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舰军-溪砚斋主人

那张让郑建军骄傲了十年的本科毕业证书，现在带给他的不再是骄傲，而是自卑。
新公司已经取得上市指标，正是招兵买马的时候，老板本人就是博士，自然喜欢高学历。与他同批次进去的还有七个人，其中四个硕士、两个留美博士和一个留日博士，郑建军的学历是最低的。
同室办公的是留日八年的周博士，高高瘦瘦，桌上摆了一大堆英文书，仅凭这一点，郑建军就自卑到不行。出了大学门，书就读得少了，何况原版英文书？那些英文单词差不多都还给老师了。
那天午休，周博士回寝室了，郑建军懒得回，顺手拿过一本小册子，见封面上写着Paradise Lost，莫不是《失乐园》？
等周博士回来，郑建军故意扬起那本小册子，小心地问：小说吗？
是的，英文原版。周博士淡淡地答。那语气里似乎还有别的一层意思，就是：你反正看不懂。
《失乐园》吗？郑建军继续问。
周博士有些诧异，扭过头来，看了一眼，满脸赞许地说：英文不错嘛！
郑建军居然有了一种成就感，口里却谦虚地说：都忘了，瞎猜的。
其实，中文版的《失乐园》，郑建军早几年看过，日本作家渡边淳一的作品，讲述了一个婚外情的故事，男女主人公深陷其中，无法自拔，最后疯狂做爱，在高潮到来前双双服毒，至死保持着爱的姿势。这个变态的民族，连殉个情也如此登峰造极。
周博士的感情生活并不顺利，不，简直是一团糟。三十五岁的他已经离了三次婚。他说他最大的问题是不知如何跟女人打交道。每天下午三点半的时候，都要离开办公室回到寝室练功。他说他身体有病，要靠这个治病，郑建军也就不多问。后来才知道，周博士练的其实就是#滑#轮#功，没多久就离开了。
郑建军慢慢发现，与他同时进来的博士、硕士们都有几个明显的特点：一是英文好，看得懂英文资料，说得一口流利的英语，但很少有机会说，最多是有女士在场，说痞话不方便，他们几个就用英语说，几个人笑得得前仰后翻，旁边人傻看着，一脸茫然，那几个人就笑得更得意了。二是上电脑查资料快。做的最多的就是各种项目可行性分析报告，一个月就出来厚厚一大本，郑建军佩服得五体投地。三是打单身的多。要么离了婚，要么三十好几没找对象。有个姓郭的留美博士，自己长得像武大郎，衣着举止并不洋气，一进公司，就到处打听谁谁尚未婚配，害得公司的女孩子见他就躲。
郑建军很快适应了新工作，比如“三陪”之类，依他以前的做派，是坚决抵制的，可是，在这里，哪里容得你有半分钟的羞羞答答？你是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工作嘛！
“三陪”中郑建军最有把握的是陪吃，先前十年练就的酒量依旧在，只是不能用湘乡土话说那句“人生在世猫猫久，多日麻皮多喝酒”，表情达意有些困难，总觉得不过瘾。
陪唱问题也不大，郑建军天生一副好嗓子，底气足，兴许长期有米酒滋润，嗓音中带了些沙哑，美其名曰磁性。只是会唱的歌不多，但好歌不在多，一首《北国之春》，包打天下。客人很少干唱的，郑主任喊来陪唱的妹子，一人配一个，亲自拉住送到客人大腿上坐下，大声叮嘱：我的贵客，好好陪啊！然后咬了妹子耳朵，压低声音，狠狠地说：陪不好，老子不给钱！等客人们放开了手脚，便溜出去，在走廊上寻一安静处，一个人喝茶。
陪玩是有技巧的。郑主任会假装出一副色眯眯的样子，显得比谁都迫不及待，见了姑娘，那手是不安分的，若是凹处便搂一把，若是凸处便掐一把，或者干脆来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看见郑主任如此率先垂范，大家放松了许多，入戏自然更快。城里哪些场所安全，郑主任早就打听好。吩咐领班把客人安排妥当，自己便去大厅喝茶，傻傻地等。在这段等待的时间里，郑主任的心情会极度烦躁，大厅里的服务员殷勤地为他端茶倒水，里间走廊上，姑娘们在刻意布置的彩色灯光中出出进进，郑主任表面上一脸平静，脑海里早已颠鸾倒凤，两腿交叉放着，隔一阵就换一下，还是很不争气地粘稠了。
好在这种粘稠感只有自己知道，别人看不出来，并不觉得尴尬。原以为自己的个性断难胜任办公室主任，没想到很快就适应了，尤其是“三陪”这么敏感的事情，居然能做到出污泥而不染，郑建军甚至觉得自己天生就是当办公室主任的料。每每记起几年前在深圳国贸大厦楼下怒斥站街女的事情，他就有些后悔，心里老在作一个假设：那件事如果发生在今日，他无论如何是愤怒不起来了。这种心理上的微妙变化，算不算与时俱进呢？
客人尚未出来。
在大厅里傻坐着，水喝多了，膀胱有些胀，两腿之间还有些湿热，郑主任直起身来 ，该去洗手间凉快凉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