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派男人(四)

我的原创

如果没有那场突如其来的机构改革,郑建军肯定不会离开。
此前的十年间,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会离开这家工厂。
厂里职工家属加起来上万人,领导班子已经换了不知多少届,但领头人大体分为三类人:第一代是几个老红军,据说一九五八年建厂时,既无铁路,也无公路,老红军硬是穿着草鞋,披荆斩棘,翻山越岭,堪比红军“二万五”,这领头人老红军不当谁当?第二代是从部队转业安排的,级别高得吓人,当个厂长绰绰有余;第三代已经是“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上面推行干部队伍知识化、年轻化,一批有文凭的大学生从技术员直接提拔进了领导班子。
郑建军甚至设想过自己的升迁图,无非两种结果:
一是当中层干部。从副科级干起,一直到正处级,要是上面没有关系,基本就到顶了。郑建军目前已是厂里最年轻的正处级干部了,如果上不去,就只能在不同的部门之间调来调去,比如从党校副校长的位置上调去当宣传部长、办公室主任之类。
二是进班子。郑建军所能设想的最好的结局就是:有贵人相助,进领导班子,从正处级干到党委副书记再干到党委书记。这个设想严格限制在自己心里,跟谁也不敢提起,好比从深圳回来后和老婆那次异乎寻常的亲热,脑海里一度出现站街女的幻觉,但你敢说吗?说不得也。
现在,情况有变。据说厂里党委、工会、共青团、妇女系统所有工作部门会合并为党群工作部,只留下不到二十个人的编制。具体分流方案一时出不来,但庙都拆了,哪里还有方丈的位置?郑建军学的是政治教育专业,不是矿山开采、机电、水泥工艺,去生产技术和行政管理系统,专业也不对口啊。
这个突如其来的变化,让郑建军措手不及。
周末偷偷去了一趟长沙,见了几个大学同学,郑建军很快有了主意:与其被人撵走,不如主动走,好歹体面些。那山沟工厂,不待也罢。
回到厂里,他立刻写了一份停薪留职申请书。内容有三点:一是深情回顾自己的成长历程;二是痛陈自己的知识结构已不适应当前改革开放和世界经济技术发展的新趋势,亟待充电;三是表达从今往后,无论人在何方,都对这一片热土永远心存感激。
洋洋洒洒五千字,那支老式英雄牌钢笔笔尖上流出的,哪里是蓝墨水?有感恩,有不舍,有怨恨,也有决绝后的快意。
停薪留职申请很快得到了批准。
那天中午,特意等到办公室的人都走了,郑建军才去收拾自己的东西。原以为东西很多,没想到值得带走的并不多,用一个纸箱子就装下了,也不重,一只手搂着就走了。十年,竟然如此轻而易举。
郑建军把几个死党喊到一起喝酒。
三个热菜上桌,他端起酒杯,站起身,用纯正的湘乡话说:人生在世猫猫久,多日麻皮多喝酒!
说罢,一饮而尽,把酒杯倒转,悬在半空中。
其他几个不喝,也不说话,眼睛红红的看着郑建军。
郑建军眼睛也有些红了,自己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酒,提高了声调,一字一顿地说: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大家跟着喊: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然后一饮而尽。

文章评论

★夢遠★

都走强了 可谓:是金子在哪儿都发光[em]e100[/em]

霜天晓月

然后只有老郑清高地走了,到社会也换了N个工作,在同学那里干,心里别扭,出去应聘,一大把年纪了,不好定位。再看单位说合并却换了个名字,人呢?一个也没裁掉,大家都好好地呆在那儿呢。这结局咋样?老傅兄[em]e120[/e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