解密(小说)

个人日记

 

 

        

                

                        

                                一人一枪一洞箫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今天是要完成叔叔最后一个心愿的日子。市档案馆宽大、肃穆的档案室,管理员摇动机关,档案厨缓缓移动,一段尘封已久的秘密即将揭开。

        我叔叔的叔叔,一个枪林弹雨、出生入死的侦查员,死于抗日战争时期,可是在我县烈士名单中却没有他的名字,这在建国初期那个崇尚英雄,烈属光荣的年代是一件非常让人纠结的事情。当时父亲还在,还有叔叔几次去县里、地区去找,回复都是“不是”,至于具体原因,则是无可奉告,要等那段历史解密的那一天,才能够知道:何以使日寇伪军闻风丧胆的战斗英雄竟然不是革命烈士?

       日子揭开了一九四五年春天的那个黄昏。一位年轻的八路军战士,一个人来到驻地村头的大槐树下,手里拿着一枝九节紫竹洞箫。这是一只拿驳壳枪的手,今天却拿着一枝乐器,一个人悄悄的来到这里,坐了下来,深深的舒了口气,将洞箫放在嘴边,一曲幽怨的曲子,从这段早就没有生命的竹子中缓缓溢出,顿时这件紫黑的竹筒荡漾起无尽的生命力。

        这个从战火硝烟中走出的年轻战士,这个妒恶如仇的年轻战士,这个枪林弹雨中眼不眨,眉不皱的年轻战士,那双拿惯了驳壳枪的粗大的手上竟然有这样的柔情,能够吹出如此悠远曲折,荡气回肠的曲子。他在那里纵情的吹着,时光仿佛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的那个月明星稀的夜晚,一个和他一般年纪的青年。也是一人一萧,在家乡菜园的土井边  ,月光在他的肩头披上了一件柔和的轻纱,他从月初升一直吹到夜深沉,幽幽的井口仿佛在收集着年轻人内心的哀怨。夜凉如水,秋露打湿了他的衣衫,吻凉了他的额头,他浑然不知情,只是一个人尽情的吹着,吹了一曲又一曲,从春江花月夜,到秋窗风雨夕;从汉宫秋月,到梅花三弄。吹着吹着,飘渺虚幻间,一位长发女子,着一件白纱长衫,款款移步,在据他一箭之遥处,轻轻坐下,静静的听他吹奏。当时虽然月亮皎洁,恍如白昼,可是因为距离,并不能看清她的长相,只有在心中感知她的静美。这是谁家的女子?为何半夜三更一个人来此?他没有想,更不去问。

        日子一天天过去,月由圆变亏,这个女子和他的距离在一点点变近。只是天天不声不响,如一座峻美的雕塑一般,坐在他的对面,听他吹奏激昂或幽怨的曲子.......

        终于有一天,我的叔祖——当时刚刚懂事,和他的母亲,在村边土井里看见一具漂浮的男尸和这枝紫中透黑的洞箫。村里人都说,这是被女鬼勾走了, 撇下了刚刚懂事的叔祖和尚在遗腹中的祖父,还有年纪轻轻的高祖母。

        高祖母几次要烧掉这枝浸透心酸和泪水的洞箫,却又几次下不去手,这枝洞箫也就传到了叔祖的手上。

        叔祖带着这枝洞箫本来是可以参加八路军文工团的,可是他偏偏要上前线杀敌立功,就来到了侦察连当了一个侦察员。几年的战斗考验,他由一位初上战场的小战士,成长成一位经验丰富、使敌人谈虎色变的战斗英雄。可是他毕竟不是一个纯粹的战士,在骨子深处,流淌着我高祖的音乐细胞。战斗之余喜欢一个人去一个静静的地方,吹奏高祖给他留下来的洞箫。当初连长和战友们没少为他的安全担心,多次规劝他不要一个人特立独行,可是他总是置若罔闻,我行我素。不过并没有一回出现危险,大家也就习以为常了。

       这天晚上他又一个人来到野外吹奏心爱的洞箫。这是一个繁星灿烂的夜晚,树影婆娑,凉风习习,他开始坐在树下吹奏《题帕三绝》,舒缓的曲子缓缓流淌,如泣如诉。吹着吹着,他觉得今天和往日有些异样。究竟有什么不同,却一时找不出来,他停止了吹奏,却又见和往日没有什么差异。这是怎么了?他问自己,自己也没有好的回答。于是再吹,渐渐的他听出来了,每一个乐句之前,有一个深深的吸气声,好像一声久远的叹息,这个声音越是注意,越是感觉清晰、深沉。他觉得不悦乎,就想回去,就在此时,抬眼之间,突然看见不远处,立着一位长辫女郎,娉娉婷婷、袅袅娜娜。顿时一股寒气透过他的脊梁,这位身经百战,九死一生的战士,此时此刻,竟然忘了手中还有使人命丧黄泉的驳壳枪,只是冷汗四溢,心颤不已。幸好,这位女子不是一件白纱衣,而是一件碎花单衣,也不是默默静听,而是在他手摸驳壳枪的时候,击掌赞了一声:"好曲!"

      他吃了一惊,转眼望去: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玉树临风般站在那里,星光之下看不清楚,就觉得是那样的美丽可人。他这是第一次这样注视一位年轻女子,心不由怦怦直跳,脸红耳热,浑身不自在。但是那个女子却向他走来,他就觉得有一股凉气向他逼来不由得倒退了一步。却见那个女子并不扭捏,莞尔一笑,说:“你吹得曲子真好听,让人心里幽幽的。”

        他笑了笑没有回答,想看看这个大方多情的女子,可是又不好意思看,心里痒痒的,有点手足无措。那女子大方的很,上前拿过他的洞箫,瞧了一眼说:“吹得这样好听我当是什么宝贝,原来是一棵竹子啊,像烧火的拨火棍似的。”说着还要在手里舞一下,粗大的辫子在夜空里画了一道美丽的弧线,而他生怕洞箫有什么闪失,想要护着,又怕碰到姑娘的玉体,有些手忙脚乱。

        姑娘把洞箫还给了他,笑着说:“看把你吓的。”他摸了一把额头的汗水憨憨的笑了。心想:哪来的野女子,这样大胆放肆?还是那姑娘大方,问他:“你是咱部队上的?”他点了点头,算是肯定。姑娘又问:“是文工团的?”他摇了摇头,算是否定。姑娘扑哧一笑,“今天你没带嘴来啊!”他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脚尖在地上只挖土。姑娘搡了他一把,“你到底哪个部分的?”他猝不及防,闹了一个趔趄,心想:今天算是遇见鬼了,看来不说话是过不去的了,就在嗓子眼里嘟囔道:“侦察连的。”姑娘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哎哟,额的那个哥哥,我还以为今晚遇见了一个哑巴呢!终于你说话了。”

        以后还是姑娘问一句他就简单的答一句,有时候仅仅是点点头,最后姑娘实在是无话可说了就说:“你给我吹这东西听听。”他得意的说:“不懂了吧!这叫洞箫。来,我给你吹一曲《秋江夜泊》。”

        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气,将气息调匀,轻轻的吹起这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曲子来。姑娘坐在他身边,一手托腮,一手捏着衣角,忽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注视着他。他不敢去碰触姑娘火辣辣的热情,微闭双目,动情的吹奏着:宽阔的江面,细碎的月光掠过粼粼的波影,风牵不动夜幕的沉重,浪撼不醒扁舟上的醉客,没有渔人撒网,只有贪恋秋色的钓者,在垂钓这一江的秋色.......

         以后他经常来这里吹箫,而姑娘也是天天来此倾听,慢慢的他们熟识了,他知道:姑娘本不是当地人,是因为家里遭遇日本人灭门,才跑到这里的姨妈家暂居。在这里人生地不熟,非常孤单,是他幽怨的曲子唤起她内心的共鸣,仿佛找到了知音。

          (此处省略一千五百字)

          有一天,去县城采购药品回来的后勤处的老王、小张和小刘在半路遭遇日伪军伏击,三人全部遇难;过了几天,地下党县支部被敌人发觉,全部被捕;又过了几天.......

         这一天连长把他叫到连部去,分配给他一个任务:除掉日本特务叶子。

         夕阳如同一只笨拙的老母鸡,慢慢的在踱着,许是自身的沉重不能负担吧,涨红了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庞。也不是那种纯红,而是红中带着一丝黄意,好像是有点意犹未尽。我的叔公一个人在黄昏的夕照中又来到他们经常相见的那个地方,手中握着那枝永不离身的洞箫。今天好像有什么心事似的,没有到这里就马上吹奏。这个出生入死、杀敌如麻的战士,不会因为一个艰巨的任务就情绪低沉吧?当然不会。可是今天就 不怎么兴奋,没有大战之前的那种摇摇欲试的冲动。那位使他朝思暮想的人也来了,轻轻地走到他的身边,仰起头,一双水汪汪的双眸注视着他,充满无限的期待。这神情,这周身散发出来的馨香,还有那种使人不能拒绝的期待,令谁都无法抗拒。他情不自禁的环拥住她,微闭双目,深深的吸着她给他的无限向往。她安详的依偎在他的怀里,不动,似乎又在微微的颤动,“静如处子,动如狡兔”就是形容她的吧。他忘情地闻着她的发梢,隔着浓厚的青丝,她感觉到他如火的痴情,令他消魂。她的腿严重无力,整个身子也是如此,仿佛一下子失去了重量,在他的怀中自由自在地游动。女人如水,如水的女人,仿佛不知不觉间她就会融化、流走,他多想就这样把她拥着,抚爱着,让她融入他的身体,两个人尽情的交融......

       

      飘飘摇摇,他感觉此时自己的心就要融化了,甚至要飞离他的躯体了,她轻声的呻吟了一声,他不由得一个寒颤,好像一下子就清醒了。

他松开了抱紧她的手臂,有点羞涩的看着她说:“来,我给你吹曲子。”她偎在他的怀里撒娇,“不要你吹,不要你吹。”

       “还是吹一曲吧,以后这样的机会可能已经不多 了。”他拿出了洞箫,轻轻的含在嘴里。

        夜色渐浓,大幕即将缓缓拉上 ,一弯新月挂在天空,是谁偷走了那多半个月亮?留下的该是多大的痛苦?

        风撕扯着他的发丝,无心去欣赏眼前的秋景,只想闭上眼睛,将自己融入音乐。她依偎在他的身边,手挽着他的臂弯,脸在他的肩头蹭着、蹭着......他不由得伸出手来,在她乌黑、柔顺的发丝上轻轻的抚摸着.....突然,不知从什么地方飞起一只鹧鸪,嘴里声声叫着-----“行不得也哥哥,行不得也哥哥。”声声凄切,在这天黑夜高、旷野幽谷,显得是那样的凄迷。这哪里是鹧鸪啼叫?分明是杜鹃啼血!泪水盈满了他的眼眶,即将要夺眶而出了,他咬咬牙忍住了。

       可是,这样美好的夜晚,这样秀美的佳人,怎么就会有人给他夺走呢?是谁?是谁?那只看不到的黑手来自哪里?怎么就这样 无情呢?-----是战争?是日本鬼子?还是?......

       他百思不得其解,想得脑瓜子都疼了,但是却没有什么结果。他想再去吹萧,但是今晚却怎么都没有兴致,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阻止着他,他浑身像是爬满了蚂蚁,一刻也不得安宁。

        她抓过他的大手,摇着,嗲声嗲气的说:“你今天是怎么了?说吹又不吹,不吹又想吹!”

        他望着她的眼睛,直直的望着,好像要从她的眼睛里找出他要的答案。

        你是不是日本人?老王他们是不是你要人给杀害的?县党支部是不是你告的密?........

        可是他没有问,问什么呢?难道部队的可靠消息会有错?是啊!他想起了一件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来。如果顺着这个思路,原因就迎刃而解了!

       那是他们刚刚进入亲密阶段不久,有一天在他丝毫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她告诉他:后天是她的生日。他听了,打量了她一下,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点了点头。   

       第二天县城的日本鬼子据点就发生了血案-----三个值班的日本兵身首异处,见了阎王。第三天晚上,他说要给她过生日,他们相约来到了熟悉的大树下,他变戏法似的拿出 了昨晚缴获的日本罐头-----这在乡下是非常难得一见的稀世珍品!当他又拿出缴获的日本匕首   要打开罐头的时候,她突然尖叫一声,把他吓得够呛。而她说什么都不吃香味诱人的罐头,弄得他们当晚不欢而散。当时他怎么都不能接受:他冒着生命危险,冒着擅自行动的禁令,给她弄来的美味佳肴竟然毫不领情,不足为贵,无论如何他都不能接受!难道这仅仅是一盒普普通通的罐头吗?不是,是他对她的一片爱心!是他对他们爱情的最高褒奖!可是,她不领情,轻轻的淡描而过,完完全全辜负了他的一片真心.......现在什么都明白了,可以理解了。

       还有那些,他避开了部队和群众的耳目去找她,她却经常是不在,他问她为什么,她总是说或者去她姨家的亲戚了,或着去干什么了,都是充足的原因,而且是不容辩驳,仿佛错的是他。现在明白了,哪里是去亲戚家,或者是去办什么事,那时一定是为她的主子去做事了,去干杀害那些人的事去了.......

       可是,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将眼前这位在他的怀里娇艳欲滴的俏姑娘,和杀人不眨眼的日本特务画等号,不能!永远不能!

       此时,她轻哼了一声,将他从回忆中唤回,他们互相望着,望着,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她说:“你摸摸我的脸是不是有些发烧。”

         他用手碰了她的脸一下,又摸了摸自己的脸一下:不烧啊。她却“扑哧”一笑,娇嗔道:“怎么摸姑娘的脸啊!这不是调戏民女吗?要双手捧着。”

        他遵从她的吩咐做了,心怦怦直跳,好像是捧着一个烫手的山芋。而她趁势将自己的脸贴在了他的脸上,尖而有力的舌尖,进入他的嘴中,探寻着......他的手从她的脸上滑落,竟然触碰到那两只不安的“狡兔”,他仿佛触电一般,全身麻木,颤栗不已,而她恰如其时的太息一般的一声呻吟,使他完全失去了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她从他的怀里站了出来,拿如剥笋削葱般的玉指在他的额头轻轻的点了一下,“馋猫......”他浑身酥软,不说话,只是望着她笑。

         “我该回家了。”说着,不等他回答,转过身去就走。

         “叶子!”他一下子清醒过来,叫了一声,她停住了脚步,慢慢的回过头来,面对她的不是黑洞洞的枪口而是他深邃的双眸。

         “来,我再给你吹奏一段。”说着,他把洞箫放在嘴边,从那枝九节紫竹洞箫里传出的不是优雅的乐曲,而是一道夺命的寒光,直奔她的面门而去,一个鲜活的生命顿时香消玉殒。

         他一下子怔住了,呆呆的立在那里,一只暗镖不偏不倚插在她的眉心,殷红的血从镖的周围淌出,如一朵盛开的鲜花。

         “叶子!叶子!”他发疯似地叫着,把她紧紧的抱在怀里,摇着晃着,她丝毫没有反应,就像是睡了那样安然,那样静美。无意中,他触到了她放在裤兜中的手,他把她的手拿出来,发现她的手中握着一枝勃朗宁手枪。当时如果他掏枪杀她,可能就是另一个结果了,但是,没有如果,只有结果,结果就是她躺在了他的怀抱,永远的离他而去了。

           他重新拿起洞箫,擦干净上面的土,缓缓的放在嘴边,吹奏起来。此时,天已到了黎明前的黑暗那段,一丝寒意夹杂着如水的月光铺天盖地而来,四周静的哪怕有一点点动静都能引起心不停的颤动。只有他的洞箫,如泣如诉,统治者这个黎明前的黑夜。晚归的鸟儿们早就不见了踪迹,那些土著的虫儿们也早早进入梦乡,树叶纹丝不动,无边的黑夜如大山般笼罩着他,压抑着他,他只有口中吹出的乐曲才能反抗这种压迫。

         曲子吹了一曲又一曲,仿佛过了今夜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他要用所有的精力和他最美的青春,和着从心底汩汩流淌出的音乐,来诉说心中的不甘和愤懑。在悠扬的乐曲里,他们似乎又走在了一起,她挽着他的臂膀,他呼吸着她身上散发出来的芬芳,陶醉在无边无际的幸福之中.......

         第二天一早,早起拾粪的老乡在井边大树下发现两具尸体。这个消息迅速传到了部队,战友们发现了倒在日本特务叶子身边的我的叔祖,他的手里拿着一枝驳壳枪,枪口对着他的太阳穴。他死的好像是那么安然,没有一点痛苦的样子,那枝九节紫竹洞箫已经折断,就在他的身边......

文章评论

命儿

[ft=,2,]是不是还没写完呢 其实我感觉上一次写的更有悬念感 不过既然要解密当然还是要继续写啊 写成长篇小说 一定不错 [/ft]

命儿

[ft=,2,]爱本身是没有错和对的 可是有时候爱了不该爱的人 爱了不能爱的人就是错 真是可悲 可叹 呕心沥血的杰作终于完成了 祝贺你 希望写出更多更好的作品来供我们欣赏[/ft]

花若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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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t=,5,][em]e109[/em],此处省略一万字……[em]e113[/em][/ft]

风铃儿

走进空间就看见小说连载,很喜欢,有机会再来看。此篇看后很感慨很深,真的是不堪回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