涵香

     在村子的花圃地里住着文质彬彬的曹先生夫妇。曹先生儒雅，谈吐不凡，旧衣服洗得发白褪色，也不舍得换件新的。老婆像个野人，高、粗、壮。他俩整天侍弄花草，老婆总骂他。什么“老舅子，不是人，钱都弄到哪里去了！”他却微笑，总是一句话：“不是老天爷给我开个玩笑，轮着你跟我？”
      走进曹先生的家，无太多的家具，屋子收拾得倒也干净。谁也不知道他们那么干，钱都弄哪里去了。屋子简陋得跟七十年代的人家。一台黑白电视在黑色的老式柜子上放着，中间是一个香炉。
    曹先生名字叫曹炳新，因为教多年学，人们习惯叫他曹先生。他是四类分子中地主家庭的孩子，王玉宛是贫下中农出生。他和玉宛是同学，还是同一个村庄。那个年代，社会要给四类分子家庭划清界限的。他高中没上完，就被迫停学。玉宛在村子里当民办教师。文化人总是惺惺相惜，郎有情，女有意，他们俩不顾成分，相爱了。
    在一个萤火虫乱飞 的夏夜，轮着玉宛护校了，他在河边等她，刚坐在河边的柳树下，两人相隔着距离坐着，忽然一束手电光照了过来，接住有五六个民兵一起过来，听见有人说，炳新一定在柳林里。他拉住她就跑，跑到前边一块烟地，有地沟，他俩藏在那里，心里小兔子蹬一般，跳个不停。他说：玉宛，要是人家找到我们，就完了。非定个罪不可。玉宛说，你现在走到哪里都有人跟踪你，人家说你有文化，坏起来了没完，所以要看住你。没准儿，你出来时就有人盯上了，他们不会罢休的。两个人合计一下，玉宛说：“干脆咱俩远走高飞，到新疆姐家。不走，明天看我妈咋骂我，人们咋整你吧！”就这样两个人说定郑州车站见，说罢像逃犯似的分头跑散。
    曹先生身上有二十五元钱，去郑州的车票三元， 他到了车站，首先来到了留言板前看，没见她留言，他就留下了：“我到了，就在候车室等你”。他等了两天也没见到她。他着急了，这该何去何从？又冒着危险，返回去，打探消息。炳新回到家，母亲说：“你走吧！不要回来了，人家都说你把贫下中农的女孩拐跑了，要抓你呢！”他就又折回去。他按照女孩给他说的地址，去新疆阿克苏，找到了她的姐姐。她的姐姐，矢口否认，她妹妹去过她家。当然也不欢迎他。他一直想不通，这识字的女孩出门后丢在哪里会迷得找不到姐家。他讨饭在阿克苏两个多月，也没有打听到她的下落，最后终于在阿克苏一家报社寻个职业干了几年。不知哪个同事翻到了他的日记，知道他是地主成分，因为找女人才到那里的，报社无缘无故把他开了。他无奈之下，记得有个养蜂的，口音好像是河南的，他就找到了养蜂的老农。这真是“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两个人谈得十分投机， 这个老农说河南四类分子的帽子摘掉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他准备立即回乡。
     七九年的秋天，他回到了阔别十几年的家乡，进了一所初中教学。教学成绩总在县里前三名，他还兼办了《摇篮》报——中小学生作文报 。这个报上的文章，每年在山西临汾北大街办的作文报，刊登量占百分之八十。为此引起县宣传部的重视，在民办转公办教师的政策上，他第一批转了。那天他和几个同转正的同事一起吃饭，酒醉后，在街头乱跳起迪斯科，高兴到要发疯了。
    八六年，他当上了镇中校长。正是春风得意时，有人给他提亲，他却扬言一辈子不娶，以事业为重。他的沉稳，女性一般都不敢跟他开玩笑，更不要说私下接近他了。他每个月。市级报刊总有他的文章问世。他以写作为乐。他的正气，事业心震慑四方，九二年他被提升到宣传部当部长。随着改革开放的步伐，人们的封建意识不断改变，亲自来找他的女性很多，他都一口回绝。
     工夫不负有心人。那天他正在广场上散步，想着岁月无情太匆匆，轻拈往昔孤独梦，痴心未改还在等，寂寞人生谁与共？奇迹就在这时出现，眼前这个女人多么像玉宛。他下意识地多看了她一眼，那个女人快步上前：“炳新，是你吗？”炳新激动地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玉宛满含热泪说：“女儿嫁到西安，我从她家路过这里，昨晚我才到，正准备今天去打听你近来的情况！”炳新说：“有什么好打听，我还是一个人吃饱，一家人不饿。你一去便无消息，我内疚，后悔，决定不再娶人。”这个女人一把上前拉住了他的手，哭诉了当时两人分散后的情况：原来玉宛到了郑州，等他没等着，看到了她姐姐农场里的货车，她想她先去，也包点地，把那里安排好，静等炳新一到，花好月圆了。还能省下车费，所以就先去姐家了。一到姐家，她的姐姐就把她骗到距他们四十里的地方，一边让人看管她，一边给她找了人家。任凭她怎样反抗，还是给别人生了孩子。没想到那一别竟然等到25年后的今天。他喜出望外，说走赶紧到饭店去吃饭去，边吃边叙。玉宛告诉他，赶紧回家处理一些事情，一月之内一定回来跟他结婚。

     她走了，两个月也没有消息。等你等了那么久，花开花落不见你回头，多少个日夜，想你泪儿流，望穿秋水盼你几多愁、、、、、、、半年也还是杳无音信。这年秋天他得了病，做手术住院，在这期间，他感到确实需要有一个人伺候。一个月后，他要因病离休在家。同事劝她，五十开外的人了，不能再固执了，赶紧找个对象吧！又过了半年，刚好邻居打工领回来个四川女人，有一儿十八，一女十七都在外打工，这女人想落户这里。他心也动了。在媒人说合下，那个四川女人晚上就来到了他家，没有婚礼，没有祝贺，就这样成亲了。

     五十年的光棍生涯结束了，他此时感到特别幸福，有人做饭，有人洗衣，他还能要求什么呢？他结婚第七个晚上，他们早早吃了晚饭，两个人幸福地在床上说着笑着，逗着。突然他听到外面有砖头滑落的声音，他迅速出来“捉贼”，他出来看到一个黑影向村头跑去，月亮照着，他清晰地看到是一个女人的身影，直觉告诉他，就是她！他追她又到了当年俩人坐的柳树林里，她停下来了。她早已泣不成声，他揽她在怀里，你怎么这时才回来？她搂住他的脖子说：“我回家后起诉离婚，我想好离的，谁知第一次开庭，并没有离掉，第二次隔六个月，中间调解，才把婚离掉，我想给你意外的惊喜，谁知今天回来，恰逢你给谁在私混？”炳新听到这里，仰天大呼：“老天呀！你杀了我吧！怎么给我开了这么大的玩笑，我等了半辈子没等到心上人，才结了婚，你却把我心上人送回来了，你叫我怎么做人哪！”

     二人哭后都很理智，女人说：“为离婚，家里人都闹翻了，不能再回家了。我就在市里找个房子住下来吧！反正我负了你，该受的惩罚我一定要用后半生来偿还！”炳新说：“我的工资以后都归你！”

      朝起也等，暮落也等，等一份不再飘零的爱情，唤醒了晨露与晚风；多少相思与惆怅，修得今生难结的情，这一生不再错过与你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