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钢铁

如兰身边有好些人都到国外办厂或者做生意，她也有点跃跃欲试。董主任给如兰安排了几个国家，如兰决定去看看。

他们先去韩国，这个比较熟悉而且有过业务关系的邻国。后又去了俄罗斯。回来后觉得到俄罗斯做生意可以，办厂不适合。

马文君翻看着这几天的报表，说：“桂珍，我们的衣服和皮包很适合去俄罗斯卖，我们就让王毛鑫把生意做到那里去。”

“也好，我们都是快半百的人了，我只是想在现有的基础上，多寻求一些发展方向。光守住老摊子，一旦市场一变脸就没有退路。”

“你说得对，邓小平同志说得好，‘发展是硬道理’，企业也一样，刚开始时，千方百计寻求发展，于是就欣欣向荣，到了一定时候，觉得差不多了，就停止不前，容易被淘汰。”

“只有跟上时代步伐，永不停顿，才能立于不败之地。靠吃老本注定要落后，落后就要被淘汰。”如兰若有所思地说：“我永远忘不了，在上海服装店讪讪离去的那两个顾客。因为我们的固步自封，因循守旧，使得我们的设计远远落后于广东等地的设计。”

如兰和马文君正在说话间，娟子急急忙忙地闯了进来。

“娟子，什么事，把你急得？”如兰端张椅子问。

“刚才，老郝来电话，说有人写检举信到市里，说林主任包庇我儿子获取‘以工代干’的名额。”

“这件事都过去几年了，怎么这时候才有人说三道四的。”

“主要是我儿子最近转为正式干部编制了，有人心里不舒服。”

“转正，只能说明你儿子干得出色。更加说明那次招收你儿子是正确的，为国家觅到了一个人才。”

“如兰，你还在不咸不淡地说风凉话，人家已经把刀架到脖子上了。”

“有那么严重吗？我觉得这件事，清白得像白雪一样纯。”

“这是你说的，人家可已经把这件事，还有你们去苏州、杭州玩的事，都说成了是林思城在利用职权，说我家送了多少礼，林主任为我儿子怎么开了绿灯等等。”

“真是颠倒黑白，娟子，我们到郝乡长那里去问问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如兰和娟子匆匆来到乡政府。

郝乡长把她们带到小会议室，秘书马上过来给每人倒了杯茶，郝乡长说：“好了，小李，你忙去吧，我们谈点家里事。”

秘书走后，郝乡长神情严肃地说：“今天有人来找我谈话，让我如实说出那次儿子考‘以工代干’时，给林主任送了多少礼，我觉得没有送过，但是，我不确定娟子有没有送，所以给娟子打电话。”

“哦，还听说他们说我们去苏州和杭州玩，也说成是不正常的。郝乡长，我是因为阿君被冤屈了好长时间，心里憋屈，大家同学、朋友一场，陪他出去活络活络。”

“还有呢，我今天去县里，听到大家议论纷纷，说林主任与如兰有不正当的关系。”

“我们之间有历史欠账的关系，我们在学校时，是谈过恋爱，后来因为我父亲的事，我放弃了。这本来是个非常痛苦的事，到了今天，还要被人说成不正当。”如兰深深地吸口气，继续说：“当年为了林思城的仕途，我放弃了，今天，我难道不为林思城的前途考虑了吗？”

郝乡长摇摇头，说：“这些人做工作不认真，整人倒是挖空心思的有一套。如兰，我是相信你的。”

“郝乡长，你说说看就凭这些捕风捉影的事情，对林思城有多大的影响？”

“当然，他们不会那么傻的，一定还会强加一些其他罪名，有捕风捉影的，有假的，这样真真假假杀伤力很强，要理清楚也要有一个过程，现在正在换届选举，对林主任会有影响的。”

“郝乡长，这事怎么办呢？”如兰捏着拳头，重重地落在桌面上，说：“这些小人、无赖，是怎么混进干部队伍里的。”

“是啊！要是影响了林主任，我也觉得非常对不起他的。”

“我给林主任打电话，问问他有什么办法？”

“嗯，听听他的意见也好。”

“郝乡长，有人找你。”小李过来说。

“郝乡长，你忙吧！我联系好了，给你打电话。”

“也好，再见！”

如兰和娟子回到公司，就急忙给林思城打电话。把她听到的，以及她想到的，一股脑儿倒了过去。

林思城听完哈哈一笑，说：“为这事呀，假的就是假的，有什么值得你惊慌失措的。”

“现在正在换届选举，郝乡长说了，这种时候他们瞎编个故事，对你的杀伤力很大的。”

“难道也让我编个故事去回击？”

“林思城，你怎么这样的，我是说你应该去解释。”

“怎么解释？查清楚问题，是领导的事，我个人只能相信组织相信党。”

“林……”

“好了，不说了，说说你们到国外发展的情况。”

“林思城，他们说你和我的关系不正常。”

“你说呢？”

“我……”

“我说是不一般，我们是走得很亲近，是历史原因把我们拆开了，现在能相互帮衬着点，心里也温暖点。难道要让别人为我们喊冤叫屈？”

“这……我是怕影响你的前程。”

“我都快50岁的人了，还要考虑前程吗？如兰，不要中了他们的圈套，我们急了他们才高兴呢，不理他们，让他们瞎忙、白忙。”

“可是……”

“没有可是，我们急了，他们就可以再编新故事，不但增加领导调查的工作量，对我们也不好。”

“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找你。”

“别说傻话了，你能找我，我最开心了，别人说点风凉话怕什么，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乐意。如兰，别再为我的事浪费了你的宝贵时间。你该做什么去做什么。”

“不，我不会让你做违法的事情。”

“那当然，我知道你的心思。好了，有人找我办事，空了再聊。”

“拜拜！”

“再见！”

如兰放下电话，心情一下子轻松了。原来心急火燎和轻轻松松之间的距离就这么一点点。她尽情地伸了个懒腰，站起来泡了杯茶，慢慢喝着，心里却是甜甜的。

阿君到箱包厂去了，如兰在电话里向他简单地讲了一下去郝乡长那里听到的一些说法，以及与林思城的通话情况。就开始翻看董主任给她的资料。虽然她非常想把企业做大，梦想着自己的公司有一个新的飞跃，但是多年来的风风雨雨使得她的胆子比先前小多了。

与其说胆子小，不如说现在经验丰富老到，想的问题更加周全。如兰分析了自己走过的历程，觉得现在公司要发展，应该突破原来的思维格局。一要横向发展，就是向其他产业发展，二要向空间发展，就是到国外办厂。

正在如兰心潮澎湃地憧憬新的飞跃时，一个工人快步跑来，说：“陈厂长，姥爷不行了。”

“啊！昨天好好的，怎么回事？”

“说是肚子疼，在床上打滚呢。姥姥见我经过就让我来告诉你。”

“好，谢谢你！”

如兰一边给阿君打电话，一边把汽车开到东区宿舍楼。

姥姥焦急地在屋里转着，见如兰开车过来，忙说：“桂珍，你来了，我去收拾衣物。”

“阿妈，你们早晨吃了什么馊东西吗？”

“没有啊，昨晚半夜里开始有点疼，后来越来越痛。”

“好好，你去收拾衣物，我去楼上叫个工人，一起去医院。”

当阿君赶来时，如兰已经办好了入院手续，姥爷已经推进了手术室。

“阿君！辛苦你了，辛苦桂珍了。”

“阿妈，别急，到了医院医生总有办法的，一切都会解决好。”

“桂珍，我们帮不上你的忙，尽给你们添乱。”

“阿妈，不要这样说，你们是我们的阿爸阿妈，我们为你们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可是，阿君被那个孽子害得……”

“阿妈，过去的事过去了，不要再提他。”

“桂珍，看来手术还要有一段时间，我出去买点东西。”阿君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说。

“阿君，还有我们走得急，就拿了几件衣服，其他的日用品都没带。”

“知道了。”

“阿君。”姥姥老泪纵横，再也说不出来了。

“阿妈，您坐好了。我去去就来，您和桂珍等在这里，一会儿手术室要找家属的。”

姥姥坐在手术室门口的长椅上，不停地擦着泪水。

“阿妈，您放心好了，阿爸没事的，大痛的病好治。”如兰递给姥姥一卷纸巾。

“我知道有你们俩在，老头不会有事的。我是说桂珍啊，我们对不起你们。”

“阿妈，你们没有什么对不起我们的，你们带大马千里，还帮我们看门，帮我们做了那么多的事。”

“桂珍，那天你为阿君的冤屈，来云南老家，我们没有把看到那个孽子拿着个与阿君一样的包告诉你，实在因为吃不准，万一不是孽子干的，那么又要多一个人被冤枉。”

“阿妈，我理解您，您不要再自责了。”

“桂珍啊，你总是这样宽宏大量，那次孽子绑架了马千里，你们却放过了他。他回过头再来害阿君，我真的对不起你们啊。”

“阿妈，这些事与您没有关系，你们永远是马千里的姥姥姥爷，是我们的阿爸阿妈。”

“52床家属。”一个医生侧身从手术室出来喊道。

“医生，52床怎么样？我是他的女儿。”

“你们这些做子女的怎么这样不当心的，胃穿孔，已经泄得一肚皮了，再晚点，就没得救了。”

“啊！这么严重。吓死我了。谢谢医生的及时抢救。”

“失血太多，需要输血。”

“好，好。”

“我开个处方，赶快去交钱，里面已经在用血了。”

“好的，我们走得急，也不懂医院的程序，麻烦您了。”

“阿君，你带了存折吗？赶快取点钱来。”如兰马上给阿君挂电话，又问医生：“大夫，我阿爸做好了手术，不要紧吧。”

“要当心，特别是吃的东西，不要吃太硬的粗粮，吃些有营养的、软一点的食物。”

“好，好，我记住了，谢谢医生。”

“医生，谢谢你的救命大恩。”姥姥突然伸出双手，给医生作揖。

“你妈是外地人？”

“嗯。”

“医生，我是……”

“阿妈，医生很忙，我们现在别说了好吗？”如兰把姥姥扶到椅子上坐下，自己到门口去等阿君取钱回来。

姥爷的胃穿孔，手术后在医院住了半个月，如兰选了个晴天办了出院手续。总算把日子安定下来了。

可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姥爷出院还不到一个月，小哥哥打来电话说，马千里舅舅的贩毒案子成立，被判死刑，择日处决。

如兰虽然觉得这是意料之中的事，而且内心非常恨他，觉得他该死。可是，怎么告诉姥姥姥爷呢？还是觉得有点为难。

放下电话，如兰望着天上翻滚的乱云，心中没了主意。是告诉两个老人，还是一瞒到底。一瞒到底显然不行的，那么马上告诉他们，他们受得了吗？

她拿起电话，把小哥哥的电话内容分别转告了阿君和马千里。接到如兰的电话，马文君和马千里连忙赶回家。

三人坐定后，如兰首先说道：“千里，你也长大了，这件事我们一起商量一下吧！要不要马上告诉老人？”

“姆妈，我觉得还是告诉姥姥姥爷，其实他们心里早有这个准备，他们终究要过这一关的。”

“千里说得很对，可是，当他们真的接到儿子死讯时，还是难以接受的。”如兰转向马文君。

“桂珍，他们总要面对这个事实的，白发人送黑发人当然打击很大，况且又是这么个死法。瞒是瞒不了的，这种罪行大家都知道是死罪。”

“嗯，如果瞒不了，还是早说为好，起码还能让姥姥姥爷能与舅舅见上最后一面。”

“哎！养儿不孝，这是最大的不孝，比抛弃父母不管不赡养还要不孝。所以天下的青年人，当你跨出犯罪这步时，自己可以不计后果，总要为年迈的父母，家里的妻儿想想，自己一死了之，可是，给家人带来的痛苦将要陪伴终身，还要在人前抬不起头。”

“爸爸，姆妈，姥姥姥爷现在活在舅舅的阴影里，告诉他们后，强烈的短痛过后，反而可以开始新的生活。”

“我看还是让千里去说，他们看到千里，心里总还是有个指望，有个亲骨肉可傍。这样可以减轻一点痛苦。”

“好吧！联系个医生，万一有个不测，可以及时抢救。”

“好，就这样定了，我联系医生，请他下午过来。”

如兰把医生送到汽车上，轻轻叹口气说：“走好，倪医生！辛苦你了。”然后关上车门，对阿发说：“开慢点，已经不早了，直接把倪医生送到家里吧。”

“好的。”

倪医生摇下窗子说：“陈厂长，两个老人还算好，心跳快了点，没有昏厥过去。这几天，让外孙多陪陪他们。过两天就没事了。”

“倪医生，如果让他们见儿子最后一面，会出问题吗？”

“不会的，陈厂长你想让他们去见儿子最后一面。”

“这是最后一面，如果他们愿意去，我决定陪他们去。”

“陈厂长，你那么忙，让别人去吧！”

“马千里高考在即，我去和阿君去是一样的。”

“这两个老人，生了个孽子，真的好可怜。幸好有你这个新女儿，也是他们的福气。不然后半生不知道怎么过了。”

“看着老人这么可怜，真的好心酸。他们心里的苦水是那孽子给的，但是，别人又代替不了亲情。我和阿君只好尽量对他们好一点，让他们少一点痛苦，多一点生活的勇气。”

“陈厂长，你真善良。”

“没法子，我们只能这样子，才让他们有一点安慰。”

如兰回到家里，陈万尧和赵树凤跟进来问道：“阿君和千里还在那里？”

“嗯，还算可以，他们心理上已经有了准备，不过神色非常不好，医生已经走了，爷俩今晚住那里陪陪他们。”

“如兰，你想陪老两口去昆明？”

“嗯，我不去，就让阿君去，不过我不想让阿君触景生情，毕竟他在那里被关过2个月。”

“那么你的计划……”

“坐飞机来去，两天就可以了，我的计划只好推迟两天。千里高考在即，不能让他去。”

“这样也好。”

“爸爸，我想把公司的股份卖了一部分，用于筹集资金，要想把工厂办到国外，没有几亿资金是办不了事的，现在只有箱包厂是中外合资的，以后桂珍公司改为股份制企业，请专业经理来管理。”

“如兰你又进步了。是上市呢？还是找投资商？”

“先找合作伙伴，桂珍公司目前的规模和组织形式还不符合上市公司的条件。”

如兰埋头写着东西，董主任来了。

“董姐，你来的真好。这些日子家里的事太多了，你看，我连一份公司的概况草稿都没有写出来。”

“让办公室秘书写去好了。”

“我得把大体情况和一些要求，公司的发展状况总得先列出来，不然他们也无从着手写，还是要来不停地问的。”

“看你忙的。”

“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就是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了。”

“像送姥爷看病，陪姥姥姥爷去昆明这种事，你可以交给工人去做好了。害怕他们办不好？”

“那倒不是，主要是想给老人一个心理上的安慰。你想想，他们遇到这等生离死别的事，我能冷眼旁观吗？再说生病了，我们亲自送医院，他们也感到温暖些。”

“如兰，你这样事要做得完美，那样事要求不留后遗症，自然时间不够用了。”

“也不是的，本来他们心里总是觉得过意不去，与我们有点距离，老是感到不应该拖累我们。我们不亲自送医院，他们会觉得非常孤苦伶仃的。”

“大善人，你打算卖了多少股份？”

“我想留下28%，保持最大股东就是了。”

“我今天来给你传递个信息，有几家企业要买你的股份。你赶快把你们公司的业绩写出来，就可以交易了。”

“我们公司的股份可是个优质股，他们买了保证不吃亏的。”

“你惜售了？”

“感情上有点难舍，不过以后单枪匹马肯定行不通。股份制是方向，要想做强做大，必须要有外力的合作。”

如兰送走了董主任，不由自主地在服装厂转了一圈。这是她十几年从一砖一瓦盖起来的工厂，用这个厂的效益，又在外面办了几个分厂。

如兰从大门口向北，沿着长长的水泥路来到宿舍区，从宿舍区向西，到了西厂区。这两个四合院式的厂区，倾注了她所有的心血，她天天奔走在厂区的各个车间，而今天却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从各个窗口传出的沙沙马达车声，与院子里高大的水杉树丛里的小鸟叽叽声，合奏成一曲让人安静，却又能使人激动的胜利进行曲。

这些日子家里的事情太多太大，如兰好像与它疏远了。明明天天生活在这个厂区，今天突然觉得似乎从远方回家了。如兰有些激动有些兴奋。有一股久违了的激情又回到了她的胸中。

她穿过两个厂区中间的花园，好像又回到了34岁那年，刚买下旧校舍时的兴奋。那时是从小工厂向公司的一个飞跃，今天，她要把这公司的大部分股份卖了，把个人的公司升华为股份制集团公司，那天她在操场上狂奔了两圈。

今天，她在昔日的旧校址、今日的厂区漫步，今天的心情何止当年那个狂奔。如兰伸手摘了一朵盛开的月季花，闻了闻，放在手中的笔记本上，轻轻地吟道：“千年一叹，风云几何，樽前一笑，新梦成昨。”16年前买这个校区好像就是昨天的事。

转了一圈回到办公室，心大了，她现在踏进这个伺候了她十几年的办公室，觉得太小了。从在裁剪车间放张写字台办公，到有半间房子既是陈列室又是办公室，再到有半间教室做办公室，到后来有了今天这间功能齐全的办公室。而今天却觉得它太小了，已经装不下如兰的宏伟计划。

如兰决定到开发区买块地皮，盖一栋办公大楼。她顺手按了一下铃，小张推门而入，问道：“陈总，找我？”

“小张，帮我拿几张宣纸来，我要设计一个办公大楼。”

小张铺好宣纸，在旁边不停地给如兰递笔。

“红色的。”如兰说。

“好。”小张连忙挑好了递过去。

“蓝色的。”

“是这个吗？”

“是的。”

如兰在宣纸上画啊画，她把激动的情绪都宣泄在宣纸上。她在画办公大楼，这是第一层做前台和公司行政区；这是第二层是老产业的办公区、第三层是机械产业……她不停地画着，一层层地加上去，加上去。

她在画办公大楼，其实她在画公司的发展蓝图。

“陈总，你画了几个小时了，你要画到几层？”

“不知道，我要把我心里的办公室全画上去。”

“陈总，您心里的办公室一共有多少？”

“小张，小平同志说得好，‘发展是硬道理’。我们公司的立足之本是发展。只有不断发展，不断创新，才不会被淘汰。”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