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平凹妙语人生

与君共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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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多人在说自己孤独,说自己孤独的人其实并不孤独。孤独不是受到了冷落和遗弃,而是无知己,不被理解。真正的孤独不言孤独,偶尔作些长啸,如我们看到的兽。
    弱者都是群居着,所以有芸芸众生。弱者奋斗的目的是转化为强者,像蛹向蛾的转化,但一旦转化成功了,就失去了原本满足和享受欲望的要求。国王是这样,名人是这样,巨富们的挣钱成了一种职业,种猪们的配种更不是为了爱情。
    尘世上并不会轻易让一个人孤独的,群居需要一种平衡,嫉妒而引发的诽谤、扼杀、羞辱、打击和迫害,你若不再脱颖,你将平凡,你若继续走,走,终于使众生无法赶超了,众生就会向你欢呼和崇拜,尊你是神圣。神圣是真正的孤独。
    走向孤独的人难以接受怜悯和同情。
    ——《孤独地走向未来》
 
人在身体好的时候,身体和灵魂是统一的,也可以说灵魂是安详的,从不理会身体的各个部位,等到灵魂清楚身体的各个部位,这些部位肯定是出了毛病,灵魂就与身体分裂,出现烦躁,时不时准备着离开了。我常常在爬楼时觉得,身子还在第八个梯台,灵魂已站在第十个梯台,甚至身子是坐在椅子上,能眼瞧着灵魂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曾经约过一些朋友去吃饭,席间有个漂亮的女人让我赏心悦目,可她一走近我,便“贾老贾老”地叫,气得我说:你要拒绝我是可以的,但你不能这样叫呀!我真是害怕身子太糟糕了,灵魂一离开就不再回来。
    ——《五十大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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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五十岁的时候,不,在四十岁之后,你会明白人的一生其实干不了几样事情,而且所干的事情都是在寻找自己的位置。造物主按照这世上的需要造物,物是不知道的,都以为自己是英雄,但是你是勺,无论怎样地盛水,勺是盛不过桶的。性格为生命密码排列了定数,所以性格的发展就是整个命运的轨迹。不晓得这一点,必然沦成弱者,弱者是使强用狠,是残忍的,同样也是徒劳的。我终于晓得了,我就是强者,强者是温柔的,于是我很幸福地过我的日子。
 ——《五十大话》

谄固可耻,傲亦非分,最好的还是萧然自远。别人说我好话,我感谢人家,必要自问我是不是有他说的那样?遇人轻我,肯定是我无可重处。不再会为文坛上的是是非非烦恼了,做车子的人盼别人富贵,做刀子的人盼别人伤害,这是技术本身的要求。若有诽谤和诋毁,全然是自己未成正果,一只兔子在前边跑,后边肯定有百人追逐,不是一只兔子可以分成百只,是因为这只兔子的名分不确定啊。在屋前种一片竹子不一定就清高,突然门前客人稀少,也不是远俗了,还是平平常常着好,春到了看花开,秋来了就扫叶。
    ——《五十大话》
 
世界是阴与阳的构成,人在世上活着也就是一舍一得的过程。我们不否认我们有着强烈的欲望,比如面对了金钱,权势,声名和感情,欲望是人的本性,也是社会前进的动力。但是,欲望这头猛兽常常使我们难以把握,不是不及,便是过之,于是产生了太多的悲剧:有人愈是要获得愈是获得不了;有人终于获得了却大受其害。会活的人,或者说取得成功的人,其实懂得了两个字:舍得。不舍不得,小舍小得,大舍大得。翻读古书,历史上有过了许多著名人物,韩信能胯下受辱方成大器;勾践卧薪尝胆终得灭吴;田忌与齐王赛马,以下肆对齐上肆,上肆对齐中肆,中肆对齐下肆,舍了小负之悲,得了全胜之喜。人是如此,万事万物何尝不也是这样呢?蛇是在蜕皮中长大,金是在沙砾中淘出,按摩是疼痛后的舒服,春天是走过冬天的繁荣。回顾我们经历过的事吧,许多时候我们因没有小忍而坏了大谋,许多时候我们吃了一点亏懊丧不已不久却赢取了利好,为了保持我们的本身没有被一时的浮华迷惑,声名太盛则又使我们失去了行动的自在。舍舍得得,得得舍舍就充满在我们琐碎的日常生活中,演绎着成功和失败的故事啊,舍得实在是一种哲学,也是一种艺术。
    ——《说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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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常说智慧,智慧不是聪明,智慧是你人生阅历多了,能从生活里的一些小事上觉悟出一些道理来。这些体会虽小,慢慢积累,你就能透彻人生,贯通世事。
    ——《对“陕西智性书写展”的看法》
 
  世上的万物都是来自于土,树木、鱼虫和人物,末了又归之于土,我们都不过是尘土的一场梦幻。
    ——《我是农民》
在苦难中,精神并不一定是苦难,这犹如肮脏的泥潭里生出的莲却清洁艳丽。
    ——《我是农民》
每个人活在世上都是有他天生的一分才能的,但才能会不会挖掘和表现出来却不是每个人都能如愿的。极少数的人获得了展示他才能的机会和环境,他就是成功者;大多数的人是有锅盔时没牙或有牙了没锅盔,所以芸芸众生。我的才能平平,但我的好处是我喜欢文字,而能很早地就从事文字工作;以至后来就读文科大学,毕业后又一直没有离开过这个行当。这犹如是相府的丫鬟久而久之也有了官宦贵气,小姐闺房里的苍蝇也喜欢了在菱花镜子上停落弄姿。
    ——《我是农民》
 
上帝看我们,如同我们看蝼蚁,人实在是渺小,不能胜天。往日的张狂开始收敛,那么多的厌恼和忧愁终醒悟了不过是无病者的呻吟。
    ——《西路上》
 
 到了现在的社会,人的感觉里地球十分狭小,城市的居民们没法奢想那野山野水的自然,却谁也盼望着在自己的住所前后有一块方圆之地。或者种些菜蔬,或者植些花草,或者什么也不装饰,裸空出那一方净土:一切都是自己心性的经营,喜怒哀乐皆放松自由,很受活。这当然不是一种逃避,恰是真的灵性,顽得幼稚天真,实在是太难得,虽是有些许小家气之嫌。
    ——《〈守顽地〉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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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书上讲:人为灵,鸟为半灵。世上生万种动物,有比人更大的要吃人,如虎狼;有比人更小的也要吃人,如虱蚊;鸟虽然小,小鸟依人。但小鸟并不有所谋图,狗忠诚是为了依仗人势,猫为了能卖弄媚态而待人温顺,鸟有美喉,原本不是取悦人的,它发情寻偶,响的是生命之声。
    ——《〈笼鸟赏玩〉序》
 
有一种病,在身上七年八年不愈,要想想,这一定是有原因了。泄露了不该泄露的天的机密?说破了不该说破的人的隐私?上帝的阴谋最多可以意会而不能言传的。
那么,这病就特别的有意义,自感是一位先知先觉,勇敢的普罗米修斯,甘受惩罚吧。或许,人是由灵魂和肉体两方面结合的,病便是灵魂与天与地与大自然的契合出了问题,灵魂已不能领导肉体所致,一切都明白了吧,生出难受的病来,原来是灵魂与天地自然在作微调哩。
真如果这么对待生病,有病在身就是一种审美。静静地躺在床上,四面的墙涂得素白,定着眼看白墙,墙便不成墙——如盯着一个熟悉的汉字就要怀疑这不是那个汉字——墙幻作驻云,恰有白衣白帽白口罩的“天使”女子送了药来。吊针的输液管里晶莹的东西滴滴下注,作想这管子一头在天上,是甘露进入身子。有人来探视,却突然温柔多情,说许多受感动的话,送食品,送鲜花。
生了病如立了功,多么富有,该干的事都不干了,不该享受的都享受了,且四肢清闲,指甲疯长,放下一切,心境恬淡,陶渊明追求的也不过这般悠然。…… 生病到这个分上,真是人生难得生病,西施那么美,林妹妹那么好,全是生病生出了境界,若活着没生个病,多贫穷而缺憾。
佛不在西天和经卷,佛不在深山寺庙里,佛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生病只要不死,就要生出个现世的活佛是你的。
    ——《说生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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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是各色人等组成的,是什么神就归什么位,父母生育儿女,生下来、养活大,施之于正常的教育就完成了责任,而硬要是河不让流,盛方缸里让成方,装圆盆中让成圆,没有不徒劳的。如果人人都是撒切尔夫人,人人都是艺术家,这个世界将是多么可怕!接触这样的大人们多了,就会发现,愈是这般强烈地要培养儿女的人,愈是这人活得平庸。他自己活得没有自信了,就将希望寄托在儿女身上。这行为应该是自私和残酷,是转嫁灾难。
    ——《说孩子》
人是很难认识自己的,这如眼睛看不见眼睛一样。但认识自己,设计自己却是人至关重要的事!天才不是三百年才出现一个两个的,天才是每个人都存在的,关键是否发现自己身上的天才。遗憾的是很多很多的人至死没有发现和发展自己的天才,所以,伟大的人物总是少,众生才芸芸。
    ——《说孩子》
 
 人与石头确实是有缘分的。这些石头能成为我的藏品,却有一些很奇怪的经历,今日我有缘得了,不知几时缘尽,又归落谁手?好的石头就是这么与人产生着缘分,而被人辗转珍藏在世间的。或许,应该再换一种思维,人与自然万物的关系不仅仅是一种和谐,我们其实不一定是万物之灵,只是普通一分子,当我们住进一所房子后,这房子也会说:我们有缘收藏了这一个人啊!
    ——《记五块藏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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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凡世上,做愚人易,做聪明人难,做小聪明易,做聪明到愚人更难。鸿雁在天上飞,麻雀也在天上飞,同样是飞,这高度是不能相比的。雨点从云中落下,冰雹也从云中落下,同样是落,这重量是不能相比的。昙花开放,月季花也开放,同是开放,这时间的长短是不能相比的。我能知道我生前是何物所托吗?我能知道我死后会变为何物吗?对着初生婴儿,你能说他将来要做伟人还是贼人吗?大河岸上,白鹭飞起,你能预料它去浪中击水呢,还是去岩头伫立?你更可以说浪中击水的才是白鹭,而伫立于岩头的不是白鹭吗?
    ——《自在篇》
 
体育本来是锻炼身体,增强体质的,可运动员却没有一个最后是身体康健。运动员完全为观众活着,赢了,被欢呼为英雄,输了,被唾骂为狗熊;众目睽睽之下,观众要求永远得赢。输赢对于运动员都是经过了常人无法想见的艰辛困苦,但观众不需要知道这些;运动员虽有天赋高低区别,却都是为着赢而拼命的,但观众还是不需要知道这些。观众要释放自己的激动和发泄自己的愤怒!一样的运动员,有的可以捧上水面,有的可以棒打水底;一个运动员,呈献鲜花的是观众,泼洒粪水的也是观众。
    ——《运动员和观众的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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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是什么,城市是一堆水泥,水泥堆中的人流却这般汹涌!
于是你做一次孔子,吟“逝者如斯夫”,自觉立于岸上的胸襟,但瞬间的灿烂带来的是一种悲哀:这么多的人你一个也不认识呀,他们也没一个认识你,你原本多么自傲,主体意识如何高扬,而还是作为同类,知道你的只是你的父母和你的妻子儿女,熟人也不过三五数。
姑且把悲苦抛开吧,你毕竟是来看人的风景的。你首先看到的是人脸,世上的树叶没有两片相同,人脸更如此,有的俊,有的丑,俊有不同的俊,丑有不同的丑,但怎么个就俊了丑了?
你看着看着,竟不知道人到底是什么,怀疑你看到的是不是人?这如同面对了一个熟悉的汉字,看得久了就不像了那个汉字。
勾下头,理性地想想,人怎么细细的一个脖子,顶一个圆的骨质的脑袋,脑袋上七个洞孔,且那么长的四肢,四肢长到梢末竟又分开岔来,形象多么可怕!更不敢想,人的不停地一吸一呼,其劳累是怎样的妨碍着吃饭、说话和工作啊!是的,人是有诸多的奇妙,却使作为具体的人时不易察觉而忽疏了。
在平常的经验里,以为声音在幽静时听见,殊不知嚣杂之中更是清晰,不说街头的脚步声、说话声和车子声(这些声音往往是嗡嗡一团),你只需闭上眼睛,立即就坠入一种奇异的境界,听得到脖子扭动的声,头发飘逸的声,衣服的磨蹭声,这声音不仅来自你耳朵的听觉,似乎是你全身的皮肤。
由此,你有了种种思想,乜斜了每个人的形形色色的服饰,深感到人在服饰上花费的精力是不是太多了呢,为什么不赤裸最美好的人的身体呢,若人群真赤裸了身体,街头又会是什么样的秩序呢?据说人是曾有过三只眼的,甚至双乳也作目用,什么原因又让日渐退化消亡?小时候四条腿,长大了两条腿,到老了三条腿,人的生存就是这么越来越尴尬。
谁也知道那漂亮的衣服里有皱的肚皮,肚皮里有嚼烂的食物和食物沦变的粪尿,不说破就是文明,说穿就是粗野;小孩无顾忌,街头上可以当众掀了裤裆,无知者无畏,有畏就是有知吗?
树上有十只鸟,用枪打下一只鸟,树上是剩有九只鸟还是一个鸟也没有,这问题永远是大人测验小孩的试题,大人们又能怎样地给自己出类似的关于自身的考问呢?
突然间,你有了一种醒悟,熊掌的雄壮之美是熊的生存需要而产生的,鹤足的健拔之美是鹤的生存需要而自然形成,人的异化是人的创造的文明所致,人是病了。人真的是病了,你静静地听着,街头的人差不多都在不断地咳嗽。
    ——《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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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天天大起来,踏上社会,生命之舟驶进了生活的大海。但我却记住了这个地平线,没有在生活中沉沦下去,虽然时有艰辛、苦楚、寂寞。命运和理想是天和地的平行,但又总有交叉的时候。那个高度融合统一的很亮的灰白色的线,总是在前边吸引着你。永远去追求地平线,去解这个谜,人生就充满了新鲜、乐趣和奋斗的无穷无尽的精力。
    ——《地平线》
 
  月,夜愈黑,你愈亮,烟火熏不脏你,灰尘也不能污染你,你是浩浩天地间的一面高悬的镜子吗?
    你夜夜出来,夜夜却不尽相同:过几天圆了,过几天亏了;圆的那么丰满,亏的又如此缺陷!我明白了,月,大千世界,有了得意有了悲哀,你就全然会照了出来的。你照出来了,悲哀的盼着你丰满,双眼欲穿;你丰满了,却使得意的大为遗憾,因为你立即又要缺陷去了。你就是如此千年万年,陪伴了多少人啊,不管是帝王,不管是布衣,还是学士,还是村儒,得意者得意,悲哀者悲哀;先得意后悲哀,悲哀了而又得意……于是,便在这无穷无尽的变化之中统统消失了,而你却依然如此,得到了永恒!
    ——《对月》
 
试想,绕太阳而运行的地球是圆的,运行的轨道也是圆的;在小孩手中玩弄的弹球是圆的,弹动起来也是圆的旋转。圆就是运动,所以车轮能跑,浪涡能旋。人何尝不是这样呢?人再小,要长老;人老了,却有和小孩一般的特性。老和少是圆的接榫。冬过去了是春,春种秋收后又是冬。老虎可以吃鸡,鸡可以吃虫,虫可以蚀杠子,杠子又可以打老虎。就是这么不断的否定之否定,周而复始,一次不尽然一次,一次又一次地归复着一个新的圆。
    ——《对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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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大的方面讲,大自然的东西是无法收藏的,终要归于大自然,从小的方面讲,一切收藏,并不是人在收藏物,则是物在收藏人。
    ——《〈黄河奇石〉序》
我是没有见过沈从文的,当年一个朋友去北京见过他,回来说:老头像老太太,坐在那里总是笑着,那嘴皱着,像小孩的屁股。我告诉说那是他活成神仙了。有一个很奇怪的现象,凡是很杰出的人,晚年相貌都像老太太。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呢?说明沈从文不是个使强用狠的人,不是个刻薄钻刁的人,他善良温和,感受灵敏,内心丰富,不善交际,隐忍静虑,这就保证了,他作品阴柔性温暖性,神性和唯美性。
    ——《沈从文的文学》
 
资料 源自网络  编制 岸芷汀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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