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龙

我的图志


阿龙说那块石头很像家乡的馍，恨不得咬一口，果真就做了一个咬的样子。
 
 
阿龙全名窦建龙，今年35岁，藏族，9岁习砚，20岁从家乡甘肃洮河边上跑到广东肇庆，10年前辗转来到湖南水府庙，现在是湖南非物质文化遗产——溪砚的传承人，湖南省工艺美术大师。
 
 

让阿龙留下来的是三样东西：石头、鱼和女人。
 
  
石头有个好听的名字：雪花滩石。据湘乡县志记载，早在清代嘉庆道光年间，史学家邓显鹤接受湘乡知县胡钧馈赠三方溪砚，故此大夸溪砚：＂以湘乡雪花滩石为砚，佳者过端砚，五盖不足言也。＂1961年水府庙水库建成，大坝就压在雪花滩上，石头越发珍贵，只能指望每年泄洪时冲出一些，枯水时划竹排上滩捡拾。从晃晃悠悠的竹排上跳上河滩，阿龙的目光就直了，不时发出啊啊啊的叫声。石头上裹了一层薄薄的泥菌，阿龙用一个空塑料瓶从河里盛水来浇。突然下雨了，密密地下起来，雨水洗过的石头露出好看的纹理和颜色，像一群午睡的美人突然鲜活起来，听得见笑声。阿龙受了刺激，河滩上，啊啊啊的叫声更欢了。
 
 
  
鱼是翘嘴鱼。在老家，阿龙最喜欢去洮河边钓鱼，但洮河没有翘嘴鱼。来湖南后，砚厂窗外三五米就是水库，阿龙脱了围裙，取来钓竿，蹲在水库边专心钓鱼，时间充裕时还会划一条小木船，锚在一处长有芦苇的小岛旁，那里翘嘴鱼多。小岛附近水下就是老街，是整个水库最深处，水淹前老街上有200多间商号，宋希濂将军的父亲宋樾生就是老街上开溪砚作坊的，兴盛时有200多砚工呢。
 
 
坐在小木船上，看着水面上颤颤巍巍的浮标，阿龙老在想：老街的砚庒该是什么情景呢？
临街一面，一定有一位身材曼妙的旗袍女子，看见读书人进来，便缓缓起身，迎上去。没有白花花的电灯光，斜斜的光影里，几个好身段在砚台前移动，看见稀奇的，就会捧起来小心把玩一番，细声赞叹几句。
临窗一面，一定有一个铺着羊毛毡的书案，笔墨纸砚齐全。旗袍女子一手捏住墨条，另一只手托住手腕，顺着时针，在砚池里划圆圈，动作慢而优雅。读书人捏须凝神，提笔写下一首诗，或者画一丛写意的荷。女子在一旁安静地看着，藕一般的手臂无力垂着，两手叠着，偏头端详，面露赞许，笑意荡漾开来，像一朵莲。
 
  

女人叫可可，是村里长得最好看的妹子，高高瘦瘦，秀秀气气。10年前阿龙刚来水府庙时，做溪砚的老板看中他的手艺，偷偷牵了线，可可父母坚决反对，一来阿龙是藏族，与汉族风俗习惯差别大，二来甘肃离得太远，打死不许二人交往，还装出霸道凶横的模样，要撵阿龙走。阿龙含泪上了回甘肃的火车。没想到前脚走，可可后脚跟着上了火车。
村里人都说她们两个是“私奔”。
问阿龙：你和可可当年是私奔吗？
阿龙一脸骄傲：是的。
问可可：你和阿龙当年是私奔吗？
可可一脸娇羞：算是吧。
有人追着问：怕是生米煮成了熟饭，没办法了吧？
可可急了：才不是呢。人家是喜欢人。
再问阿龙：是生米煮成了熟饭了吗？
阿龙说：上火车前饭倒是没煮熟，也就是“亲口口、拉手手”而已。
大家也不再追究。
如今，阿龙和可可有了一对可爱的儿女，大的是女儿，7岁了，眉眼间更多阿龙的神气。
 
 

听说长沙来的女摄影师专门拍他，阿龙很兴奋，特地去料场寻了一块有金色石皮的雪花滩石，要亲手做一方溪砚送她。徒弟们围在一旁看师傅画样、雕刻、打磨，不时和师傅调笑一句，阿龙骂一声，假装要把手中的锉刀打出去，并不真打出去，在空中停住，马上安静了，大家屏住呼吸，一个人认真锉，五六个人围着看，屋子里只听见锉刀在石头上游走的声音。下午散工时候，车间外面的斜坡上，穿着围裙的汉族徒弟和他们的藏族师傅一齐喊一二三，然后跳起来，喊声惊动了周边人，好多人出来看热闹。
 
  
 
  
  
 
晚上，阿龙做了紫苏煮翘嘴鱼。鱼是他前一日在水库里钓的，还鲜。完全是当地煮法，放了很多半青半红的辣椒，汤呈紫色。阿龙用勺舀了少量鱼汤，那鱼汤烫，那勺也烫，一边吹，一边撮起嘴巴来尝试，滋滋有声，稍一犹豫，突然叫一声好，立马用一个青花瓷碗盛了，端上桌，满屋紫苏的香气。
 
 
 
阿龙从厨房与餐厅之间的隔窗里取出一个空酒瓶，说：我老家的青稞酒，劲足，可惜喝完了，今天只能喝本地茅台！
阿龙说的本地茅台是当地米酒，泡了刺梨，很酽。
酒至半酣时，有人故意问：阿龙，想家吗？
阿龙长长叹了一口气，说：怎么会不想呢？但现在交通方便，坐飞机当天就可以回到洮河老家，我每年都会回去两三次。毕竟家在这里，事业也在这里。
女摄影师说：来张全家福吧。
阿龙和可可抱了一对儿女，站在“天地国亲师位”下。
 
 
摄影师说：笑，茄子。
没笑。
徒弟们帮忙喊：茄子。
笑是笑了，极不自然。
阿龙的老板记起两人当年私奔的旧事，大声喊：茄子，私奔！
满屋子人都笑了。

（照片均为梅边提供。感谢湘军水府溪砚的大力支持！）

文章评论

傅舰军-溪砚斋主人

坐在小木船上，看着水面上颤颤巍巍的浮标，阿龙老在想：老街上的砚庒该是什么情景呢？ 临街一面，一定有一位身材曼妙、穿着旗袍的女子，看见读书人进来，便缓缓起身，迎上去。没有白花花的电灯光，斜斜的光影里，几个好身段在砚台前缓缓移动，看见稀奇的，就会捧起来小心地把玩，细声赞叹几句。

傅舰军-溪砚斋主人

临窗一面，一定有一个铺着羊毛毡的书案，笔墨纸砚齐全。旗袍女子一手捏住墨条，另一只手托住手腕，顺着时针，在砚池里划圆圈，动作慢而优雅。读书人捏须凝神，提笔写下一首诗，或者画一丛写意的荷。女子在一旁安静地看着，藕一般的手臂无力垂着，两手叠着，偏头端详，面露赞许，笑意荡漾开来，像一朵莲。

1143987917

我很少喝酒，据说好酒很醇，回味时特香。读了傅总的好文章，跟喝了好酒一样；而且静静的坐在椅子上回味，脑子里出现的是电影画面一样美。好文章！

祥殳

叫个好！再好！文好！片好！喜欢。

宛秋

这要赞一下，爱上石头、鱼和美人。那砚台雕刻的就是好。

秋梦寒

图文皆出自大师之手，真可谓珠联璧合，拍案！[em]e142[/em]

晚秋*旷野*菊

貌似傅作家搞摄影没几天，这个水平以为好几年的学习了！

飞扬的蒲公英

好生动！说实话，真想能在下雨时，去雪花滩里捡石头！

烟雨斜阳

纪实摄影配上家常般的文字，真像黑白电影，娓娓道来[em]e179[/e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