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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达成都72小时后，终于进入作别12年的家。

四月初的雨水刚好停歇，阳光刚好渗出云层，空气里漂浮着丝绸。

家已成垃圾场，书房勉强呈现一点“城春草木深”的景象。

交友不慎的下场。

1、三洞桥

住城西，每天清晨步行向东，6千米，抵达三洞桥网咖。

金夫妇驾车过来，手机里互相定位时都感觉对方触手可及，却看不见对方。我以东西南北，他们以左右前后，结果一直在背靠背通话。

后来，胖涛驾车过来，晓青驾车过来，小磊驾车过来，都瞄准三洞桥加油站，一幢意外的中式建筑，却仍是发生背靠背事件。

这才发现，三洞桥是一个X岔路口，任何一条线都是斜的。

2、阿拉斯加

次日上午去见溪溪，徒步横穿大半个城。

敲门，门里响起不寻常动静。

待到门开，一条大狗嚯嚯嚯冲我跳跃，溪溪已经预先栓好了它。

小子一脸的高度，不想多话。

查看房间，没见洗衣机，说马上买一台，被严词拒绝。09年在成都看见他手洗衣服，没料到这个习惯持续到现在。

再说买啥都被拒绝。他说，你要给钱的话，我把卡号给你。

后来问到狗的品种，阿拉斯加，一下找到了话题。

我讲起杰克·伦敦，他的《雪虎》，一个猎人和十几条猎犬在阿拉斯加雪原的绝命之旅。其间，溪溪一声不吭，专注笔记本。我有点沮丧，却还是继续讲。然后，他突然问我杰克·伦敦的名字怎么写，这才知道他正在百度我讲的这些。

受到鼓励，我讲得自己都感动。

他说：“我一直以来都是把你当作反面教材，但是，这个《雪虎》例外。”

阿拉斯加显然只能呆在冰天雪地，天热了会是什么情形呢？

“如果一直热，它就会死。”溪溪说。

因此，夏天需要24小时开着空调。

我惊讶电费，他又是不屑。

午饭，溪溪带我去太古里，他认为这是成都目前最有层次的地方。

粤式餐点，广州路边摊的水准，孙二娘的价格。

此后两周，这小子始终以阿拉斯加的温度处置我。

3、成都气质

一群一群的电单车仿佛金枪鱼，迫不及待捕猎食物，在大街小巷无声而突然地飞掠而过；

红灯不禁右，默许在框架内乱来。于是，在任何拥挤的路口，都有汽车不容置疑地切入人流，果断而粗暴地斜插右转；

行人也毫不逊色，集体闯红灯是他们的共识。

随处喝茶，只是喝茶；

随时与人搭话，只是搭话；

所有的意义都被闲聊消解，最有意思的就是毫无意义。

诚如古人告诫，去成都无疑就是冒险。

你可能会因此否定已经过去的人生，你想开始新的体验。

4、自由的手

胖涛给一个ipad，让我坐茶楼时有玩的。

于是，西门车站下车，扔了手中的空瓶子，恍然惊觉两只手晃晃悠悠的无忧无虑，完全不似早晨出门时那么有责任感。

ipad不见了！

立刻打的。

一环路车祸，的士被堵死，立刻换乘摩的。

见缝插针半个城，冲进红旗超市，收银员把那玩意儿给了我。

作揖感谢：“成都人民真好！”

再次深刻意识到，自由的手什么也抓不住，包括人。

包括那些辗转多年的书，这一次也要被我放弃了。

5、叙旧

和晓青吃饭，他一直在描述最近发生的突然眩晕及其临危不乱的神奇自救。

他驾上海大众，胸前佩着宝马。

回广州后提到这次眩晕，W很讶异：“他又眩晕了？”

这才知道，晓青“最近发生的突然眩晕”在去年夏天已经给很多人讲过。

小磊携妻儿和老妈一车过来，听说我还将去C城一趟，立马说：“你就开我这车去吧！”

只好告诉他，我这一辈子恐怕都占不了他的这个便宜。

整个吃饭过程，话题都小心绕开他姐姐。

6、客居

住金家客房。

每晚在正房客厅喝茶，22点后独自下到付一层的客房。

客房制式与正房相仿，盥洗间更气派，落地玻璃门通往外边的下沉式小庭院。

我有点心虚，金说尽管放心，有警报防控。

最羡慕的还是他们的花园，有长长的走廊和宽敞的木质凉亭，高大的树木和密集的藤蔓。

金说，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金一生都会呆在成都，正该有此积累；

我半生都在流放自己，唯一的积累就是腰背上的淤酸。

金自己开一辆陈旧的别克，买一辆宝马给金太，每天两人各自驾车出门，金忙碌业务，金太打理家务。

然后到了晚上，金太电话，她正好在西门，可以顺道搭我回家。

我还是想走路。

走了一会，又是金的电话，他经过西门，也说搭我回家。

我突然觉得打搅人家了。

周末随金去会朋友，都是从小在一起的。

小巷路边树荫里喝茶，他们一直在聊前不久的牌局和饭局，回忆某一张牌是怎样改变了整个形势及其后来意料之外的喝醉。

如果说，接近艾米莉·狄金森的唯一方式就是跪下，那么，接近成都的唯一方式就是喝茶闲扯而终老。

7、耙耙菜

在犀浦吃耙耙菜、蒸老南瓜，喝米汤，要了一个青椒肥肠，几乎没吃。

肚子实在难受，浑身酸痛。有点水土不服的症状。

饭后胖涛载我参观她上班的地方，像一个植物茂盛的寂寥公园。

我就有点讶异，她完全不似我在职场中电视剧中看到的任何一款强悍女人，却能在这家赫赫有名的上市公司获得一席之地。

次日三道堰喝茶。

盘桓到下午，回胖涛的新家，自制的腌肉、香肠，莴笋叶汤，白粥，香到丹田。

把我书房的几页，寄存在胖涛的书房。

8、傲慢

拨几次G家的电话，都没有反应。再拨办公室，同样如此。

突然明白，应该是“北改”导致失联。

G坚持不用手机，以此捍卫最后的傲慢。

齐美尔观察到，大城市是傲慢的固有场所。按我理解，这意味着那些从小地方涌入大城市的人，如果必要的话，首先要学习的就是傲慢。

想到溪溪。

从小地方来到大城市，急于确立身份的焦虑会使一个涉世不深的年轻人在言谈举止诸方面都竭力模仿各种场面。他会举重若轻地提到他和一些什么人吃饭，会胸有成竹地谈论这个城市的发展规划和最新的时尚，而后对那些对此不关心或无知的人不屑一瞥。

在太古里，当我嘲谑那些所谓粤味时，溪溪眼中便透出这样的不屑。

他发自内心为这个城市感到自豪，因为他已经成为这个城市的一员。

G不同，在他的傲慢里看不到丝毫的自豪。

9、快递女人和报纸

清理书房，将个人资料快递回广州。

中通那女人实在令人惊异，46岁，独自将两个大纸箱连抱带拖弄下没有电梯的7楼，流大汗，急喘气，脸通红，却是坚定不移。

跟她聊几句，知道是报社发行员，兼职快递。

报纸已经卖不出去，但还得坚持完成每天的发行任务——把当天新报纸批发过来立刻卖给收废品的。经常倒贴，但能够混到社保。她说，现在报纸发行员的收入不及扫大街的。

看见我的一屋子书，这位身着快递员红色体恤的成都女人笑着说，她给儿子说过，不好好读书就会像她一样下力气活。

办完手续，给红衣女人小费，好像没有其他合适的表达。

似乎也是在向我的前同事们致意。

10、尘埃

在一片尘埃中，选了加西亚·马尔克斯的中短篇小说集和薄薄的一本罗伯特·库佛的《打女佣的屁股》，作为回广州的路上消遣。

马尔克斯是1982年上海译文出版社首版首印，印了45000册，显然是盗版；

女佣也是首版首印，1998年，只印了3000册。

还留了一部复制的六卷本影印版《金瓶梅》（万历本），200幅插图是崇祯本的。

20多年前，这部书面世的前前后后仿佛吴晗研究《金瓶梅》所引述的那些传奇，有关文字记述恐怕只见于官方文件和法院档案，不知多年以后是否有人会以历史叙述的方式来讲述这些。

留下它们，只是推迟它们的化作尘埃。

就好像写一部书，只是妄想延续一点生命的“不朽”。

11、教堂

经过顺城街，看见一巍峨的基督教教堂，很多人，年轻女子带领唱诗班诵读圣经。

隔天，去后子门政务大厅，出来又看见一天主教堂，进去走走。

又隔一天，高速去C城，黄昏散步时又看见一座颇具规模的基督教堂。姐姐说，她也跟同学去过，也跟着唱过。

我的教堂在大峡谷中。

12、板栗红烧肉

离开当天上午，人民公园喝茶，等着CC。

前一天她约在银杏，我嫌太贵，她又约努力餐。

午后一点，CC到，拎一盒竹叶青给我。

点的菜都是味道，板栗红烧肉尤其对胃，却被我一直说话，耽搁了饕餮，后来再想大嚼时，服务员已经来催买单，搞得一路上都在回忆它的姿色和气味。

CC用手机招来UBER，送我去北站。一路批我OUT，居然还在用老式诺基亚。

回到广州

晚饭前下楼散步，路过报亭瞅见一个标题：警方突查UBER。

到了夜间，突然想起火车上读《大河湾》时，在书页边随意写了一些字，想再看看，但在努力餐，这本小说给了CC。

作者在书里说：在非洲，人就是猎物。

又一天清晨，打开电脑，看见成都警方也在查UBER。

老照片：在成都书房里找到了当年的很多照片

 

 那时的生活像一场接一场的淘吃，每天都打了鸡血似地赶着去发现一个新的乐趣。

 那时候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后来居然突然跑了，一直跑到成都也成了天边外……

 

           

   坡坡在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