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邃

谁知，莉莉第二年的高考成绩比第一年还低，连中专线也没上。她爸要她不灰心，再复读一年试试看。莉莉不想再复读了，莉莉想，如果再复读一年，又考不上，那就不是丢人的事，而是要命的事。莉莉不肯复读，她爸还是听她的，就不再说复读的事了。

莉莉的爸在政府财办工作，把莉莉安排到百货公司上了班。百货公司的领导看莉莉是高中生，她爸又是上级机关的，打算安排她在公司的政工股当政工员。莉莉不肯，她要去站柜台，当营业员。她爸劝她，当政工员，有出息。她回她爸，当营业员更有出息。这当营业员怎么个有出息，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反正，她长这么大，一直都是她爸听她的，她习惯了，她爸也习惯了。如果有这么一次反过来，她听她爸的，可能她不习惯，她爸也不习惯。

要不是高鼻梁上有一些雀斑，莉莉还真的是个大美女。她高佻的身材，瓜子脸，水嫩的皮肤，加上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她往柜台里一站，有事无事地去她柜台前找她买东西的顾客还真多。

那些日子，在她爸妈面前给她提亲的人也多。

她爸有一个领导，是财办的副主任，想把自己的儿子说给莉莉，莉莉爸很高兴。莉莉爸想，这副主任的儿子尽管黑了点，但不是很黑；尽管丑了点，但不是很丑，除了这两个长相上的“尽管”“但不是”外，剩下的就都是好。莉莉爸有老思想，他认为婚姻必须门当户对。副主任的儿子是部队的连长，副主任说，马上就要提副营长了。那天晚上，莉莉的爸郑重其事的给莉莉说了这事，莉莉听她爸把话一说完，马上回她爸，他呀，认识。不行！她爸问她，为什么不行？她说，他和我的一个同学谈过，连我的同学都不愿意，何况我！听莉莉这么说，她爸心里老大不高兴。

其实，莉莉并不是不同意副主任的儿子，如果不是因为李佶，她至少会去见见副主任的儿子。李佶是百货公司的会计，比莉莉大四岁，一个很英俊的很本分的小伙子。当莉莉的同学兼好朋友萌萌那天笑着对她说“我和李佶好上了。”时，莉莉嫉妒死了，莉莉念初中时就认识李佶，就喜欢上了李佶。

李佶的爸和莉莉的妈是远房表亲戚，不过，两家已有多年没有来往。

莉莉毕竟是莉莉，她想做到的事，她就会想尽各种办法去做到。可不，一年后，她不但和李佶好上了，还准备订婚，结婚。而且，让人奇怪的是，她的同学兼好朋友萌萌不仅没有因为莉莉抢了自己的李佶而生气，还高兴地答应莉莉，在莉莉结婚时，去做她的伴娘。

当莉莉也是郑重其事地把这事告诉她爸时，她爸气得差点闭过气去。

李佶的妈年轻时，莉莉的爸曾经恋过她。那时，莉莉的爸结了婚，李佶的妈还是个十八岁的黄花姑娘。莉莉的爸很自负，他认为自己是单位的领导，李佶的妈是单位的临时工，虽然自己结婚了，但从李佶的妈和自己交往的言行中，他坚信，只要自己离了婚，李佶的妈就会跟自己。莉莉的爸要离婚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都结婚四年了，还没当父亲。可人算不如天算，当他真的离了婚，当他真的托人去和李佶的妈说这事时，李佶的妈一口回绝了他。回绝的理由只有一句话，他大八岁，太老！听了这话，莉莉的爸愣了好半天，“我老？，我才二十六岁！”不过，生气归生气，莉莉的爸却没有再说什么。一年后，他和小他八岁的当时的黄花姑娘莉莉的妈结了婚。莉莉的妈比李佶的妈强，莉莉的妈那时就是党员，还年年都是先进生产者。而李佶的妈拒绝了莉莉的爸后，马上辞去了临时工，不久，她和李佶的爸结了婚。也是人算不如天算吧，在李佶十岁时，李佶的爸和她离了婚。

如果不计较年轻时的那些成见，无论从哪方面来说，李佶都是最理想的女婿人选。但莉莉的爸就是咽不下年轻时的那口气，这次，他没等莉莉把话说完，就态度强硬的回莉莉，不行，坚决不行！莉莉反问，为什么不行？莉莉爸说，他没妈。莉莉说，他有妈。莉莉爸说，他妈离婚了。莉莉大声说，我妈没离婚！莉莉爸不吱声了，也不敢吱声了。

就这样，半年后，莉莉和李佶结婚了。不久，小两口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莉莉给女儿取名叫“冰冰”。

冰冰一岁时，县法院面向社会公开招考五名法官，其中有一名女法官。李佶看了招考条件，就动员莉莉去报名。莉莉不肯去，说考不上。李佶开玩笑说，你考不上，我们就做一辈子夫妻，你考上了，我们就离婚。李佶这样说，是为莉莉想，他相信莉莉只要没有心理压力，就能正常发挥，只要正常发挥，就能考上。他还相信莉莉考上了也不会和自己离婚。

在李佶的鼓励下，莉莉去考了，而且考上了，是在两百多位考生中以第一名的成绩考上的。

莉莉当上了法官，对李佶更好了。当然，最高兴的是莉莉的爸。

当法官，接触的人更多，有好人，也有坏人。当法官，见的世面也多，有些以往不愿见的世面也不得不见了。就拿打麻将来说，莉莉当营业员时，萌萌邀过她多次，她就是不去，但当上法官后，虽然萌萌邀她，她不去，但那个姓千的男人邀她，她拒绝了几次之后，还是去了。

姓千的男人是一个做烟生意的有钱的富混混。莉莉主审了他和另一个有钱的男人的经济官司，判他胜诉，他就盯上了莉莉。他的嘴是用蜜做的，他哄他老婆堪称一绝，他带小蜜回家过夜，他老婆主动让床。他赢了官司，请莉莉吃饭，莉莉去了。以后，他经常邀莉莉吃饭，莉莉也去。吃完饭他就邀莉莉打麻将，开始几次莉莉只吃饭，不打麻将，吃完饭就回家。后来，有一次，他邀莉莉的庭长和莉莉吃饭，吃完饭又邀莉莉打麻将，莉莉不打，说，不会。庭长说，三缺一，你就给点面子。姓千的说，你打吧，赢了是你的，输了是我的。说完，把五百块钱放在麻将桌上。莉莉碍于庭长的面子，就打上了。打牌的怕生手，加上莉莉有牌缘，第一次打，就赢了六百多，又打了几次，次次都赢，于是，莉莉就上瘾了。上瘾了，莉莉就和同学打，和同事打，当然，莉莉和姓千的打的最多，只要是和姓千的打，姓千的一定输，她一定赢！因为上了瘾，莉莉还经常通宵打，经常不回家过夜了。

莉莉每次在外过夜，李佶都不斥责她，只是关心她，要她不要把身体弄坏了。

俗话说，麻将桌上有说不完道不尽的风流事。在一个星期天的深夜，莉莉在赢了姓千的五千多块钱后，在姓千的香风色雨的猛烈冲击下，最后一道防线崩溃了。

姓千的有的是女人，他和莉莉上床，也就是玩玩，压根儿就没打算和莉莉结婚。

不久，李佶知道了莉莉和姓千的风流事，他没有责怪莉莉，他对莉莉说，只要今后再不和姓千的来往，他就不计较。可莉莉不这样想。莉莉想，既然和姓千的有了那事，就不能和他断了来往。为李佶好，她提出离婚，婚后财产全部归李佶 ，而且，她还要女儿冰冰的抚养权，还不要李佶付女儿的扶养费。李佶不肯离婚，莉莉的爸妈反对离婚，而莉莉铁了心要离婚。僵持了半年左右，李佶让步了，和莉莉在民政局协议离了婚。

女儿大了，父母老了，女儿做错了事，父母想管，也力不从心了。对莉莉的离婚，莉莉的爸妈感到很无奈。

离婚后不久的一天深夜，莉莉和萌萌以及另外两个同学打完麻将后在一起宵夜，聊着聊着，聊到了情人的话题上。萌萌说，像我们这样的女人，找情人也要找有档次的。萌萌很开放，公开场合谈情人从来不脸红。莉莉心里明白，萌萌这话是冲着自己说的。萌萌已经多次冲着莉莉说这话了，从萌萌知道莉莉和姓千的有了那事后就开始说这话了。萌萌在工商银行上班，她男人在地税局上班，她和地税局长那如胶似漆的鱼水关系是公开的秘密，沾鱼水关系的光，她的三个亲属调进地税局成了公务员。在萌萌眼里，莉莉这法官比她高一个档次，这地税局长比那姓千的富混混不知要高多少个档次，莉莉伴上那姓千的，莉莉多亏！以往听这话，莉莉无所谓，这次听这话，也许是听多了，莉莉的心又不安分了。

莉莉开始疏远姓千的。姓千的并不在乎莉莉疏远自己，他有钱，有钱就不愁女人，就不愁比莉莉更年轻更漂亮的女人。不过，他也有点遗憾，毕竟莉莉是个有权的女人。

以往，莉莉的牌友大多是像她这样的社会上的中层人士，输赢也就在一千块钱左右。莉莉是麻将场上的常胜将军，这些年来，赢了有几万块钱。

在疏远姓千的同时，莉莉开始涉足高级麻将圈了。莉莉涉足的高级麻将圈不是有钱无权的人玩的那种麻将圈，而是既有钱也有权的人玩的那种麻将圈。在这种麻将圈玩的人大多数都是权倾朝野的正副科局长。在玩了几次之后，莉莉和易力熟识起来。

易力是广电局局长，有人称他“爹局长”。易力任广电局长之前是党校副校长，他给科局长上课讲特色理论，不用讲稿，引经据典，滔滔不绝地可以讲上一天。他对先富论、与时俱进论和三个代表思想最感兴趣，当广电局长后，电视台经常播他组织广电局党委集体学习特色理论的新闻。易力说话牛，做事也牛。他给县委书记打电话，要县委书记到他这里来，县委书记十分钟之内就到，而且前任和现任县委书记都这样乖。有一次，民警抓赌，抓了广电局一副局长的现行，命其把身上的钱交出来。易力知道后，把派出所所长告上了法庭，告上了县人大，说民警搜身，说民警知法犯法。公安局长怕他，只好把派出所所长免职。所以，人称他“爹局长”。

还有人称易力为“荤局长”。“荤”在方言中和“色”同义。易力喜欢女人从不藏着掖着。知识青年下放时，他曾因猥亵一好看姑娘而险些坐牢。他喜欢和女人在一起打麻将，和女人打麻将，他总赢。麻将中的饼条万中发白在他嘴里都是荤荤的，而女人们输了钱还乐哈哈的，也许是易力那荤荤的话让她们图了享受，得了补偿。易力还喜欢在饭局上和女人喝酒，没喝多少就开始借酒装疯，或搂着服务小姐的腰，或摸服务小姐的屁股，或指着他看上了的女人说要和她上床。有一次，他因公去武汉，有两个中年女人搭他便车。车一开动，他就开始讲荤故事。他的荤故事多的数不清，而且都是来自生活中的真人真事，他讲了一程，两个女人就前仰后合地笑了一程，快进武汉时，司机追了前车的尾。虽然只是轻轻地碰了下，但还是赔了别人八千，自家的车修了一万。易力批评司机，司机笑着说，您讲的可是新的呀！

莉莉碰上易力这样的男人，上床就是顺水推舟的事，就是一个要补锅，一个锅要补的事，尽管莉莉比易力小十四岁。

易力虽然强势，但强中更有强中手。莉莉和易力好了近一年的那年，在科局长投票副县级人选时，易力落选，紧接着，因实名举报信太多，易力被市纪委双规，前任和现任县委书记也被双规。易力还是条汉子，他坚信，坦白从宽，牢底坐穿。经反复较量，十来天后，他承认了二奶三奶N奶的事，莉莉是这N奶中的一位，但他始终不承认行贿受贿的事。倒是现任县委书记态度好，承认了受贿七十三万的罪行。易力挺不住了，他交待了。结果，两任县委书记各判十三年，易力判七年。

因易力的事，法院领导调动了莉莉的工作，莉莉不审案了，去做一些事务性的工作。

三个月后，莉莉的女儿考上了大学。莉莉一个人在家，虽然还是打牌，但总觉得寂寞，加上爸妈的催促，她想找个男人了。她认为在本地找不到合适的，合适的也不会找她，她就在网上找。这网上喜欢她的男人还真不少。莉莉和别的女人不一样，和好友第一次聊天，她就主动要求视频，她认为视频是判断一个男人优劣的最好的手段。通过聊天，莉莉在喜欢她的男人中相中了一个满洲里的男人。这个男人是个处级公务员，五十多岁，丧偶。第二年的五一黄金周，这个男人坐飞机来看她了，两人在一起住了五天。但这个男人不愿离开满洲里，而莉莉又不愿离开家乡，两人只好分手了。

满洲里的男人走后，莉莉在网上找的第二个男人是一个离了婚的天津某军工厂的内退工程师。工程师愿意住在莉莉这里，于是，又一年的中秋节，工程师来莉莉这里和她同居了。工程师不会打麻将，莉莉打麻将的时候，他就坐在旁边看，莉莉打到什么时候，他就看到什么时候。

坐了三年牢，易力保外就医出狱了。易力的铁哥们在最豪华的酒店举行盛大的酒会，欢迎易力光荣归来。易力指名要莉莉去，莉莉不去！

女儿冰冰念大三了，莉莉想在武汉给冰冰买一套住房。含打麻将赢的钱，她手上只有二十多万的积蓄，还差很多的钱。莉莉想起了萌萌，萌萌去年就给女儿在武汉买了房，花了一百多万，萌萌说这一百多万中有很大一部分是在赌场赢的钱。

莉莉对自己的牌技很自信，于是，她去赌场了。

赌场老板的家族是官旺族，在这官“生”官的年代，老板家族中那位省里的正厅官“生”了好几位县官和镇官。

在赌场，莉莉不参与风险极大的押单双的游戏，她只打麻将。打麻将有极苛刻的游戏规则，每场每人各做四次庄，四场十六圈必打完才能散场，中途钱输光了，可在老板那里借“码钱”，码钱一万块钱日息三百。赌注自定，牌桌上只许有百元钞票，输赢可达百万以上。

开始几场下来，莉莉赢了近二十万，她赢红了眼，她还想继续赢。但鱼儿上了钩，那赌功极深的钓鱼者收线的时候，就由不得鱼儿了。接着几场下来，莉莉场场输，也是由于输红了眼，她不但输光了所有的积蓄，还借了赌场老板三十万的码钱。

那天，莉莉从赌场回来，冷静下来后，想起三十万码钱每天九千的息，她不寒而栗。

经过一夜的冥思苦想，第二天一早，莉莉对工程师说，我们的缘分到头了，明天，你走吧。下午，她把上午在医院开的病休证明交给法院，请长假休息。第二天，她去父母那里，说要出差，把自己的工资存折和住房的一套钥匙交给了他们。第三天，她买了车票动身去满洲里，上车前，她给女儿打电话，叮嘱女儿千万千万不要回家！

莉莉到满洲里后，和那个处级男人住在了一起，那个男人还在等她。

赌场老板找了多次，找不到莉莉，就去找她父母，并扬言，如果再找不到莉莉，就去武汉找莉莉的女儿。莉莉让父母把自己的住房钥匙和工资存折交给了赌场老板。莉莉知道，破相和残手脚是老板这类人的拿手好戏。

萌萌因为贪污银行公款二百六十万，九十多万无法追回，被判刑十六年。

现在，莉莉还住在满洲里，看见麻将她就发抖。在处级男人的再三催促下，她打算明年春节和处级男人正式结婚。

在有月亮的夜晚，莉莉就站在窗前，仰望星空，想她的女儿冰冰，想她年老的爹妈，想她的前夫李佶，她很想很想自己这辈子还能回家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