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三

卖 西 瓜

李 耘

麦黄时节，也是西瓜上市的季节。每年的这个时候，一夜之间，城市的大街小巷和角角落落里遍布了许多卖西瓜的摊子。骄阳下， “又沙又甜的大西瓜喽！不甜不要钱喽！……”卖西瓜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地回荡在城市的上空，不绝于耳。一车车、一堆堆墨绿色花皮的、黑皮的、鲜脆的、圆溜溜的大西瓜让人垂涎欲滴，也让城市的炎热和浮躁多了些凉爽和安宁。

卖西瓜的除了那些常年在城市里摆摊卖水果的小商小贩外，都是些从附近乡下来的农民。他们皮肤黝黑、头带草帽、两人一车：两人中少数为两个男性；多数为一男一女，或兄妹、或夫妻，男的负责挑瓜、吆喝和过称，女的身背布袋负责算帐和收钱。

前几年，拉西瓜的车子多是人力架子车和毛驴车；称西瓜的称是带钩挂砣的木杆称。近两年，人力车和毛驴车已很少见，拉西瓜的车子多为农用三马车和农用汽车；木杆称也换成放在地上的台式称。

农民进城卖瓜是极不容易的：风吹日晒、口干舌燥倒在其次，为了瓜沙甜与否、生熟与否与人理论受点窝囊气也在其次。雨来了，在车下躲躲；口渴了啃两口因争议留下的西瓜；肚饥了有自带的干粮。操心的是瓜摊子哪儿能摆哪儿不能摆，全由城管说了算，要提高警惕和城管周旋，稍不留神被罚了款，一天的辛苦就算白搭了；更为操心的就是车上的西瓜啥时卖完，长时间卖不完会有放坏的危险。

的确，进城卖瓜对于长期在田间耕作的农民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可是不去卖又有啥办法呢？一地的西瓜里有孩子的学费和家里的日常零用，瓜熟了不买就要放坏，就没法变成钱，孩子的学费和家里的开销就没了着落。因此，不但要卖，卖的慢了还不行，因为时月不等人。

因而，在骄阳似火的大太阳下，有卖瓜人的身影；在暴风骤雨中，有卖瓜人的身影；在城市深夜的路灯下，也有卖瓜人的身影。困了，打个顿；太困了、实在熬不住了，就在瓜车旁铺个席片子打个滚，醒来了继续卖。白天和黑夜对卖瓜人是没有区别的，车上的瓜卖不完不回家，卖完了回家再装一车继续进城卖。

卖瓜人喜欢的是酷热，讨厌的是凉爽……

每见这些乡下来的卖瓜人，我都会感到异常的亲切和生出许多特殊的感情：因为在三十年前，我也曾是卖瓜人。

那是我上高一时的暑假，那时农村学生放了暑假总要找些事情干，或帮父母干家务、或帮生产队干农活、大部分都是割草放羊，反正不会闲着。经过一个学期的紧张学习，放了假，我感到异常的轻松。同时也在思摸着暑期干点啥，能挣点学费，毕竟在县城上高中，一年的花销对一个农村家庭也是一个不小的数目。

晚上，我和二哥商量我暑假干些什么？二哥比我大两岁，上学时高一个年级，他初中毕业没有上高中就回村当了社员，已经有了两年的社龄。他说：“咱俩去卖西瓜吧，队上的西瓜熟了，队长动员大家去卖，我一个人不行，得有个帮手，你给我当帮手吧！”“好！”我觉得这个事情很好，挺有意思，就爽快的答应了。我们把这个想法告诉了父母，父母也很支持。

第二天上午，我们把架子车的气打饱，准备好称和钱物等，母亲为我们烙好锅盔当做干粮。下午，我们就拉着车子来到生产队的西瓜地里装西瓜，看见那一大片又新鲜又圆溜的大西瓜，十分的诱人。种瓜的李大爷和冯大爷给我们装满一车，称了二百多斤。每斤八分，出去卖啥价自己定，多赚归己。

卖西瓜对我们哥俩都是头一次，因而心里既激动又紧张。当晚，我们就研究去哪儿卖，也没睡好觉。最后研究的结果就是先赶集：附近的乡镇隔三差五都遇集。没有集了就去县城卖，县城天天遇集。

第三天天不亮，我们就拉着车上路了，二哥拉、我推。第一次去的是离我们村有十五里的代王镇，趁早赶路是为了能占个有利地形。到代王镇时有八、九点钟，街上行人熙熙攘攘，黄金位置已被占完，真是“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我们只好在街道最东头放下车子，首先要干的是如何定价？二哥让我看好车子，他去街西头问了一圈，回来说：“人家有卖一毛一的、一毛二的、一毛三的，咱就卖一毛二吧！”

那一天，因为我们瓜好、价格适中，卖的不错，日头西斜时，一车瓜就卖完了。一点钱，除去本钱，赚了七块多！首战告捷，我们是异常的兴奋，回家后又去装车。一连数日，战果辉煌，每日都能赚七、八块钱。心里盘算：能坚持一个暑假，确实是一笔不小的收入。内心喜悦，自不必提。

料想不到一次在县城卖瓜的经历打乱了我们的计划。

那天，我们在县城卖瓜，摊子摆在县邮电局门口。到正午时分，日头当顶，酷热难耐，知了嘶喊不绝。这时从邮电局门里走出一个白白净净、高高胖胖的干部模样的人，他在我们车旁停下，仔细端详一阵，又拿起车上的刀子挖了一块样品瓜塞进嘴里，品尝一会问：

“多钱一斤？”

“一毛二。”

“西瓜不错，你们是哪里的？”

“我们是渭河岸边李家村的，我们那里都是沙土地，最适合种西瓜了！”

“我们要直接到你们瓜园里拉多钱一斤？”

“一毛。”事后我很佩服二哥反应快，一下就贪污了二分钱。

“那好，我们给职工办福利，想去你们那儿拉两汽车西瓜，你们回去给队上说说，行了，明天带我们过去。”

“行，没问题！”

当天回村，我们就把情况给队长汇报了，队长很高兴，同意了我们的意见：给我们算八分钱一斤，至于我们给人家算多钱他不管。

第二天，我和队长领了一帮社员在瓜地里等着，准备装瓜。二哥骑了个自行车去县城领人。上午十点左右，他带了两辆绿色的老式“解放”卡车回来了。大家开始忙碌，有的卸瓜、有的过秤、有的装车，很快就把车装的满满的，一共四千斤。拉瓜人按每斤一毛给我们结了帐。我们按每斤八分给队上结了帐。一斤差价二分，四千斤，八十块钱轻松到手。

在那时，这八十块钱对我们绝对算得上一个天文数字！一会功夫，不费吹灰之力，就顶得上我们平时跑十多天的收获。村里人对我们既羡慕又嫉妒。而我们呢，也有些不愿意再拉着车子去卖西瓜了。

后来，我们还去卖瓜，但卖瓜的方式不同：二哥用卖西瓜挣的钱买了一块手表和一个方方正正的黑皮包，他梳了个小分头，戴了手表，骑着自行车去县城一些单位联系客户，推销西瓜。我也骑个车子，提着黑皮包跟着他，算是他的助手。可惜后来再也没有那样的好运，跑了十几天，一个客户也没联系着，还叫二哥不小心把那块价值百元的手表弄丢了……

一个暑假就这样很快的过去了。

那个时候不比现在，我们的“行径”，现在叫经纪，是市场经济中商品流通不可缺少的重要一环；那时叫“投机倒把”、“资本主义尾巴”。大多数人是有意见和看不惯的，当听说我们生意不成还丢了手表，有人认为是“罪有应得”；有人在背地议论我们是“人狂没好事、狗狂一摊屎”！

其实别人怎么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内心有了自责：看来“不义之财”不可得。如果没有邮局卖瓜那一趟事，我们会坚持拉着车子卖瓜，那么一个假期也不少卖钱。但是“前悔容易后悔难”。

这一段卖瓜的经历深深的留在我的心里，甚至对我的人生观和世界观产生过一定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