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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久以前，部队没有军衔，所有军人都是“一颗红星头上戴，两面红旗挂两边。”

    那时军官不叫军官，叫干部；士兵不叫士兵，叫战士。

    干部和战士都是战友，是无产阶级兄弟。所不同的是干部军装四个兜，战士军装两个兜。 

    那时，干部也好，战士也罢，觉悟很高，文化都很低。

    我的排长，叫雷振刚，文盲，老家是山东沂水，就是《水浒传》里李逵的故乡。他，身材魁梧，虎背熊腰，一顿饭能吃 10个馒头，或者28个包子。

    当兵七年，靠着会武功的底子，把部队“十八般”武器，玩得样样精通，成了边防团有名的“高手”，为此先后三次荣立三等功。

    我参军头一年，雷振刚提了干，当了我们一排的排长。听班长说，那时部队自己动手建哨所，别人扛一包水泥，排长是一个胳肢窝夹一包水泥。别人扛着一包步履蹒跚，排长夹着两包带着小跑。施工完后雷排长被团里树立为先进标兵。

    雷排长已经结婚，媳妇在农村，也是文盲。听说他是参军临行前三天结的婚。这几年在部队，总共探了三趟家，连途中时间加起来还不到90天。由于相隔九千多里，媳妇来不了部队，至今还没有娃儿。

    我参军了，排里数我文化高。排长对我特别器重，苦活儿、累活儿从来不叫我。但排里的宣传栏、大会的发言稿、教战士学文化、给文盲战士爹娘写信不用说都是我的活儿。 

    几个月过去了，排长从来没有找我替他写过信。我问班长：“排长的家信都是谁写的？”班长说：“排长参军后学了一点文化，会认不会写，排里小李没退伍前，曾教过他写信皮，至于信瓤嘛没有人见过他是怎么写的，也没听说过他找别人写。”

    几天后，我们都在食堂吃饭。雷排长听说同乡三排长张海生要回乡探亲，当着好多人的面交给张排长一个封好的信封和100元钱，说是让他务必当面交给他媳妇秀梅。那时候，排长一个月的工资才58元，这100元钱也算是不小的数目了。三排长放下碗筷，在衣服上擦了擦手，小心翼翼地把信和钱放进了内衣口袋。咽下嘴中的饭，用山东话说：“振刚，还有啥要说的话，俺替你带到。”意思是振刚不会写信，可以捎个口信。雷排长说：“没有了，所有的事俺都写在信上了，你只要把信交给她，她全明白！”我目睹了这一幕，心中产生了很多疑团。

    一个月以后，张排长从山东老家归队。他们排的战士们立即把张排长的宿舍兼办公室围得水泄不通。部队的不成文规定就是：无论谁回家，都要给战友们带点土特产，让这些长期驻守边关、远离亲人的年青人分享一下故乡的温馨。张排长也一样，把他父母为他准备的花生、大枣、核桃，还有沂蒙山牌香烟拿了出来，放在桌子上，供大伙儿享用。

    雷排长听说张排长回来了，很想尽快知道家里情况，拉着我一起去找张排长。我内心一阵窃喜，心里话：今天一定得把雷排长“写信”的谜团解开。

    推开张排长的房门，一股呛人的烟味冒了出来，差点儿没把我这个不吸烟的人冲倒。张排长见到我俩，赶紧对他的部下说：“你们一人抓一把吃的，给我滚蛋。”很快，战士们知趣地离开了排长的房间。

    这时候，雷排长问：“海生，俺爹娘可好？”张排长回答：“二老都好，让你安心服役。二老说你七年没在家过春节，如果能请上假，让你今年回去过个团圆年。”雷排长说：“恐怕不好请假，哪年春节不搞战备值班。噢，对了，那信和钱你交给秀梅没？” 

    一听这话，张排长急了，大声说：“你小子搞什么名堂？俩口子都不识字，还把俺糊弄得一楞一楞的。”雷排长忙说：“俺们俩口子怎么能糊弄你呢？”张排长说：“那天到你家，看完你爹娘后，俺就想，两人不识字，倒要看看秀梅怎么看信。于是俺就想考考她，先给了她50元钱。”等秀梅看完信，俺见她皱着眉，红着脸，半天才说：“海生哥，俺家振刚他托你捎来100元钱，你咋给我50元呢？”俺故意说：“不会吧，振刚就给俺50元啊！你把信给俺看看。”秀梅不知是计，顺手把信递给了俺。俺看信纸上全是圈圈、框框，一个字都没有，不明白是啥意思。心想：邪乎，她怎么知道是100元钱？就问：“秀梅，你咋知道振刚托俺捎100元呢？”秀梅说：“信上写得明明白白的。”俺说：“这圈圈、框框俺怎么看不懂呢？”秀梅说：“俺俩这些年通信都是找人写信皮，瓤子不好意思找人写，都是俺们自己画符号，俺能看懂他的，他也能看懂俺的。这圈圈是俺家烙煎饼的鏊子，三条腿，框框是俺家板凳，四条腿。振刚画了32个鏊子，又画了一个板凳，共有100条腿。说明他托你捎给俺的是100元钱。”振刚，俺算服了你们俩口子。秀梅后来知道俺是考她，也开心地笑了。连你爹娘在边上，都说多少年还是头一回发现你们小俩口用如此方式通信。

    听了老半天，我终于解开了藏在心头一个多月的谜团。可正在这时，雷排长问：“海生，秀梅没有给俺回信吗？”张排长说：“有，有，有，是俺临行头一天秀梅交给俺的，俺这就找。”张排长从提包的夹层里，拿出了一个信封，我看还是雷排长带回去的那个信皮，怎么又带回来了，里面鼓鼓囊囊的。当着张排长和我的面，雷排长打开信封，只见一样东西滚落在地上。雷排长慌忙捡起来，脸色骤变，眼圈发红，转身爬在墙上，偷偷抹起了眼泪。这是我入伍以来，第一次见到铮铮铁骨的排长流眼泪。张排长见此，惊惶失措，忙问：“振刚，什么事让你这么伤心？俺们打小在一起，又一同当了七年兵，你啥时掉过眼泪，今天怎么啦？”说着，张排长掰开雷排长的手，拿出那个东西，我发现是一小截烧焦的木炭，上面缠着长长的丝线。看完后，我们把东西还给了雷排长，雷排长一句话也没说就走了。

    我和张排长都很愕然，雷排长为何见到这个物件如此伤心。

    不久，雷排长向上级打报告要求退伍回原籍。年底，组织上考虑到他家的实际困难，批准他转业。这下，爹娘让他回去过团圆年的愿望算是实现了。 可是我脑子里的疑团，直到雷排长离开部队，也没有办法解开。

    几十年过去了，我和雷排长、张排长早已失去了联系。我不知道两位首长如今过得怎么样？但小木炭问题就像人们所说的“绝对子”（对联只有上联，无法对出下联，称为“绝对子”。比如：上联：烟沿艳檐腌燕眼，七个谐音字，说的是烟沿着艳丽的房檐腌着了燕子的眼晴，至今无人对出下联。）一样，一直没有找到答案。

    今年上半年，我看了《大明奇才》电视连续剧，对谢缙主编的《永乐大典》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听说全书共22877卷，因战争、水灾、火灾、人为等因素，有2万多卷流入他国或下落不明，我国现仅存800余卷。通过图书馆的朋友，我有幸目睹了部分残卷，其中就有一篇叫《长丝（思）短炭（叹）》，意思是说人在特殊情况下，用一小截烧焦的木炭，缠上彩色的丝线，以此代表思念之情。大概这就是雷排长落泪的谜底，也许按照他们自己的约定，这是秀梅和他爹娘思念雷振刚最高级别的符号。

                          2012年7月31日（农历壬辰年六月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