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三

李耘

大哥长我六岁，是个农民，要是在企事业单位上班应该是到了退休的年龄，农民虽然不存在退休不退休的问题，但上了年纪的人一般就不再从事那些责任或体力较重的活路，但我的大哥还在继续经营着他的养鸡场。养鸡场在村子的最东头，一排平房和三栋鸡舍由北向南依次排开，平房是用来住人的，鸡舍里密密麻麻笼养着五、六千只产蛋鸡，鸡场的场长是他，员工还是他。从这个意义上讲那不能算是个鸡场，只能说还是八十年代初期所谓的“养鸡专业户”。令人惊奇的是这个鸡场持续了三十多年，规模没有扩大，也没有缩小，鸡场的员工也是出奇的固定……。

父母不在以后，我回老家就少了，但时不时地给在关中老家我的大哥打个电话，谝谝闲传，说说村子里的家长里短，问问村里我熟悉的老人谁在谁不在了。电话的最后总免不了问一下他的近况，每听到他说还养着鸡时，我总要给他“泼凉水”：“养了一辈子了，还想往啥时候养呢？！”每听到这儿他总是说：“哎，这就是个营生吗！按说我也可以不养了，但是不弄这我还真不知道咋打发日子呢，看到人家一天到晚打个牌呀、遛个弯怪美气，放到咱这就不行，干习惯了就停不下来，一不养鸡就浑身难受，像霜打了一样。没办法，咱和鸡一样，就是个刨食的命！”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改革开放把农村搞活了，广大农民兄弟不用再千篇一律地面对“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命运模式，但他们从事的职业不外乎还是种植业、养殖业、做买卖和进城务工四种，按说任何一个职业作为养家糊口的营生都难言轻松，也很难区分其高低贵贱和好坏优劣。大哥生性本分、老实勤苦，在他的同龄人选择做买卖、进城打工的时候，他做起了养鸡专业户，东拼西凑了些钱在村口的自留地里盖起了养鸡场，他说他选择养鸡主要是考虑自己干其他事不行，比如做生意要求能说会道，咱心实嘴笨的弄不了，外出打工也要和人打交道，这养鸡只要咱肯吃苦、精心喂养，相信就一定能干好。

然而，当他把养鸡作为职业的时候，他感到了这是个比劳改犯强不了多少的职业。首先是需要操心，和农村养殖业比较普及的养牛、养猪、养羊相比，鸡属于家禽类，比较脆弱，容易生病，感染瘟疫，稍不留心就有可能前功尽弃、血本无归；再就是劳人，鸡是“张嘴子货”，顿顿要吃要喝，鸡粪需要经常清理，鸡舍需要卫生，来不得半点地含糊。最要命的是养鸡捆人，养了鸡，人就像坐了牢一样被捆死，哪儿也没法去，一天到晚只能围着鸡舍转，加上蚊蝇肆虐、气味难闻，那真不是一个一般人能够坚持的职业。

另一个煎熬他的难题是市场波动，农民犹如南山的猴子，看样学样，一个人干啥挣钱都去干啥，冬瓜卖了好价都种冬瓜，西瓜卖了好价都种西瓜，结果东一榔头、西一棒槌，个个碰的鼻青脸肿，又都理不出个头绪。养鸡业更是如此，大哥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农民能干的事都是一年好来一年差”。他说开始几年也不适应，市场好时养鸡挣钱，怪高兴的，市场差时净往里面赔钱，跟个无底洞似的，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往过熬，有些养鸡户熬不住了，就把鸡杀了买了，市场一转好又傻脸了，他说他开始也是这样，后来慢慢习惯了，也就不再乱折腾了，市场行情咱管不了，只管把鸡养好，挣钱不喜、赔钱不忧。

关中人的生、冷、硬、倔在大哥身上体现的最为明显，他是那种一条道走到黑的人。当年和他一起养鸡致富的“万元户”有的当了老板，有的转行干了其他营生，只有他还做着自己的养鸡“专业户”，有人曾劝他把规模扩大，雇些员工，他说他不爱管人，也不会用人，还是自己干着心里踏实，实在忙不过来了才让大嫂帮帮忙……。

坚持了这么多年，他经历了无数的挫折，一次是，有一年大面积的禽流感让他刻骨铭心，他说眼看着活蹦乱跳的产蛋鸡一会就死了，每天成百上千的死，最后全军覆没，那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人腿软的成了一扑塌，没有了一丝的力气去处理那个残局，他决定收拾摊子，不再养了。可是到了第二年春暖花开，他看着空闲的鸡舍、鸡笼，感觉怪可惜，又开始心里痒痒，重操旧业。

还有一个让他窝心是他的二儿，他有两个儿子，老大爱学习，把书念成了，在设计院当了工程师，不用他管。老二不爱学习，他一门心思的想让老二能接他的班，把养鸡这个事传承下去，没想到老二根本看不上这个事，嫌养鸡苦、脏、累，宁可去打工，也不愿跟他养鸡。

为这事他没少生气，他搞不清现在的年轻人是咋想的，养鸡这个事有啥不好，都不养鸡了城里人咋吃鸡蛋呢？

在他眼里养鸡也是个营生，是营生就得有人干，就这样，他在一年一年坚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