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马

父亲八十几岁了，经历了新旧两个时代，一生中有相当长的时间是在吃糠咽菜、忍饥挨饿中度过的，在长期的艰苦岁月里养成了节俭的习惯。现在物质相对宽裕了，但他节俭的习惯始终不改，总是爱收拾一些烂古董。在他的收藏里最值钱的东西就是一双高筒胶雨鞋。

从我记事起，父亲一直给生产队放羊，有时我也跟上帮忙。那时，父亲每天跟着一百多只羊在山间转悠，因为山间路陡刺多，荆棘丛生，一双布鞋穿不了几天就破了，所以，父亲脚上的鞋子总是补了又布，缀了又缀。每天放养回来，除了吃饭剩余的时间都在缀鞋。我经常看见父亲坐在房门槛上聚精会神地补鞋，只见他把要补的鞋子用水浸湿，再从废弃的烂鞋上剪下一片鞋帮，拧一根长长的细麻绳，用钢锥在鞋帮上钻个小孔，再把麻绳穿过去、拉紧。这种缀鞋的动作甚至成了父亲的一种标志性的动作长期的定格在我的记忆里。父亲总是穿着这样的烂布鞋踏遍老家的沟沟坎坎，丈量着我们一家人的艰苦生活。

放羊最怕的是吹风下雨。下雨天羊怕冷，赶到山上不好好吃草，刚知道乱跑。一到下雨的日子，父亲总是光着脚，把裤腿绾的高高的走出家门。深秋的雨水冰凉刺骨再加上那时山里的草木茂盛，各种刺非常多，小白刺、大黑刺、麻板刺、猫耳刺等等。等到在草丛刺林里奔波上一天回来，被雨水泡得红肿、发麻的双脚已经是千疮百孔、伤痕累累。雨天的晚上，我总会看见母亲在昏暗的油灯下仔细地为父亲挑刺，等到把扎在脚上的大小刺挑完，父亲的双脚已经是鲜血淋淋了。如果第二天继续下雨，父亲又要赤着双脚忍痛踏进山里，再次接受刺牙的折磨。

寒冬腊月，北风呼啸，雪片纷飞，破烂的布鞋根本挡不住寒风和雪水的侵袭，父亲的双脚变得有红又肿，脚后跟上裂开很多口子，我们叫裂子。我经常看见母亲给父亲缝裂子，只见母亲先把裂子里面的泥土、杂质，一点一点地清理干净，拿一撮麦子嚼成口香糖一样的麦筋，再把麦筋填进裂子里面，然后用缝衣服的线针把裂口缝合，有时缝着缝着，裂子里的血水就会流出来。看到父亲呲牙咧嘴的样子，我们都小声议论、偷偷地发笑，只有母亲一言不发、表情凝重，极认真、极仔细地缝着。
    后来生活条件好了，父亲才给自己买了一双长筒雨鞋，下雨或下雪时拿出来穿一穿，穿完以后仔细洗净晒干，装在塑料袋里妥善保管。直到今天那双被父亲爱惜有加的雨鞋已经二十几年了，仍然完好无损地保存着。

一双普通的雨鞋，记录着一段难忘的艰苦岁月，也见证着父亲经历过的苦难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