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似水

 


 

 

她自国外学成，毕业授礼，父母兴奋策划，亲去观礼顺便旅游。本是举家皆欢的事情，但那一天，接到她深夜来电，说，来异国读书六年过去，却没一刻比此时更觉孤独。父母亲均在身边，却觉得比从前对着视频，更为遥远。

       她说的我大概能理解，诸如她忙于办理各种离校、离境手续，但父母只是热衷观光，她需要时间告别，这个埋藏她六年青春时光的地方，但每到一处，均无法好好沉淀，只是一个拿相机的人，等等。

       一瞬间我想起当时自己毕业离校时的场景。爸妈也是前来观礼，毕业典礼之后由于换登机牌时去得较晚，没有三人连座，爸妈两座，而我独自一人与另外的乘客在另一边。飞机飞离地面的时候，终要离开校园的悲伤突然无法克制，眼泪真的像水一样狂飙，但邻座那边，妈妈搂着爸爸的手臂，睡得正香。

       这一幕场景，虽然没多大件事，但每每回忆起离校的时光，总是首先跳出这一幕。我独自大哭，但最爱我的爸妈，安然在侧入睡。

       也许每个人都是这样吧。再多爱，再多关心，再多着紧，再多可以为你付出为你做任何事，内心感受仍是无法共通，所谓感同身受，只不过一句苍白的场面话。

       突然想起，《瓦尔登湖》那句话，“当你窥望井底的时候，你发现大地并不是连绵的大陆，而是隔绝的孤岛。”像水木丁博客上写的，一个人是一座岛。

       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此时此刻，这句话给了我从未有过清晰的画面感。个人的感受是多么私我，多么微妙，多么难以言传的一件事，即使我携带满满的爱意，翻山越岭地来到你门前，我和你，仍然隔着一道门。即使我用尽所有辞藻，掏心掏肺为你形容那些感受，难道就可能完全地传递吗？语言和表情，都无法全然负载情绪。那些触及你的感受，我再如何沿途陪伴，知根知底，也无法知道它们到底触及你多深。

       由时间、性格，由经历、体会，以及思考形成的内心感受，是上帝悄悄藏进你一个人口袋里的礼物，别人即使看到了，听到了，也无法确切知道那形状、那温度。世上所有的感受大约如是，你说我们的父母，没有过毕业离伤吗？肯定不是，他们当初，肯定也有过留恋、不舍，那种离别的哀愁肯定也如同我们经历的一般深刻。

       爱，恨，情，愁，人类的情感其实相似度是很高的，但相似归相似，却无法共通，即使我碰到和你一样的境况，也无法知道你喜的时候多喜，悲的时候多悲。就算我告诉你，我爱你，非常非常爱你，每天起床的时候都想到你，离开了你就觉得心里空落落，你知道了这些，难道也能一并知道我是怎样的心情吗？我的“空落落”是如何的“空落落”，又是不是你的那种“空落落”呢？那些刻骨，那些伤害，那些铭记，在你那里有多少，在我这里有多少，感情没有量杯，谁也无法知道别人心中的分量。

       有再多爱，再多想去理解，也无法感同身受。知道了这些，才能不再去咆哮“你为什么不懂我的感受”，因着你自己也无法去理解别人的感受， 就也不再用“感同身受”作为安慰，针刺不上身上是不知疼，即使针刺到身上，疼也未必是一种疼。

       明白到内心感受的私我，反而不再害怕，反而内心更加坚固，可以放下执念，放下那易碎的玻璃心。不再寄望于感同身受，其实是一种多么广阔而轻松的体验。放下强求，转而去懂得感谢爱，感谢那些试图理解并竭力靠近的心，感谢那些深知无法感同身受而选择陪伴和包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