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说】过去的那些事情

个人日记

有些事情无法忘记,却又不愿记起。

199510月的一天,接到哥哥的电话:妈妈的病犯了。

我:知道了。

就挂电话了,用不着多说。

我知道哥哥的话意味着:我们与妈妈永别的时刻已经到来了。

请了假,就回老家了。

妈妈是年初查出患了胃癌,虽然做了手术,但手术时肿瘤就已经扩散了,已到晚期。

回家,妈妈还能自己活动,赶快拿了病历又返回济南,找到当时做手术的大夫,大夫没有往日复查时的热情,冷冷地说:慢慢养着吧。

······

妈妈也心知肚明,但我们谁也不忍心说破。

哥哥也回家了,要是在以前,两个儿子都在身边的时候,就是妈妈最幸福、最快乐的时侯。

特别是我考上了大学后,解除了家里最大的忧虑,爸爸也就提前退休了。

爸爸负过工伤,本来还考虑先办个“内退”,“内退”可以给我留一个“班”,如果考不上大学,还可以“接班”,也能有个铁饭碗,这个担心没了,也就安心退休了。

每当春节我和哥哥都回家,爸爸把炕烧得热乎乎的,妈妈或躺或趴在炕中间,一边躺一个儿子,小侄女则在我们身上爬来爬去。

儿子们回家,爸爸也很高兴,但围不上边,因为儿子们离妈妈近,离爸爸远。

这也没办法,爸爸退休前每年只能回家呆二十来天。

我们合伙欺负爸爸:爸爸我要喝茶;爷爷我要喝水······

爸爸很高兴的转来转去。

妈妈心满意足地说:真好啊,全世界最好的三个人都在身边。

爸爸也不生气。

只是幸福的时光总是那么短暂,现在想起来还像昨天。

虽然每个人的心里都很压抑、恋恋不舍,但生活还要继续,为了调节气氛,我们一起回忆过去的时光。

我跟妈妈说:小时候,我跟哥哥合伙偷吃花生,你把装花生的麻袋挂在墙上,也难不倒我们,我在下面托着麻袋底,哥哥踩在凳子上,提着麻袋口,我们一起使劲,就把麻袋从墙上摘下来了。

哥哥给我两把,自己一把,然后我们再合伙把麻袋挂上去。不敢拿多了,怕被你发现,不过还好,你从来没发现。

妈妈笑了:我挂上去一麻袋,最后就剩下一小瓢,炒一炒,一会儿就吃完了,我怎么会不知道!

我要是不让你们吃,我把房门锁上,把钥匙拿走,不就行了。

我干么把房门锁起来,还要在门上挖一个洞,再在里面钉上一个钉子,把钥匙挂在钉子上?

我装上门,把门锁起来,是因为我不在家,来我们家玩的孩子太多了,一麻袋花生用不了几天就吃完了。

我在门上挖个洞,再在里面钉个钉子挂钥匙,就是为了让你们能拿到钥匙,钉钉子的位置我是专门量过的,你哥哥刚好能拿得到。

挂起来,是为了让你们两个一块吃。

我和哥哥听了都很感慨,妈妈用心良苦,这么多年我们竟然没明白!

那时农村特别穷,花生是用来榨油的,每人就那么二三十斤,孩子们只有在秋收的时候可以放开吃,除此之外,只有过年过节的时候才能解解馋。

从我记事的时候起,我们家应该是村里的首富,当时叫“有粮”,我们家吃的是猪油,花生就省下来了。那时家里还有一些东西在当时堪称“奢侈品”,比如:海米、蜂蜜、苹果······

虽然村里有果园,但过了采摘季节,普通农民就吃不到了,我们家却不缺,一冬天我一个人能吃8筐,560斤,现在一直想不明白小时候怎么那么能吃。

从哥哥出生,姥姥就在我家,但我6-10岁的时候,姥姥到远在黑龙江的大姨和三姨家去了,家里只有妈妈、哥哥和我。

妈妈上班,走的很早,回来的很晚。

哥哥是孩子王之一,我们家也就理所当然的成了孩子们的据点,得有二三十个,每天弄得一团糟。

一麻袋花生,一群孩子,两三天就能吃完。

妈妈竟然用这个办法让我们哥俩一起吃,但又不敢很快吃完,细水长流。

妈妈特别在意我们哥俩的身体,那时农村孩子多,一家一般四五个,我们家却只有哥俩,妈妈的解释是:开始家里条件不好,少生就是为了把有限的营养集中起来。

按照妈妈的观点,孩子长得壮壮的,打架也不吃亏,一个太孤单,两个就有个帮手。

确实是这样,哥哥经常打架,不是因为他顽皮,而是因为我多事。

比我大一点的孩子稍微惹我一下,我就会告诉哥哥:xx打我了。

这个孩子就免不了一顿打。

因为有哥哥罩着,事就更多了。

当然也有哥哥也打不过的孩子,有一个比哥哥大三岁的孩子,长得很壮,欺负我,哥哥打不过他,但又气不过,找来大爹(爸爸的大哥)家的一哥一弟,两个哥哥一起上,还是摔不倒人家。

哥哥们喊:你们来抽腿,我们两个小的一个人抱他一条腿,就把他摔倒了,然后两个哥哥按住,两个小的打,连打带抓,打累了也就解气了,两个小的先跑,两个大的后跑······

后来,大孩子的妈妈带着伤痕累累(主要是把脸抓得不像样子)的孩子到我们家讨说法,妈妈不相信:你们家孩子这么大,我们家的孩子这么小,怎么可能?

人家说:你们家四个孩子一起上,恶虎还怕群狼呢。

妈妈说:我们家孩子多,也不会主动欺负大孩子吧。肯定是······

对方无趣的走了。

人家走了,问明了情况,妈妈悄悄地花了二十多块钱重奖了有关人员,那时一个成年男人一天的收入不足一块钱。

在那一群孩子里我最小,孩子们闯祸的时候我又不甘心落后,所以我跟他们玩,即使有哥哥罩着也是蛮辛苦的,好在我也很努力,翻墙、上房、爬树样样精通······

在中考前几个月,有一天,我感觉好像感冒了,坚持不住了,就想回家吃药,不想请假,怕老师说我娇气,于是就像平常偷偷出去玩那样,翻墙而出。

学校的围墙两米半的样子,平常都是助跑两步一蹬就跃上墙头,然后跳下就走,这一次,跳的时候,竟然拽掉了一粒扣子,看来我真的病了。

回家,姥姥摸了摸我的额头,又看了一下我的耳朵,见耳朵上有红点,就说:不是感冒,是麻疹。

于是按照麻疹来治:吃韭菜,喝蜂蜜。

第二天,全身就变得像癞蛤蟆一样,不过与麻疹不一样的是,腹泻、口渴得厉害,嗓子感觉要冒烟,不能吃饭,三分钟喝一次水,十分钟腹泻一次,眼睛疼得不敢睁眼,三天之后才有所好转。

一个星期后,班主任忍不住了,到我家看我,告诉我们一个惊人的消息,河西(大沽河西)有三个成年人,症状跟我一样,当感冒治的,死了······

不是麻疹,确实不是麻疹,我在家里躺了一个月,回校上课还是轻飘飘的,一点劲没有,半年才恢复。

跟妈妈又谈起这件事,妈妈说:

你眼睛疼的那几天,把我吓死了,我想到了你眼睛瞎了怎么办?

我当时就打算,如果你眼睛真瞎了,卖了房子也要治,如果真的治不好了,就买好吃的好喝的给你,吃完喝完我就把你骗出去,然后抱着你跳井,我不忍心让一个瞎眼的儿子在世上受罪······

妈妈的话肯定是真的。

有妈的孩子像块宝,没妈的孩子不如草。

这种事情太多了。

姥姥给我们讲过去的事情:

他们村里,有一个富人(富农),买了两个嫚子(丫鬟)。

一个五岁,一个七岁(虚岁,我们这的习惯是出生即为一岁),五岁的孩子不会系腰带,冬天棉裤总是向下掉,富人的老婆烦了,竟然用针线把棉裤缝到孩子的肚皮上,孩子不久就死了。

到了夏天,有人听见大一点的孩子在有气无力地喊“救救我吧”,富人的老婆坐在门口不让进,人家能看到,小女孩被扔进粪坑里,只露个脑袋在外面,她爬上来,那富人的老婆就用棍子捅下去,小女孩就淹死在粪坑里了。

每说起这个事,姥姥就流泪,恨得咬牙切齿:他们不是人。

姥姥是一个很和善的老太太,在我们村很受尊重,但有一件事情我很不理解。

那时候农村的燕子很多,家家户户都有燕子在家里或屋檐下筑巢,我们家却没有。

有一次,有燕子在筑巢,我和哥哥很高兴,向妈妈和姥姥报喜,她们两人一听立马变脸,意见非常一致:立马捅掉,不准燕子在我家筑巢。

后来才知道,在我们家,燕子被认为是一种恶鸟。

妈妈的说爷爷讲过一个事:

原来家里也有燕子,一对老燕子,还有四只小燕子,后来发现,少了一只老燕子,就猜测,有一只老燕子死了。

后来又来了一只来老燕子,家里人就猜测,老燕子又“续”了一只,都很高兴。

但过了几天,四只小燕子都掉下来,死了。

老人很奇怪,扒开小燕子的嘴,发现每只小燕子的嘴里都卡着一个蒺藜(见图),很明显小燕子是被老燕子害死的,老人很生气,捣毁了燕子窝,不准燕子在家筑巢,这种鸟太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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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姥还讲了两个少年的事:

他们村子里有两个少年,都十六岁,都是父母双亡,一个跟着奶奶生活,一个跟着爷爷生活。

鬼子投降后,村里住着八路。

姥姥说,八路可好了,很和气,不像二鬼子(赵保原的队伍)。

二鬼子比鬼子还坏,天天要米要面,哪有那么多面?村里人糊弄他们,用地瓜干磨细了搅在面里,还有人气不过,故意把滑石粉(应该是白色的高岭土)搅在里面。

对鬼子就不敢了,鬼子的粮要直接送到城里,他们检查的可仔细了,用针挑起来看,有一点不满意就打人,不过城里只有七个鬼子,一般不出来,一出来就骑着一色的大白马,那马真好啊。

“敌人进攻”(国民党对山东解放区的重点进攻)时,八路要撤,跟奶奶生活的少年要死要活的要跟着“队伍”走,谁也拦不住,于是就活蹦乱跳的跟着队伍走了。

解放后,当年一起跟着队伍走的人有几个回来了,老人的孙子却杳无音讯,老太太每天都站在村口等孙子回来,见到陌生人就打听孙子的下落,眼泪都流干了,到死也没有等到孙子回来······

跟爷爷生活的少年则被“还乡团”抓去了,第二天,还乡团就把爷爷叫过去,指着孩子的尸体对爷爷说:
 
你孙子“吞金”死了,你把金戒指给我们找回来,不然就······

可怜的爷爷,把孙子的尸体扛到了“西大河”(村西的一条河,我还在河里摸过河蚌呢,黄色的圆的那种),用刀剖开孙子的肚子,挖出肠子,边哭边在水里一点一点的洗,洗了一天也没找到所说的“金”,这个爷爷后来疯了。

姥姥很和善,笑嘻嘻的,但晚上睡觉时有时会大叫,声音很可怕,喊的是啥我一直听不清。

我查字典,认为是“梦魇”。

直到初二的那一年冬天,在黑龙江的大表姐来信说,舅舅找到了,并且有地址。

原来姥姥晚上喊的是舅舅的乳名,舅舅已失散了近四十年,竟然找到了,姥姥不敢相信,但大表姐是我们这一代的老大,还是恢复高考后的首届大学生,又不能不相信;舅舅那边也不相信。

姥姥与舅舅失散,也是在“敌人进攻”期间,当时兵荒马乱的,姥爷在烟台有“买卖”,姥爷想去把店铺清了,又想让舅舅见见世面,就带舅舅一同前往,从此再无音信,那年舅舅九岁。

有了消息,姥姥就坐不住了,舅舅那边暂时还过不来,爸爸妈妈就让哥哥陪姥姥前往。

哥哥说,姥姥在车上表面上很平静,还告诉哥哥:如果你舅舅不来接站,你就按照地址去找。找到了,如果他不想相认,你回来就告诉我没找到,我们就回去,不要告诉我他不想相认。

出站时,舅舅在那接站,看到哥哥觉得像,就问:你是xx(哥哥的乳名)?

就这一句话,姥姥一下子就认出来了,就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儿子。姥姥一下子就摊到了,母子相拥嚎啕大哭······

从舅舅的口中得知了失散的来龙去脉:

姥爷和舅舅到烟台时,发现店铺里的东西已经被抢光了,就想回家,结果碰到了国民党的军队在抓壮丁,姥爷被抓了壮丁,姥爷担心舅舅,要求把舅舅也带上,于是舅舅也去了。

后来到了沈阳,姥爷在沈阳“中了枪”,又被转移到福州,刚开始,国民党的后勤供应条件还可以,舅舅也有吃的,后来供应条件差了,伤兵有一点点饭吃,但舅舅就没有了。

吃饭时,舅舅就会被赶出来。

姥爷受伤不能活动,吃饭的时候,把稀的喝掉,把干一点的塞到嘴里,然后就不说话了,等管事的人走了,舅舅再进去,姥爷把饭吐出来给舅舅吃。

姥爷受伤又没饭吃,很快就没了,尸骨被扔在何方也不知道。

舅舅流浪了一段时间被人收养。

也许苍天不会饿死瞎眼的麻雀。

舅舅虽然没读书,但有缘遇到了一位流浪的武僧,这位武僧教了舅舅一套拳术,就继续流浪去了。舅舅勤加练习,竟成了当地武林第一高手,他也很得意的炫耀,他曾经一拳就打倒四个小痞子。

过了半年,舅舅到我家来看姥姥,大姨、三姨也都回来,历经磨难的一家人终于要团聚了,大家都很期待。

有一天,二舅妈(二表舅家的)匆匆赶来,拿出一枚印章,竟然是姥爷的。

二舅妈说,四表舅家的孩子在玩泥巴时,发现了这枚印章,就带回家了,村里人说是姥爷的,拿过来让姥姥辨认一下。

老房子早就拆了,家也搬了,这么多年了,这么巧。

真是姥爷的,完好无损。

妈妈说,姥爷在天有灵,知道一家人要团聚了,他来不了,就让印章代表他团聚······

妈妈生病以后,人们就到处找原因,爸爸也宁信其有,把厢房拆了,院子里的果树伐了······

对这些事情我一直认为是迷信,我不信。

我上高三的时候,晚上出去锻炼身体,要经过一片很大的墓地,墓地的树很高,白天也阴森森的,还能看到老坟坍塌露出的骷髅。

虽然我胆子大,晚上经过墓地还是感觉头皮发麻,汗毛倒竖,总感觉背后有人,每次都这样。

我有点烦,就决定晚上进去看看到底怎样。

晚上,跑步进了墓地。

一进去有点傻眼,虽然天上的月亮挺亮,但墓地里的树木太茂密,只能见到地上星星点点的月光,黑乎乎,阴森森,真的很可怕。

我停下来,不敢跑了。

虽然很害怕,但很清醒,如果现在出去,肯定就被吓破胆了,不管怎样不能出去。

我故作镇定,找了一个摆放贡品的石桌坐下来。

听到背后有悉悉索索的声音,会不会有鬼来掐我脖子?我不敢动,也不敢回头,但很警惕,握着拳头,竖着耳朵······

后来一只老鼠从我眼前跑过,又一只老鼠跑过。

我胆子大起来,转身,眼睛也适应了黑暗,墓地里的老鼠确实很多,还有一只黄鼠狼。

我一盯着它,它就停下不动,一转脸或身体稍一动,它就跑。

原来是这样。

我胆子大起来,想看看墓碑上写的啥字,啥也看不清,骷髅和白骨倒很明显,但也不可怕。于是就在墓地里转悠了两个多小时,东西南北都看了一遍,没有一点异常。

人死了就死了,哪有什么鬼!

但堂姐有一天晚上到我家了,神神秘秘的告诉妈妈,找到一个秘方可以治病:人家说,妈妈的病是因为去世的先人有人希望妈妈去,妈妈就病了,要治病必须先找出是哪位先人。

怎么找呢?在一面平放的镜子上立鸡蛋,念一位先人的名字,立一次鸡蛋,念到哪位先人的名字,鸡蛋立起来,就是哪位先人······

我早就听说过哥伦布鸡蛋的故事,鸡蛋是立不起来的,除非磕破一点皮才能立起来。

我有点烦,但也不好说啥,她们就一个一个的念,一次一次的立,果然立不起来。

折腾了一阵子,妈妈沉不住气,亲自来,妈妈把鸡蛋在肚皮上擦了两下,喊了姥爷一声,轻轻把鸡蛋斜着往镜子上放,鸡蛋一接触镜子,一下子就立起来了,我们都看的很清楚,鸡蛋斜着碰了一下妈妈的手,自己立起来了。

妈妈也吃惊地说,鸡蛋碰了一下她的手,是自己立起来的。

鸡蛋立了一分多钟才倒下。

我们都很吃惊,赶快按要求烧纸烧香祷告,但是妈妈还是在正月二十四日去世了。

这期间,在西医没有办法的情况下,也用过中医。

实事求是的说,中医对治疗癌症是有效果的。

我们是在沈阳一家专治癌症疼痛的很小的专科医院拿的药,药的止疼效果非常好,强过“强疼定”,与杜冷丁相当,也有治疗作用,病情也一度好转······

但中医存在的最大问题是,某人或某大师经过长期实践摸索出一套理论、形成一个药方,只有一个或少数几个人掌握。

药方经检验有效以后,就不再进行深入研究,精力主要放在怎样赚钱上。

即使想研究,自己突破自己的理论也是很难的。

出于保密的原因,别人也无法研究。

这个理论,这个方子,也就不再发展。

这一点与西医不同,西医是一个开放的体系,现代科技不断的补充到医学,每一个新的理论都开放性传播,被不断质疑、不断验证,现有理论不断被新理论代替,不断完善,逐渐标准化、流程化、简单化,分工越来越细,形成一个分工合作的体系,每位医生只是这个体系中的一个节点,都可以被简单替

这是一个集众人之力的开放体系。

而中医,虽然宣称理论博大精深,也确有名医,在某些方面确实独到,但要成为一代名医,没有十年二十年的经验积累是不行的,二十年,人生有几个二十年,又有多少人愿意熬这二十年?!

成为名医又怎样,照样单打独斗!

这也是西医快速发展,而中医日渐衰微的原因。

照这样发展下去,中医只能在保健、养生行业苟延残喘了。

妈妈去世后,二舅妈陪舅姥姥(姥姥的弟媳)来看我们,舅姥姥问:xx(我的乳名),现在做啥?

我:舅姥姥,我做律师。

舅姥姥不明白:啥?

二舅妈插话:讼师。

舅姥姥:奥。

讼师,舅姥姥马上就明白了。

原来姥姥的父亲就是讼师。

怪不得小时候,姥姥给我讲故事,一个讼师给原告和被告(当时好像不是这么称呼)两家写状子,两家是因为被告的羊吃了原告家的麦苗而起争执。

给原告家的状子(起诉状)这么写的:羊吃麦苗,连根茠(hao,拔的意思)。意思是羊吃我们家的麦苗,连根拔起,强调受的损失大。

给被告的状子(答辩状)这么写:地冻三尺,羊吃麦苗哪能连根茠?意思是地都冻了,羊吃麦苗,也就吃个枯叶而已,根本拔不起来,没多大损失。

姥姥很为自己的父亲感到骄傲。

不过官司也有打不赢的时候,最惨的是因为舅姥爷(姥姥的弟弟)。

舅姥爷结婚的时候,来了两顶花轿。

有一顶是明媒正娶的,还有一顶是自由恋爱的,家里人不知道。

花轿到家,家里人才如梦方醒。

姥姥家是大户人家,只有舅姥爷这么一个儿子,那时他上的不是私塾,而是到城里上洋学堂。

他有时带同学回家玩,同学来了,家里人不打扰,吃喝都是直接送到他房间里去,谁也不知道来的同学中有一个女同学。

姥姥说,冬天穿着袍子,戴着帽子,根本分不出男女。

舅姥爷要结婚了,女同学家里也知道了,就直接用花轿送过来了。

目的就是抢名分,谁先进门,谁就是大老婆(妻),后进门的就是小老婆(妾)。

舅姥爷的长辈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感觉这是逆天了,很生气,就把这家的花轿赶回去了。

这姑娘回家可能就自杀了。

人家家里人不干了,就打官司,舅姥爷家一开始认为自己家财大气粗,有关系,还专业,不怕。

后来才发现人家关系更硬。

“状子都递不上了”。姥姥说。

后来输了官司,赔了七八十亩地好地(大亩,与现在的亩不一样,怎么换算我也不知道)。

更严重的是舅姥爷从此一蹶不振,抽上了大烟(鸦片),把家里几百亩地都抽光了。

不过,舅姥爷却因祸得福,地卖光了,也解放了,土改时划分阶级成分,划了个“没落地主”,不是批斗的对象,还在村里做了“文书”,逃过了一劫。

而姥姥就没这么幸运,虽然姥爷和舅舅下落不明,还是成了被管制的对象。

姥姥说,“三年自然灾害”,根本不是这么回事。第一年的收成可好了,不过都忙着大炼钢铁,粮食没收回来,都冻在田里了。

那时候男人大炼钢铁,女人孩子负责秋收,根本忙不过来。

姥姥看出问题来了。

就吩咐大姨和妈妈,悄悄地捡贫下中农啃下来的地瓜(红薯)皮。

那时候农村吃食堂,根本吃不饱,收地瓜的时候,贫下中农就吃地瓜,妈妈她们属于被管制的对象,不敢吃。

吃地瓜的时候,要把皮先啃下来。

大姨、妈妈就把别人啃下来的地瓜皮悄悄地装到兜里(地瓜谁也不敢带回家,贫下中农也不行),回家姥姥把地瓜皮洗干净,偷偷地晒干,悄悄地磨成面,一个秋天下来,竟然积攒了几十斤地瓜面。

后来,就靠这多出来的几十斤地瓜面,一家人安然度过了随后而来的饥荒时期。

而村里有些人饿死了。

妈妈说,从记事起,没享受过一天地主家小姐的福,却受够了地主崽子的罪。

当然,还有更惨的,村里有个人外号叫“财迷”,特别会过日子,特别节俭。

有个孩子吃饭时,用葱沾了一下虾酱,他一耳光就打过去:吃一点葱,能把饭咽下去;吃一点虾酱,也能把饭咽下去,你葱沾酱,浪费······

他自己更是节俭,要出门,在村里人面前,穿得干干净净,很体面,一到没有人的地方就把衣服和鞋子脱下来······

经过大半辈子的勤俭持家,解放时,他家里也有几十亩地了。

当然,勤俭的习惯一直没变。

他的两个儿媳妇秋天下田干活,每个人带一根带线的针,碰到蚂蚱就串起来。

她们说:过年的时候,男人吃口肉香香嘴,咱就吃个蚂蚱香香嘴······

土改时划分阶级成分,“财迷”家划了个“富农”,分了他的田地······

姥姥说:人只有享不了的福,没有受不了的罪。


我的QQ和微信号1370828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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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评论

天空的云

鸡蛋立起是未知的力量吗?中医很多东西已经失传落没以及老人家口中常常所讲的命运。

真水无香

[em]e328077[/em]珍贵的亲情在旧事里荡漾!回忆往事犹如对过往人生的再现哈!无论是如何的心情?我们所能做的只有珍惜当下!珍惜眼前的生活!祝福:春如意! [em]e327867[/em]

[em]e209989[/em]腾讯已认证

你们家的故事可以写一部小说了,很传奇!语言平实,脉脉温情让人十分感动,没想到那个年代的生活真的会那么苦!这种苦是我们现代的人永远无法想象的。

鹏藐九天

后一句最好特写实 特智慧 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呢 既然罪要受并且受的了 那就放心的去享福吧 反正享不完 享不尽 人最后走了 福罪皆皆消 也不用操心太多 那就随遇而安吧 罪到头来必受 福到前来该享 岂不自然随意~

好运连连

要在平常,两个儿子都在身边,是妈妈最高兴的时候。读来心里酸酸的,子欲孝而亲不在

威海灬耿姐

我与胡律师经历差不多,只有姐弟俩,父亲是老师,所以生活好一些,那时候花生苹果真的是很贵重的。跟着胡律师的文章,回到了那个年代,亲切自然,珍贵的记忆,我几乎都忘记了。谢谢胡律师。

鹏藐九天

也曾听爷爷奶奶讲过大饥荒吃食堂大锅饭 也吃过奶奶做的麸子馍馍蒿头青 难下咽 那时能活下来真不容易 现在爷奶还在 常说活到快八十了还能顿顿吃肉 以前想都没想过 很惜福 我最喜欢的就是与奶奶在一起说话 还有她那活了一辈子 理顺出来的大智慧 还有流传的谣歌 ~

鹏藐九天

嗯 胡律师 不好意思 那些不好的事 心里感觉别扭的东西就不知觉屏蔽了 看您的日志 第一反应应该是把那些好的留在脑子里 就留了最后一句话 所以最后就只有“好”的了~ ~

千浔[em]e210004[/em]

薪火传承,象珍贵的黑白电影一幕幕播放~岁月中那些点点滴滴水火交溶的历程,脉络里延续的都是家传特有的血性~偶尔穿越回去,那个怀抱很温暖很慈祥充满无限力量~

网中游鱼

地主家真有余粮!虽然是别人吃剩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