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无爱人(完全版)

我的原创



一条河将城市劈成两半,男人在河东,女人在河西。
落日的余晖里,一男一女从桥的两端小跑过来,停在桥的凸处。
是你吗?
是。
然后相视一笑。两人都穿了灰色的全棉短衣短裤,脚上的跑步鞋也都是白色的,像一对早有默契的情侣。其实是第一次见面。
这是长沙。
落日的余晖从河西方向斜斜地照过来,女人的马尾巴跳跃起来,衬出一幅动态的剪影。
男人的侧脸被照得亮堂堂,发出贵金属的光泽。
每天都跑步吗?
有空就跑。
你呢?
差不多。
每天跑多远?
三公里。
你呢?
差不多。
一路小跑到洲头,暮色初合,两人身上都冒出热气,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声。身体相互透着喜欢。
女人的鼻尖上有细密的汗珠,鼻梁笔直,像刀削。脸上没有一丝褶皱,脸颊泛着桃红,不像三十四岁的女人。 腰身细软如水边的垂柳。
男人满头大汗,鼻梁笔直,像刀削。眼角有明显的鱼尾纹,脸颊泛着油光,倒是很像四十岁的男人。腰身粗壮如桶,常喝啤酒,却看不见啤酒肚。
河水不急不慢,洲头像一把斧头,将河水劈成两半,往北流去。
向着河东的一面灯火辉煌,对岸的各色灯光通过水面折射过来,满河金银铜铁的光彩,放浪而杂乱。
向着河西的一面暗淡许多,对岸的几盏路灯通过水面折射过来,满河泛着月色一样的柔光。
两人在朝向河西的斜石坡上坐下。头上是高大的柳树,柳丝从天上垂下来,撩拨着水面。女人把系马尾的橡皮筋退到手腕上,满头黑发如柳丝般垂下来,撩拨着男人的心思。
河面上似乎有风,身上的热气很快熄了,男人的身体猛然重新燥热起来,不停地掀起衣摆扇风。
热吗?
有点。
为什么?
不知道。
心静自然凉。
心静不了。
为什么?
你太标致。
哪里标致?
哪里都标致。
不漂亮吗?
不是漂亮,是美。
漂亮与美有什么区别?
漂亮和美都标致,但漂亮太俗,美脫俗。美是漂亮的高级阶段。
想当年,大家都说我是美女。
为什么?
上不得街。
为什么?
一上街背后就有人跟着走。
迷死一大片?
差不多。
那……那后来怎么离了?
我怀孕时,他在外面乱搞。
哦。离开好久了?
八年。
抗日战争啊!
差不多。
那……那你怎么离了?
跟你差不多。
你在外面乱搞?
不是,她在外面乱搞。
哦。离开好久了?
三年。
解放战争啊!
差不多。
三年还没续上?
没合适的。你八年还没续上?
没合适的。
你怎么今天才想起约我?
晚了吗?
有点。
追你的人太多?
有点。
那怎么办?
看缘份吧。
好。
还热吗?
热。
女人并拢五指,做成一把扇,对着男人不停地扇。
有风吗?
有点。
男人从风里闻到一股淡淡的女人体香,身上更觉燥热。体内有一只猛兽正在嗅着蔷薇。猛兽吸入了某种特殊的气味,受了刺激,越来越烦躁。男人觉得野兽马上要吃人了,突然站起来,脱光,只剩一条三角裤,咚的一声跳进河里。女人抱住衣裤,看着河里不停挥动臂膀的男人,满腹狐疑。
男人一直往对岸游,渐渐有些看不见,岸上的女人有些慌,大声喊起来,声音里带了哭腔:哎,回来!哎,回来!
也许是听见了岸上女人喊,男人开始往回游。离岸只有三十米时,竟加快了臂膀挥动的频率,冲刺起来。湿淋淋地爬上岸来,男人双手叉腰,喘着粗气,头发一甩,水珠扫射到女人脸上。男人身体是一个巨大的热源,皮肤上的水很快就蒸发掉了。两块胸肌之间,一绺黑的胸毛,一滴水沿着胸毛余脉往下流,在肚脐上稍作停留,然后没入三角裤。大腿根上,水从三角裤内汩汩而出。女人坐着,男人站着,裆在眼前五寸处。三角裤里的兄弟有些鼓胀。女人半张着口,恨不得狠狠咬一口。



再见已是三个月后。
落日的余晖里,男人穿一件米色风衣,等在桥的凸处。女人姗姗来迟,居然也穿了一件米色风衣。
女人明显有些不悦,但看见两人穿衣的默契,禁不住相视一笑,不悦减了大半。
三个月不见人影,我以为你消失了呢。
我被派驻上海做销售,一直没回来。
电话都不能打一个吗?
我想给你一个惊喜。
什么惊喜?
我升职做了大区主管。
哦。
女人对男人说的的升职似乎并不感兴趣,转移了话题:我今天本来不想过来的。
为什么?
我在减肥。针灸减肥。
女人用手指撩起左边的头发,露出耳朵和脖颈,耳垂上果然贴着类似创可贴一样的东西,护着一根短针,在落日的余晖里闪着耀眼的光。
假如结婚的话,你介意做婚前财产登记吗?
女人突然问。男人不知如何回答。他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因为他在这座城市里基本没有什么财产。河东的房是租的,而女人有房有车。
男人感觉有些受打击,但假装并不介意:没问题,不就是登记一下吗?
女人连忙圆场:我也就随便问问,没别的意思。
围绕沙洲的林荫大道,两边长满高大的法国梧桐。二十年前,这座城市都种着这种大树,有人嫌它落叶多,容易长虫子,几乎在一夜之间,遮天蔽日的法国梧桐都被砍了,换成了四季常青的樟树,从此不见了落叶,也失去了秋天的景象。只有在沙洲上,秋风起时,才看得见黄叶飘落。这座城市像经历了一场大屠杀,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幸存者。
两件米色风衣并排走着。
女人收住笑容,幽幽地说:我们以后最好不要见面了。
为什么?
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什么时候?
上个月。
哦。
男人后悔死了,如果有透视镜,他一定能看见自己的肠子瞬间变青。
眼前的女人,满足了他对于美丽女人的所有幻想。两人的身体相互透着喜欢。两次约会,两次穿衣的默契,更让他感觉有些神奇。这就是命中注定要遇到的那个人吗?但两人的沟通分明存在问题,尤其是婚前财产登记,看似无意间提到,恰恰触碰了男人的痛处。那是男人的穴位。
这个美丽而富有的女人像一座海拔四千米以上的高原,刚刚爬上来,男人就有了高原反应。他感觉有些无力。 女人耳垂上那枚短针,扎在男人的自尊心上,一直隐隐作痛。
男人强作镇定,想开个玩笑:领证了吗?
还没。
没领就好。
好什么好?
说明我还大有希望。
女人定定地看着男人,轻叹了一口气。
两件米色风衣并排走着。
一片硕大的梧桐树叶从头顶的天空走着猫步翩翩而落,女人伸手去接,下巴翘起,嘴角漾起笑意,脖根下,一条没有水的河嵌入两山之间,在峡谷里形成暗河,流向看不见的远方。
树叶从女人的指尖滑落,女人低身去捡,男人的目光从领口看过去,原来连乳罩都没穿,只见一对白色活物颤颤巍巍,好大一对绵羊,正在山坡上吃草呢。
男人差点晕过去,瞬间充满了力量,将女人拦腰抱住,腰间无半点赘肉。
女人挣扎着,仰起上半身,尽力让脸和胸脯远离男人,腰被死死揽住,下半身和男人紧紧贴在一起,脱离不得。
男人低头去吻,女人扭过头去,又露出了好看的耳根和脖颈。男人呼吸更加粗重。一阵暖风吹向耳根,女人也有些把持不住了,耳膜起了呼呼的风声,全身马上要瘫软下去。
迷迷糊糊中,感觉有异物隆起。女人突然停止了挣扎,男人撤了蛮力,用手松松地抱住女人,下巴靠在女人肩头上,有些动情地说:我想和你结婚。
两件米色风衣合抱在一起,风贴着地皮吹,衣角翻飞。女人手中的树叶掉落地上,一路翻滚而去。
女人手指了指耳垂上的短针,说:别乱动,小心扎你。



男人在上海的住地离外滩很近,周末的晚上,一个人伏在江边的栏杆上,左右都是情人模样的双双对对,忍不住在脸上亲一下,在身上某个偏僻部位掐一把。男人觉得自己被孤单包围了。满江斑驳陆离,风把汽笛声送过来,催得人心急。
男人对着手机里的女人说:你知道我现在哪儿吗?
女人很平静:哪里?
男人说:听过这首诗吗?上海,在中国的阳台上……这里的吻,是世界上最响亮的……
那是首老诗,男人年轻时候读过,一个复旦诗人写的,写的就是外滩的风情,但记不全了。
女人依旧很平静:没听过。
男人有些失望,只得直言相告:外滩。
几天后,男人出差到了北京,租一辆黄包车,夜游八大胡同。
胡同里风大,冷,男人躲在衣领里,对着手机里的女人说:你知道我现在哪儿吗?
女人很平静:哪里?
男人说:天安门对面的八大胡同。
女人去过北京,但没去过八大胡同,就问:开八大的胡同吗?
男人说:哪跟哪?是八个有名的胡同。就是紫禁城外面的一个集市,古时候皇上和太监溜出来泡妞的地方。
女人依旧很平静:你也去泡妞?
男人说:不敢。随便逛逛。
远方的寒夜里,男人突然动了相思,说:我想你。
电话那头好久没声音。
女人许是觉得有些不忍,说:你上次把我弄痛了。
男人一惊:哪次?
女人说:在洲上那次,梧桐树下。你下面做死的顶着,推也推不开。
男人马上想起自己如猛兽般的粗暴。不,岂止粗暴?他觉得自己是一根在炭火上烤红了的巨大的铁棍,恨不得马上抽出来,按在铁砧上,和女人一起抡锤猛打,两人合着节奏,直至力气耗尽,铁棍上的红色暗淡了,往淬火的水桶里一丢,滋滋作响,半桶水马上开了。
两人在一起时,身体相互透着喜欢,如今隔着千里,也感觉得到。女人半是娇嗔半是表扬:你好猛啊。
男人一身酥麻。灯光暗淡的胡同里,一辆黄包车摇着清脆的铃铛一路小跑,男人挂了电话,下体强直。
第二天一早,男人从北京飞回了女人的城市。但女人就是不见,拒绝礼貌而坚决,女人耐心地听着电话,直到男人放下她才放下。
我回来了为什么不见?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男人要疯了。
不能见就是不能见,求求你不要问为什么好吗好吗好吗?女人要哭了。
直至春节放假,这座城市快空了,两人依旧毫无进展。男人的心情一片稀巴烂,报了去三亚的旅游团。
大年初一大早,一只黑色旅行箱落寞地等在机场出发厅,男人心里满满的悲凉。第一次不回老家的春节会是什么样子呢?感觉自己是逃犯,一个急于逃离这座城市的人。出门时,自觉不自觉中,他竟选择了一身素黑衣服,努力想把衣领竖起来,并不坚挺的衣领很快塌下来。
门外有雾,薄薄的冬雾,女人突然出现在出发厅门口,一个半秃了顶的男人将一只黑色旅行箱交到女人手里,似乎有些不舍,看一眼女人手里的黑箱子,再看一眼陌生男人手里的,半张了嘴,想问又不知如何问起,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两只箱子式样和颜色一模一样,女人那只小一号。
两只箱子慢慢移到一起,像一对私奔的情侣终于会合。
男人尽量镇定,憋住喜悦,看着女人。女人平静地迎接着男人的目光,然后莞尔一笑,苦笑的笑,一边慢慢摇头,一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你去哪里?
三亚。
你去哪里?
三亚。
怎么这么巧?
天意。
还有这箱子,怎么一模一样?
昨晚刚买的。天意。
送你来那位谁?
你明知故问。
男朋友?
嗯。
怎么不一起去三亚?
他家里有事,我也想一个人散散心。
导游随意派发的登机牌,两人的座位居然在一起。男人有些窃喜。
女人的电话响个不停。

长沙冷,三亚热,一下飞机就脱,脱到只剩一层保暖内衣,还热。
酒店外面有花花绿绿的摊儿,男人把行李放在房间,邀了女人,立马下楼买了短袖衣、沙滩裤和人字拖。
再出来时已是一身清凉打扮。女人头上多了一顶宽边草编遮阳帽,眉目闪动,一张小脸蛋被衬得异常生动,头稍稍一低,宽边便遮去半张脸,头稍稍一抬,便满脸光彩,女人眯眼看天。男人头顶上无遮无拦,阳光照耀下,一脸古铜色,额头上闪着光。
旅游团二十几号人,要么恋人,要么夫妻,要么一家人,只剩一对孤男寡女,很自然地走在一起,坐在一起,说在一起,眼神和身体都透着喜欢。晚上安排住房时,导游友好地看了男人一眼,又友好地看了女人一眼,轻声说:房间有些紧张,要不你们两人住一间房?
男人既不认可,也不反对,拿眼去看女人。女人使劲摇头,迭声说:不不不!
那晚,女人跟一对小母女一间房,男人跟导游住一起。
导游是个鬼精灵,见男人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突然说:早晨送她的男人不怎么样啊。
男人满脸惊愕:你都看见了?
我不但看见了,还发现了你们两个的行李箱很般配呢。
第二天一早起来,男人发现女人眼里有血丝,估计也是一夜辗转反侧。
与女人同住一室的小母女姗姗来迟,害得一车人等,挨了导游批评,不服气,反复解释:不是说酒店有叫床服务吗?我没听到叫床。
导游说:你确定没叫床?
小母亲急了,高八度说:骗你不是人!
男人实在忍不住,轻声纠正:酒店的服务是叫醒,不是叫床。
一车人哈哈哈大笑。
小母亲半天没反应过来,等明白过来,立刻通红了脸,抱了女儿,恨不得把头埋到胯下去。
女人掩嘴而笑。男人凑近女人耳朵,轻声问:你昨晚叫床了吗?
女人使劲瞪了一眼,一只手使了暗劲,在男人腿上狠狠掐了一把。男人痛得连忙用手护住嘴,但还是叫出声来。一车人欢歌笑语,好不快活。
面前是一个叫天涯海角的地方,一块大石头立在沙滩上,此去再无一物,天际茫茫。
男人动情地说:你看我追你追得好辛苦啊,都追到天涯海角了。
女人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男朋友打来的。女人无奈地解释了一番,对方还是不信,便懒得再解释,让手机一直开着,直到电量耗尽。
女人长叹了一口长气,收住笑容,说:我们两个不该来这里。
为什么?男人急急问。
女人说:有两种人不能来这里,一是当官的,二是谈恋爱的,我们犯忌了,天涯海角的意思就是——到头了。
男人想反驳,却又不知从哪儿说起,只是应付了一句:胡说!
其他人争先恐后在大石头前拍照,两人傻站在沙滩上,一时无语。
男人低了头,往海里走了几步,任海水缓缓漫过脚背。
女人抬起头,阳光立刻照亮了整张脸,眯眼往远处看,天空有海鸥掠过,有尖锐的海鸥叫声传来,像哭声。
从三亚返回长沙的飞机上,女人握住男人的手,手指尖往男人手心肉里抠,竟动了哭腔,说:我们两个,有缘,没份。到此为止吧。对不起!
男人似乎预知了女人的心意,表情木然,手心被女人的指尖使劲抠住,并不觉得痛,心里浪涛翻滚。
飞机飞行在蓝天白云之间,舱内开始播放音乐,一片欢乐气氛,空姐开始分发茶水。
两人的手握在一起,相互用指尖抠对方手心,用这种无声的方式表达着痛苦和不舍。
迷迷糊糊之间,男人觉得飞机突然颠簸了一下,然后一头栽下去,身体立刻没有了重量,舒服地堕落,轰的一声落在海面上,继续舒服地堕落。机舱内有吱吱嘎嘎的受重压的声音,海水涌入,淹没了双脚、双腿,很快到了腰身上,人漂浮起来,机舱内空气越来越少,两人吻住对方,舌头缠绕着,紧紧抱住,下身贴在一起。他想起了一本叫《失乐园》的日本小说,男女主人公脱光了疯狂做爱,在即将到达欢愉顶点时双双服毒,至死都保持着做爱的姿势,身体僵硬,难以分离,只得把两人葬在了一起。他觉得他和她也是爱着死去的,应该合体葬在一起。
飞机平安飞抵长沙。
两只一模一样的黑色行李箱一前一后走出来,慢慢拉开了距离。女人回头歉意地看了一眼男人,然后快步走向出口。秃顶男人从女人手里接过黑色行李箱,跟在女人屁股后往外走,至少三次回头,应该是在寻找另外一只箱子。
从三亚回来后的春节是悲壮的。从来不接受相亲方式的男人很快相亲了,和一个小他自己十五岁的大龄姑娘谈起了恋爱。女人的男朋友一直在追问另外一只箱子,无论怎么解释,就是不相信,两人终于烦了,过完春节,也分开了。
女人打通男人电话:你在哪里?
男人回答:我在逛商场。
和谁?
和女朋友。
谁?
女朋友。
这么快?
嗯。
女人猛然哭起来,称有急事,要见他。女人一向矜持,从不主动约人,今晚如此迫切,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情。
等男人匆匆赶到女人屋里时,并不见女人有半丝惊慌,倒是比往常多了三倍以上的温柔。
傻傻地,对望了三分钟,女人突然搂住男人,仰起脸,一双眼睛热切地看着男人。
男人有些奇怪,想掰开脖颈上的手,却被越箍越紧。
这个美丽的矜持的女人今晚怎么了?
女人的呼吸急促起来,腾出一只手搂紧了男人的腰,全然不见了往日的羞涩,索性说:你不是要我吗?我现在就给你。
喜从天降。男人抱了女人,倒在床上,裤裆里早已胀得痛。那衣裤似乎比平时小了许多尺码,半天没扯下来。
等两具饥渴的胴体抱在一起时,那枪居然软得提不起来,怎么弄都不行。
男人仰面躺下,如泄气的皮球。
女人说:我用嘴吧。
男人说:不用。
平常也有这样吗?
没有。
是不是我的身体让你失望了?
不是。
那是为什么?
我心里有杂念。也许我今晚不该来这里。
任凭女人百般挽留,男人还是起身要走。
女人热泪双流,蜷曲了身体,一动不动躺在床上,听见外面的房门锁清脆地响了一声。
男人贼似地逃出了女人居住的小区。路灯下,一丛迎春绽开了密密麻麻的小花,幸灾乐祸地笑。



五年后,夏日的傍晚,男人与一群朋友在河西聚餐,喝了不少酒,去唱歌,喊人陪,没一个看得上,顿时淡了兴致,胡乱唱了几句,要走。
有人说:你有相好的在河西吗?喊过来陪陪?
男人猛然记起女人的家就在几百米外的小区,缓慢而诗意地说:河西无爱人。
你说什么?
河西无爱人!
男人的心情立即黯淡下来,说话的口气也有些生硬。大家怕惹毛他,悄悄掩门而去。
这五年中,男人的生活如坐过山车。先是买了房,搬了新家,与小女友结了婚。结婚后,老婆辞了工作,专职造人,凡事有了讲究。戒烟戒酒是一定的,男人戒了;身体必须是棒棒的,每天好吃好喝,男人也认同。好几次雄赳赳气昂昂上去了,女人不放心,突然把胳膊横在中间,问:你真的没在外面乱吃东西?男人哎呦一声,全身都凉了,应声落马,一边接受老婆大人再教育,一边唉声叹气看天花板。
老婆精确地计算着每个月排卵的日期。但男女之事哪能如此精准计算?尤其是男人的下半身,离脑袋远,老不听话,不该上的时候硬上,该上的时候又不争气。两年下来,人没造成,误会造了不少。终于烦了,第三年就离了。
一种深深的挫败感袭上心头。男人一头扎进业务中,每天都把自己累个半死,一回屋,洗洗,就把自己放倒。偶尔想起先前的女人,那个让他又爱又恨的美丽女人,那个年龄、长相、志趣、财产和他其实很般配的女人,那个身体透着喜欢的女人,那个被自己错过了的女人,男人也会后悔,但那边的手机已经是空号,女人屋里不知是否有了新主人。
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男人的心情有些复杂,翻出那个熟悉的号码,拇指、食指和中指在屏幕一厘米的上空比划了半天,终于按下去。他知道还会像往常一样,说你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查证后再拨。按下去,仅仅是一种习惯,一种思念的仪式。
但今天,电话居然通了。五年里第一次通。
哪位?
是我。
哦。在哪里 ?
离你三百米。
哦。
怎么这么巧?这个号码我停了五年,刚刚才开通。
天意!
男人立马开车接了女人。女人脸蛋依旧美丽生动,身段依旧玲珑有致,只是眼角有了隐隐的鱼尾纹,随身牵了一只狗,一双眼睛亮亮的贵宾犬,满身棕色卷毛。那卷毛一见男人就嗷嗷直叫,女人伸手在它头上安抚一番,便安静了,但眼睛一直警惕地看着男人。
五年了,好快!
哦。
过得好吗?
还好,有狗陪。
女人看了一眼狗,又看了一眼男人,意味深长地笑了一笑,似乎在说:狗比人靠得住。
男人有些尴尬,觉得有些辜负了眼前的女人。但心里也有些抱怨:要是五年前我们两个都果断些,不就少了后来的折腾吗?也许这就是命。
你呢?
结了,又离了。
为什么?
有代沟。
女人觉得命里跟眼前这个男人牵扯不清,尤其是那一连串的巧合,不得不认。
去哪儿?
去洲上吧。
一条河将城市劈成两半,河水不急不慢,洲头像一把斧头,将河水劈成两半,分别往北而去。
向着河东的一面灯火辉煌,对岸的各色灯光通过水面折射过来,满河金银铜铁的光彩,放浪而杂乱。
向着河西的一面稍稍暗淡些,对岸的路灯通过水面折射过来,满河泛着月色一样的柔光。
河面上似乎有风。
这是两人第一次约会的地方。已不是五年前的景象,整个洲被改造成了一艘巨大的航船,船头立起一座巨大的伟人花岗岩雕像;四周河滩上,石块砌成的斜的护坡不见了,换成了笔陡的混凝土挡洪墙,人已不能上下;橘林只保留了很小一片,象征性地蜷缩在各种名贵树木和园林中;那一排法国梧桐还在,草地已被斩草除根,换上了不知从哪儿引进的上等草皮,厚且密,白天刚刚修剪过,散发着青草的清香。
两人按着五年前的线路走着,手一直拉扯着,指尖不时在对方手心里抠,一再感叹两人之间的种种神奇巧合。女人耳垂上早不见了那根短针,当年扎在男人自尊心上的那根短针不知什么时候也被拨出来了。男人已经有房有车,不再像五年前一样觉得眼前这个美丽而富有的女人高高在上,不再有任何高原反应。女人身边也不再有其他男人的干扰。
借着河对岸的光亮,女人突然发现男人鬓角多了不少白发,顿生怜惜。两人对望着,抿住嘴,同时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似乎要承担自己的罪责,又好像放下了什么负累。五年过去后,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女人依旧爱恨交加。但生命里的种种神奇巧合和身体上透出的种种喜欢,让她坚信眼前这个男人其实是她要的那个人。
女人扳正男人肩膀,认真看了一分钟,然后将脸靠上去,放在男人耳根与肩胛骨之间,下巴轻轻摩挲。男人耳畔起了风声。一股淡淡的女人体香袭过来,男人用手搂紧了女人的腰,竟无半点赘肉。男人用牙齿轻轻咬了咬女人耳垂,似乎要确认那根短针是否真的不在了。那似乎也是女人的穴位,女人的身子突然软了。
谁也没说什么,很自然地来到假山后,男人脱了上衣,在草地上铺了一张床,女人坐着,男人站着,裆在眼前五寸处,一如五年前鼓胀。女人半张着口,恨不得狠狠咬一口。
城市的夜空下,进入竟是那样顺当,咬合竟是那样恰如其分,男人能感觉到自己被一个有褶皱的巨大空洞吸住,第一次感觉做事情那样有把握,提得起,放得下。
女人觉得自己是一个正在河滩上蠕行的河蚌,被一只大鸟抓住,飞向天空,只得闭合了壳,紧紧卡住大鸟,仿佛一放松,自己便会掉落,摔个粉碎,露出满蚌壳鲜肉和汁水。
两个没有了杂念的人竟如此珠联璧合!
两人同时呻吟起来,相互抱紧腰,手指往肉里抠,力度越来越大,似乎要把彼此的身体揉在一起。女人的呻吟变成叫喊,男人用嘴去堵,女人拼命躲闪。
突然有了异样的响动,棕色卷毛狗不知从哪里跑过来,一边嗷嗷地叫,一边用嘴不停地顶撞男人,觉得自己主人受了欺负,拼命搭救。
男人两手撑地,与卷毛对视着,心里那个恼火啊,恨不得掐死它,但恶念一闪而过。这哪是一只狗啊,是陪伴了女人整整五年的情人呢,他应该感谢它才对。
女人腾出一只手,一边抚摸着狗的头,一边口念乖乖乖,哄狗。
男人讨好地看着狗的眼睛,学了女人,口念乖乖乖,语气极尽温柔。
两人的身子并不分开,反而随着狗叫声逐渐加快频率。
女人终于忍不住,叫喊声越发放肆,一张精致的巴掌脸逐惭变得面目狰狞。那狗眼噙泪水,焦急地看着自己主人痛苦的表情,突然扑上去,双爪在男人裸露的肩膀上抓了一把,男人和女人同时发出痛苦的叫喊。伤口渗出殷红,男人有了痛,口里一阵啧啧啧,狗日的,痛哩!

2015年3月15日与资水河畔

文章评论

傅舰军-溪砚斋主人

女人终于忍不住,叫喊声越发放肆,一张精致的巴掌脸逐惭变得面目狰狞。那狗眼噙泪水,焦急地看着自己主人痛苦的表情,突然扑上去,双爪在男人裸露的肩膀上抓了一把,男人和女人同时发出痛苦的叫喊。伤口渗出殷红,男人有了痛,口里一阵啧啧啧,狗日的,我痛哩!

亦蓝

那得打狂犬疫苗了,呵呵

东子

所以说男不养猫,女不搂狗[em]e113[/em] ~~~~

流水细声

想象力很丰富,可能有[em]e120[/em] 经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