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桃源二十二期“渡”)
个人日记
黑暗笼罩,伸手不见五指,她心里恐惧极了,不知该向哪个方向突围,她每确定一个方向,努力试着从那里冲出去时,都会俨如被一堵高高的墙拦住。无助、恐惧……此刻的她被漫无边际的恐惧笼罩着,不,说笼罩还简单了,是被恐惧与无助压迫着。
“嘀铃铃”一阵电话铃把她从黑暗中救出来了。她揉了一下眼睛,睁开眼一看,原来自己刚才是在做梦。电话铃还在固执地响着,在这个万籁俱寂的深夜,显得特别刺耳。她有点懊恼,又有点生气地抓起,嘴里小声地嘟哝着“半夜三更的,谁神经病啊!”她按下接听键,没好气地问了句“谁!”。
“是我……”电话里传来一个陌生的女声,丝毫没有在意她的反感,她刚想问她什么事,却被她吐出的一串话一下截住了“你是强的老婆彭茹吧?他现在跟我在一起,我们在一起已经半年了……”
怎么说呢?彭茹在听到那些话的一瞬间,思维出现了瞬间的短路。半天没有说出话来,等她能说出话来时,脑子里蹦出一堆诸如“不要脸”、“狐狸精”之类的骂人词。她刚想对着电话骂出去,不料电话早已挂断了。她立即拨打老公强的电话,电话里提示不在服务区,她又拨打刚才那个电话,提示电话已关机。
那一刻,就像两个仇人闯进她有序的家里,用极快的速度把家里乱砸乱捣一阵后,旋风一样离去,留下她面对一片糟杂不知怎么收拾才好一样,黑暗中的她只觉得周遭的一切都支离破碎了,当然包括她自己的身心,从内到外。
时间真像一个淘洗器一样,总是那么不紧不慢地把人从内到外不厌其烦地进行着淘洗。譬如情感,譬如婚姻,譬如活着的境界,它总会在不经意间把你淘洗得面目全非。当然,这个面目全非可以是向着好的方向发展,也可以向着坏的方向发展。
经历过那个漫长难熬的夜晚后,彭茹就这么被时光的淘洗器淘洗着。
像所有的遭遇丈夫出轨的乡下女人一样,她首先想到的是离婚。
“就你这穷鬼,我还稀罕你不成,离开你,到大街上随便拉一个嫁了都比你强千倍!”在她给强打了无数次电话,都是不在服务区的提醒后,她知道这是强故意做了设置。每一次,她都狠狠地摔掉手机,然后喊出这一句话。心酸,流泪,这样的情景就是那些天她生活的主要内容。
她家院子紧邻着大路,大路上每天人声噪杂,人们都在忙着收白菜萝卜了。肩挑手提,小车推,或者干脆用机动三轮车一车拉了回来。
耳朵里不时传来街坊邻居相互打招呼的声音,相互赞叹着对方家的收成真好:“萝卜个大,白菜瓷实”
她想起了自己种的萝卜白菜。
那是八月份时强跟她一起到地里种下的。他老远的从家里挑来一担担水,她用头在拢好的土坎上划出沟沟,然后,他洒水,她点种,她用手一下一下小心地把它们埋上。他也要帮她埋,她说:“你别过来,就站在一边看着就行,别被你埋得出不来了。”他就笑,站在地头点上一支烟,笑眯眯地看她细致地埋种子。
一天,两天,每天,他都遵她的嘱咐按时挑了水到地里给萝卜洒水。两天,小苗探出了头,三天,四天,不知何时,已经是绿意茵茵的一片了。
当小苗不再需要每天洒水时,他正好接到老板催他上班的电话。接下来的三个月,她不时地去侍弄它们。她是这个村子里出了名的细致人,她干的每一样农活都是那么出色,她种的萝卜、白菜当然也是佼佼者。萝卜圆头大脸的,白菜乖乖地把它们一片片叶子小心地卷成卷,一层层地包起来,最后形成一个瓷实的圆。
现在,她甚至借着偶尔的一阵风能听得到人们小声的议论:“彭茹家的萝卜白菜种得那么好,怎么也不见她出来收啊?眼看着天气越来越冷,又阴晴不定的,再不收,如果万一哪天夜里下雪了,被雪埋了就可惜了。”
终于有好心人忍不住“咚咚咚”雷响了她家的街门。就像害怕似的,她赶紧用被子蒙了头。像一只受伤的小猫,她怕见人,怕人们向她投来同情的目光。她猜老公强的事一定早被村里人知晓了,跟强在同一个老板的工地打工的同村人有好几个。那个女人说,他们在一起已经半年了。半年的时间啊,有什么样的信息传播不回来的呢?
为什么自己对他的背叛毫无知觉呢?不,她曾感觉到的了。半年来他回来的仅有的两次,他说的话,做的动作,很多都是生硬而呆板,不带感情色彩的,作为家庭主妇的她只是在心中打了个小小的问号,又何曾想过他会出轨呢?
他曾说他要对她一辈子好的呀!
此刻,被子里就是一个缩小了的能够盛装得下她的所有的世界。
跟强一起走过的风风雨雨十三年的画面时不时地跟离婚这个念头揪扯着,就像两个不服输的拳击手。一下是他,一下是对方赢。
那是个缠绵的雨季,在一个工厂打工的她趁着休息日跟一群姐妹们漫步在那个都市的街头。她们叽叽喳喳地疯闹着,述说着雨滴带来的清爽感,湿润感。
说实话,彭茹是喜欢这样的日子的,就像现在这样,丝线一样的雨丝,缠缠绕绕地飘落在身上,脸上,身上的衣服潮湿了,却没有不舒服的感觉,反而有种黏腻的舒服感,脸上淋湿了,却有一种别样的舒坦。
对面走来几个小伙,其中一个手中拿着一把蓝底,上面布满金灿灿小星星的雨伞。几个女孩吃吃地笑着,说这个男的真有趣,下这么点雨居然打着伞。
就在要张过的那一瞬,那个打伞的男孩扭回头“咦”了一声,几乎是同时,彭茹也“咦”了一声,紧接着就叫出“假……”后面的字没喊出来,她立即意识到不妥,连忙用手掩了口。原来对方是她从小学四年级一直到高中时的同学强。
强停下来笑说:“短短两三年不见,没想到你变化得这么快,差点认不出你了。”
她没有说话,只笑吟吟地看着他,脑子里却映现出强在学校时的身影。那是个弱小的身影,各方面并不出色,刚到四年级跟他同学时,甚至还见过他流鼻涕的模样。不知怎么,却颇引女同学注意。小时候女同学们争着跟他玩,中学时,他居然常常成为女生宿舍里谈论的男生中的主角。女生们讨论他的发型,谈论他的衣着,历数他的侠肝义胆。说他只要是哪个女生需要,他都会在所不辞、赴蹈汤火。比如,四五月份时,几个女生想在晚自习后去距离学校不远的一条河边摸螃蟹,学校大门要按时关闭,怎么办?他自告奋勇说没问题,看我的。等他陪女生回来,已经半夜了,他就让女生们一个个踩着他的背,他再慢慢地站起来,女生趁势翻越围墙。每次都累得他气喘吁吁,他却乐此不惫。更别说自习课时帮女生们跑腿买零食小玩意,节假日帮她们爬树摘野果之类了。
某天,大家又把话题转移到他身上了,不知是谁说了句“强这个人总是在女生堆里混,简直成了贾宝玉,干脆以后就叫他宝哥哥得了。”有人就提出质疑,说宝哥哥长得那么漂亮,他长得像猢狲。不知哪个忽然就有了创意,说那就叫他猴子宝哥哥得了。不知何时,女生们不再喊他的真名了,却都喊“假宝玉”,他居然一点也不恼,只笑嘻嘻地答应着,继续为大家跑腿。
那次偶然的异乡相逢后,她和强之间像许多恋人之间一样发生了许多摄人心魄,浪漫动人的故事,但那次他们相互之间的那一声“咦”却一直定格在她的记忆深处。那天,强邀她一起走走,他为她撑着伞。后来,雨下大了,“滴滴答答”的雨滴一声声地敲击在伞上,她身上却不曾有半点淋湿,而他早已淋湿了一大半身子。她说还是找个地方背背雨吧,他执意不肯,说这样挺好,他喜欢为她打伞的感觉。
他附耳悄声赞她:“我现在才体会到那句俗话‘女大十大变,越变越好看’的含义了,你看你变化得漂亮得我几乎认不出来了。”那一刻,她作为女孩子人皆有之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平心而论,她长得并不丑,却也不像他说得多么漂亮。她最最引人为傲的地方就是皮肤:是那种细腻的白,白中泛着健康的红,就形成了一种耐看的粉白。当然了,脸蛋长得也不错,是那种鹅蛋型。性感的厚唇,杏仁一样的圆眼,小巧的身材,温柔的谈吐,得体的举止,使她虽然算不上美女,却也别具风采。这样的女孩本是颇惹人爱怜的,不知怎么,她却一直回避着身边的追求者。多年后,当老公强有外遇时,她曾从中找过原因:为什么对那些比强优秀的追求者无动于衷,却偏偏接受了各方面都并不出色的强的追求了呢?最后,她从人生的经历中总结出这样的现象就是生活的真实性。如果说人生就是一场旅行的话,那么沿途你目光所及的风景,也许有你喜欢的风格,最后你选择留下来的地方却恰恰出人意料,说不清为什么,许是偶然,许是必然,人生路上情感的方向总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二
那年冬天,家里的媒人走了一拨,又来一拨,不时地往彭茹家里领小伙子,彭茹一律找个理由拒绝了。母亲劝她:“再华丽宝贵的衣服,如果过时了,也会变得一文不值,你赶紧的定下吧,我和你爹也好安心过个年!”彭茹却故意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说:“哎,老爸老妈,你们说让我咋办,我对他们没感觉,我怎么能跟他们过一生呢?”
“什么有感觉没感觉的,我和你爹结婚前就见过一面,说过一句话,还不是就结成夫妻了,还不是过了一辈子?就你们这些年轻人,整天胡吼吼着什么感情呀,爱情呀!感情能当饭吃,还是爱情能当衣服穿!”
就在腊月二十六那天,彭茹走到今年已经对她的婚事绝望的父母跟前宣布说她两天后要出嫁了。当她说出那个人就是前几天来家里的强时,父母仿佛被她的话雷住了一样,半响没有反应过来,好半天,母亲才结结巴巴地说:“啊?他?就那个话说急了就咬舌,个子不高,家在山旮旯的人?”
一向不善言谈的父亲没有说话,但他那不停地蠕动着的喉结和不停地咂嘴的声响,却明白无误地宣告着他的不乐意。
母亲试图用亲情的威严校正她错误的想法,她说:“嫁谁也不能嫁给他!若是你执意要嫁他,我就死给你看!”
而她一改往日的温顺,用一种异常坚定的语气说:“若不让我嫁他,你们就等着给我收尸吧!”
闹剧只进行了两天,因为两天后就是她自己定下的出嫁的日子。父亲看事情已成定局,不得不一边劝母亲,一边忙着为她置办简单的嫁妆。
那一天,她是最简单的新娘,因为时间仓促,无论是娘家,还是婆婆家准备得都不够充分。送亲队伍是稀拉的,院子里来贺喜的人是稀拉的,一切的一切都显得那么简单。
那个夜晚,她却觉得自己又是最富足的新娘。他的善解人意,他的体贴入微,都让她感到那么心醉。
三
“我得跟她好好谈谈。”彭茹在心里对自己说。
吃饭,写作业,女儿果儿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才十一岁,女儿却像个小大人似的,不爱说笑,不爱吵闹,每天做完作业就捧着本书看。
“果儿,你过来。”彭茹喊道。
果儿一声不响地走到她身边。
彭茹坐直了身体,努力使自己平静,尽量装出一种平淡的口吻,脑子里筛选着最合适的语句:“果儿”
“嗯。”
“如果,哪一天妈妈跟爸爸分开了,你可别不开心哦。”
果儿没有说话,霎时,泪水就溢满了眼眶,头一低,那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吧嗒吧嗒直往下落。
她的那些还没了得及说的话只好暂时咽了下去。
好半天,果儿才擦了擦泪,抬起头,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妈你说的是离婚吧?我们班里王一凡的爸爸妈妈已经离婚了,他跟着姥姥姥爷过,他整天跟人打架,别人骂他是没人要的野孩子。”
“妈妈,如果你和爸爸要离婚的话,你们都搬出去好了,我宁可一个人在这个家里过,也不愿人喊我野孩子。”
那一刻,彭茹的眼泪就像泄洪一样,汹涌而下!
她一把搂过女儿弱小的身子,女儿的身子骨实在太羸弱了,十一岁的孩子,竟然像八九岁的孩子一样瘦小。她一寸一寸地抚过女儿的身体,这个小身体是自己和强共同创造的小生命,从孕育,到出生,再到现在长成这么大,时间过得真是太快了,一切的一切都仿佛还在昨天。然而,一切的一切已经不是昨天,一切的一切都被时间赋予了新的意义。
四
面对着彭茹的责问,强只有一个动作——低头不语。彭茹朝他咆哮,甚至用脚踢他,只希望他能开口说话。他终于开口了,只说了一句话:我只爱你一个。
“那么,那个半夜打电话的女人是怎么回事?”
“我喝醉了……”
“醉了,难道能醉半年吗?”
“……”
“我错了,我该打。”说着,强就用手对准自己泪流满面的脸左右开弓地扇着。
“走吧,什么也不用说了,离婚吧。”
“我不离。”
“为什么?”
“为了果儿,不,也为了你,我离不开你……”
“不要说那些无用的话了,明天去离婚!”她咆哮着喊出这句话,掉头就趴到被子上抽噎起来。
夜里,她在床上辗转。
他在沙发上煎鱼。
他们坐到了通往市里的客车上,上车,找座,她都感觉像踩在棉花团上一样轻飘飘的。很多时候,她都觉得极不真实,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干什么,不知道现在身在何处。
客车上坐满了形形色色的世俗的人。
“哇哇哇”,一阵小孩的哭闹声吸引了大家的目光,彭茹也条件反射地把目光投向了哭闹的方向。就在她前方不远处,一个年轻的妈妈正在给一个婴孩换尿不湿,爸爸在一边协助。两个小夫妻把孩子的尿不湿换好,又从随身的包里取出奶瓶、保温杯,爸爸给孩子冲了奶,妈妈开始小心地喂孩子。
从这幅画面中,彭茹读出了人世间动人的、活动的、真实的幸福。蓦然回首,她看到了自己孤零零地坐在最后一排空荡荡的一个长座位上。她止不住地用目光搜寻那个熟悉的身影。他就在她前面三排,靠窗的一个位子上坐着。他的发型,从背影看,还是那么精致不紊。此刻,她忽然从心底生出一种厌恶感。“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不知怎么,她脑子里忽然就冒出了这句话。平时爱打扮的他是何其一本正经,体面光鲜啊!可是,那种支撑灵魂的信仰呢?他有吗?
彭茹的前排坐着的是两个女人,在窃窃私语着什么婚恋的话题。高一声低一声的,只听一个说:“就他,干脆离了得了。”
“哪有那么容易的事呢!毕竟在一起过了八年了,孩子都七岁了。”
“可是,就那么凑合着,云霞不觉得委屈吗?”
“是啊,这不正闹着的吗?哎,也不知他们到底会怎么样?”
“有人说看见云霞也跟别的男人在一起了,可别是采取的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对策吧?”
“谁知道呢,再好的女人对于男人的背叛也受不了啊!就算她采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不为过吧?”
“咯噔”一声,路障引起的惯性一下把彭茹抛得屁股弹跳了半米高。
下车后,该改乘公交车到民政局了。不知怎么,彭茹却停不下自己的脚步,一直朝着前面的方向走着,好像她急着要往某一个地方赶去似的,强在后面尾随着她。
一公里的路程,她仿佛走了几年似的。递上材料,工作人员不时地瞅墙上的挂钟,下班的时间快到了。她急着处理完手头的工作好下班,邻桌的办公人员已经开始整理自己的东西准备下班了。她快速地翻看了材料,只问了句“决定了?”就要他们在上面签字。就在要签字的一霎那间,她忽然像只欢跳的兔子一样一下逃离了办案桌前。
几年后每每想起那次动作,她都无法解释原因。是的,她想离婚,离婚的念头从她接到那个女人的电话就已经开始酝酿了。然而,逃离又是为什么呢?难道仅仅是为了保全一个家庭?她在内心里一直否定这个想法,到底是为什么?那只是一种真实人生的映射。她这样给出了解释。
离婚事件后,彭茹再也没有跟他提过离婚这个话题,他们各干其事,互不干涉,她也没有再去揪着他质问,他也没有再对她赌咒发誓,或者对自己的出轨做任何解释。从市里回家后,他就出去打工了,她呢,却像已经错轨的列车一样,无法进入正常的生活轨道,难以如常一样尽心尽力扮演好一个最本分,也最出色的家庭主妇的角色,最显著的变化是她的慵懒与散淡。她不再精心地布置房间,不再仔细地擦拭托抹,总是在家里脏得不成样子时,潦草地,匆匆地收拾一下;不再去地里侍弄庄稼,甚至连已经成熟的萝卜白菜也没有收,任其被霜露打得蔫蔫的,继而被一场大雪覆于底下。她的生活一切的一切都成了敷衍。
一向顾不上上网的她每天吃过饭就坐到电脑前,跟天南地北的男网友聊天,每一声“嘀嘀嘀”的呼叫声,都调动着她兴奋的神经。
五
今天天公真是不作美,本来是彭茹跟这个叫做浩钟的男人约定爬山的日子,却愣是因为滑溜没法爬山,他们就撑了伞漫步在这座森林公园里。
春天的雨最是好性情,不急也不缓,丝丝缕缕,每一丝都沁入心脾。雨的滋润使得那些花花草草一棵棵精神抖擞,生机盎然的。
她和他是在网络上认识的,当他提出见面时,她竟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好像冥冥之中就期盼他那么做似的。
没有见面前,她心里颇是忐忑。早在多年前,他们这里还没有电脑和网络时,她就从刊物上看到过男女网友见面往往是“见光死”,她想自己和他会不会也是“见光死”,他长得有视频上的帅吗?他说的话会像电脑上打出的那么风趣盎然吗?
见到他的那一刻,给她的第一感觉是,这个男人虽然少了点视频里看到的帅气,但真人却有一股特别的男子汉的阳刚之美。
他伸手拉她的手,她犹豫了那么一霎,就把手放到他手里了,她的心却因此“突突”地跳了起来。然后,慢慢地,一切都归于自然了,无论是动作还是话语都像是认识多年的老友一样从容。
这样的雨天仿佛是专门为恋人营造的似的。一顶顶小花伞下是一对对窃窃私语的情侣。她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少女时代,她似乎又嗅到了初恋的味道,那是一种久违的甜滋滋又忐忑羞涩的感觉。
那天,在漫天飞舞的雨丝中,他们聊了很多。她知道了她在一家企业上班,家在城中村,他的上中学的儿子已经十五岁了,他的妻子像所有的城中村的女人一样,因为土地被征收,闲着没事的她就去市里的歌舞厅跳舞,每天尽兴到深夜。近一年来,跟一个男舞伴打得火热。他说按他的个性,妻子这么做他是受不了的,可是,软的、硬的、情的、理的,都试过了,妻子依然是表面答应,背地里依然固我。他也曾提出过离婚,妻子坚决不答应,儿子更是以罢学、出走威胁。
“慢慢地,也就习惯了,习惯了这种看似正常实则不正常的生活,或者是看似不正常却是正常的日子。”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里流露出一种无奈、迷惘、又坚定的复杂神情。
晚上,她本能地拒绝开一个房间,最后,却又神是鬼差地待在了一个房间。
在后来的一年里,她和他不但每天在网上见面,而且逢他休息日,他就开车去接她。一年中,他们几乎玩遍了他们家乡五百里以内的景点。
生活,在于他们,就像是两道轨线,一条载着家庭,一条寄放着情感。
六
又是那个女人打来的电话。
除第一次打电话外,她已经又数次打电话给她了。第二次接到她的电话时,彭茹像泼妇一样用一句粗话骂了她。但她却不急不恼,耐心地听她骂完,然后说“我相信咱们可以做姐妹的,等你消消火,咱们像姐妹一样畅聊一次好吗?请你千万别跟强离婚啊!”彭茹再次甩出一句粗话挂了电话。
她第三次打来电话时,不知怎么,彭茹竟然能耐心地听她罗嗦了,过后,连她自己都惊异。你说,面对情敌,自己怎么就那么有涵养地听她讲她的故事呢?那次她说她是一家酒店的前台经理,她的月收入六七千元。彭茹不觉在心里冷笑:这与我有什么关系?然后不客气地挂了电话。
现在,她再次打来电话,正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的彭茹,心想反正也睡不着,何不听听她胡扯点什么。
她和老公是原本是很相爱的,不知何时,老公迷恋上了喝酒赌博,每天除了喝酒,就是赌博,什么事也不想干,后来,干脆连班也不上了。每次喝醉酒,或者打麻将输了钱,就回家打她。眼看着家里要断顿了,不得已,她只好出来工作。先是从服务员干起,慢慢地到领班,再到现在的前台经理位置。她挣的钱除了顾生活外,都交给老公去喝酒赌博了。别人都看不惯她这样,说这样的男人要他何用?为啥不离婚?她总是显出一副无辜的样子说:“离婚?我没想过。”
她说她深信老公是爱她的,一如当初他拉了她的手在荒野里疯跑时喊的那样:一生一世。旷野里回荡着的“我爱你!一生一世!”的话至今还飘荡在她耳边。
“强是爱你的。”她说,“我们第一次在一起时,是他喝多了,我清楚地听到她在我耳边喊着你的名字。早上醒来,他泪流满面。”
她发现自己说了半天,彭茹一句话都没理她。最后竟然说:“你如果物质上需要帮助的话,我可以给你往卡上打钱。”顿了一下,她又说:“我和强早断绝关系了,你们一定要和好啊!”
彭茹听着,嘴角露出一丝难以形容的笑,似苦似讽。
七
女儿因成绩优异,以全镇第一名的成绩被市一中破例录取为刚开设的初中部的学生了。开学的前几天,她专门给强打了电话,说希望他能回来送自己上中学,因为市里离家远,需要住校,周末才能回家一趟,她说她觉得这是大事,电话里,强听到女儿认真而满含期待的语气,其中还夹杂着些许小小的兴奋。
开学那天,彭茹和强一起去送女儿。现在的孩子个个都是爸爸妈妈的宝贝,每个孩子几乎都是父母双方来送的,有的甚至还有爷爷奶奶或者姥姥姥爷、姑姑姨姨阖家来送。
往寝室送东西的时候,他们一人提了装铺盖的编织袋,一人取了洗脸盆之类的袋袋。女儿在中间背着书包,脸上有点刚入学时的紧张,更多的还是那种小女生被父母宠爱着的骄傲神情。
回家的客车上,她又坐到了最后排,他穿过层层人群,也尾随着她,跟她坐到了一起。
客车上,有年轻的,年老的几对夫妻,他们也是其中一对普普通通的夫妻。
客车飞速在公路上,路边的庄稼地里成熟的玉米穗子在风中摇晃着身子,似乎是在召唤农人该收获它们了。然后,地里将是一片荒凉,荒凉过后呢,必将因冬小麦的青绿给人带来惊喜。之后,犹如进入蛰伏期一样,将度过数月寒冷的冬季,然后是春意盎然,借着是小麦收获,再接着又是播种,收秋……如此不停地一年年重复着,人生也就在这种重复中轮回着。
下车后,她和他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不时地跟迎面而来的熟人打着招呼,时不时就有人打趣道:“哟,两口子这是去哪里浪漫去了,看那个亲密样!”
在他就要出门打工的那天早上,她像两年前他出门时一样为他包了饺子。他叨叨着“你看你又去整这么费事的,就吃点简单的就行了。.”
吃完饭,她帮他提着行李,送他出门,一如两年前的每一次出门时的情景。
他们还是夫妻。
文章评论
纳兰
感情的危险期终于渡过去了,且行且珍惜。[em]e163[/em] 欣赏飞扬的小说。
蝶舞兰馨
有空慢慢欣赏[em]e183[/em][em]e163[/em]
丫--夏雨秋叶
婚姻难说一个字:好或坏。好不好只有自己知道,有了孩子,离婚的确很难取舍。
丫--夏雨秋叶
欣赏飞扬小说越写越好。[em]e179[/em]
山人刀
这是一篇描写现代农村普通家庭婚外恋的小说,作品缓缓叙来,让人读了似曾熟悉,就如在身边发生的事一样。 现在,有不少家庭,都有男女某一方出轨的现象,有的打着爱情符合的幌子,其实就是男女通奸,这是个敏感话题,最易牵动人的神经。 婚姻是有底线的,有些错不要轻易犯,比如婚外性行为。婚外恋对夫妻关系绝对是一种伤害,搞婚外恋的一方绝对难脱罪责,是没道德的淫男荡女。 当然,被伤害的一方也并非完全无辜,毕竟没有能够吸引住对方的全部感情。 对于婚外恋,首先是应当受到道德的谴责,它伤害了夫妻感情,违背了婚约中的夫妻相互忠诚的承诺,对婚姻具有极大破坏力,是婚姻“出轨”是“玩火”。 那么,在夫妻一方发生外遇的情况下,另一方该如何应对? 本文的女主人公彭茹首先想到的是离婚。但夫妻十多年,又有了女儿,最后她没有选择离婚,而是选择是自己也去搞个婚外恋,两人扯平…… 其实双方的心在撕裂着。最后女儿出面了,终于,他们认识到自身的不足,为了女儿,为了家庭,他们还是原谅了对方。 作者没有给出答案对错,而是让读者自己判断。 可以说,这篇小说描写的是生活的翻版,有许多家庭,与文中的情形非常相似,所以很能引人深思。 小说一开头就把读者带入到那种揪心的氛围里,切入点安排得极好,然后采用倒叙插叙的方式,引领读者,剥开强是如何出轨的真相,从而揭示了人性尤其是情感方面的人性较为复杂的一面! 语言朴实简洁,充满了生活烟火味儿。 佳作,喜欢!飞扬,你写得真好,加油!
山人刀
婚姻日子,平平淡淡,本来是幸福的,可是总有不甘寂寞的一方,要么沾花惹草,要么水性杨花,严重的,上了他人的床,一失足成千古恨,最后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在夫妻一方发生出轨的情况下,另一方该如何应对?不外乎三种:第一种选择是离婚;第二种选择是分析找自我,慎重考虑自己的人生选择,并劝出轨者回心转意,原谅,警告,下不为例;第三种受害方也去出轨,两人互不相干,各干各的。到底选那种,只能由当事人自去处理。所以要珍惜身边人,不要轻易触及婚姻底线…… 婚姻生活,从爱情转换为亲情,最后成为过日子的伴侣,也就是:爱情——亲情——伴侣 没有永远的爱情,说有永远的爱情,自欺欺人!爱情是有保质期的,过了保质期,就变为亲情了。 所以,要学会珍惜身边人,过好每一天,每一个日子!
旧日的容颜
这乱七八糟的生活,[em]e113[/em]
悦悦(丹雅,友满,清理)
作者就是尊重了主人翁的认知能力和处理危机的方式真实地再现了故事本身。作品语言生动,贴切人物身份。人物刻画饱满。作者还善于借景生情,以景喻情。是一篇可读性很强的佳作!飞扬真棒!
悦悦(丹雅,友满,清理)
作者就是尊重了主人翁的认知能力和处理方式真实地再现了故事本身。作品语言生动,贴切人物身份。人物刻画饱满。学者还善于借景生情,以景喻情。是一篇可读性很强的佳作!心扬真棒!
悦悦(丹雅,友满,清理)
一气看完。结局令人欣慰,总算舒了一口气。回头再回味整个故事,就如看到身边发生的故事一样耳熟能详。这是一对外出务工人员与留守家庭的年轻夫妇的情感故事。故事展示了强烈的时代信息:农村土地改革,分地到户,自产自销,自负盈亏。农闲时和富余劳动力进城务工,往往是男人,留守家中照顾老小,耕种农田当然是女人。就在夫妻不得已分离分居的日子里,两人先后分别发生了婚外情。这也揭示了人性的弱点,经受不住诱惑或者故意放纵情感报复而触及婚姻相互忠诚的底线。回顾当初的浓情,女儿的惊呼,现实生活的总总顾虑,最终相互采取了原谅、珍视、从归于好的圆满结局。作者善于谋篇布局,以一个深夜来电,一个陌生女人的大胆示威的话语打破了夜晚的宁静和女主人翁的平静心理开始,采取倒叙、插叙、顺叙的交叉叙述方式,将故事展开、揉回、再搓开,将男女主人翁和各自的婚外情展示。故事情节跌宕起伏,引人入胜。读者会与之一同气愤、焦急、愤怒又会为其婚姻担忧、焦虑。总算看到了妻子原谅丈夫的圆满结局。但妻子是以自己也出轨报复后扯平的方式抚平自己的愤怒情绪为代价不可取却又是现实生活中常常发生的真实故事。我们不能苛责妻子的报复方式,但也不提倡这样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