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发来第一首诗时,应该是一年半以前了。当时他在高铁上,也许整日整年地飞来跑去,那一刻,他很想变成父母田里的一株玉米吧,但他知道他还不能停,他还得跑下去。他大学毕业去北京,一直奋斗,经营自己的公司,家永远在路上。我一年见他几次,他都是来我的城市谈工作,半夜才能抽出时间我们一起去喝几瓶啤酒,吃几盘蛤(当地叫法ga二声)。他的电话永远打个不停,所以我太能理解,他说,他不能停,要把母亲的玉米变成密密麻麻的电话号码。
莫言得诺贝尔奖后,他就给我来了电话,忽悠了我半天。现在有时想起他的忽悠,还是很温暖的。那时挺想告诉他:莫言火了,莫愁也火了,咱们的小生活,莫急。
莫急,不要停不下来,人要多停。停下来看,停下来听。
后来只要通电话,我们的口头禅一律是这类的:来喝酒不?不能,我知道我还不能停。有时我发呆时,会想他会不会在心里说:从北京飞走的灰机在你清澈的蓝天上灰头土脸,即使这样,我知道,我还不能停。
我知道,“我的这个梦很长很大”,也明白那一句里的无奈与奋争——白酒啊/啤酒啊/我一定要让你们永远记住/我的狂言和我的醉话。
这是我最喜欢的一段,一百遍一千种滋味。
我们都走在不能停的路上。
我已把时间拆成一秒一秒地过。总有那么几秒,我会在一朵花前微笑,在一张书页里流浪,在你不知道的某个地方发呆。
而他,总有那么几秒,梦醒时,写了一首诗,发给了我,诗让他,有短暂的停留。我珍惜着这些诗,因为我知道,一如L·P·维赛尔所说的那样:一位诗人,是他自己整个灵魂的发言人。
我知道,我不能停(一) ◎周仕民 不能停 我还要再努力一下 把母亲做煎饼用的玉米 换成密密麻麻的电话号码 我知道,我还不能停 日日夜夜的沂河水啊 哪管过什么 风霜雪雨 春秋冬夏 我知道,我还不能停 母亲撒下的玉米已经发出嫩芽 秋天的时候 便能看到 满地的丰收年华 我知道,我还不能停 我的这个梦很长 很大 白酒啊 啤酒啊 我一定要让你们永远记住 我的狂言和我的醉话 我知道,我还不能停 我希望我老的时候 跪在父亲的坟前 在那棵柳树下 问问父亲,我傻还是不傻 我知道,我不能停(二) ◎周仕民 啤酒冲进酒杯里 是因为啤酒花的欢喜 还是时间沧桑后的叹息 我知道,我不能停 泪,浸渍在寒风里 是因为阳光下的飞舞 还是酒杯与酒杯的撞击 我知道,我不能停 皱纹爬上额头 是因为日子消失在悔恨里 还是梅花必须盛开在冬季 我知道,我不能停 饱受混凝土折磨的黄土地 是因为太阳照常升起 还是握紧拳头的无力 我知道,我不能停 将来会消失在光阴里 父亲的坟前也会有我的一块空地 想知道,那时我会和父亲碰一下酒杯 还是在父亲面前,一声叹息 我知道,我不能停 我知道,我不能停(三) ◎周仕民 要碗拉面,倒点醋 加点清晨的光亮 放些香菜 洒些早上的太阳 我知道,我不能停 马路上,谁能看到 汽车驮着灵魂 人牵着思想 仍旧在来来往往 我知道,我不能停 焦渴着的,那瓶冰镇啤酒 你着啥慌 很快,我会在你的旁边 放上一块辽阔的海洋 我知道,我不能停 向面馆的老板,说声抱歉 我实在不该 把喝完拉面的碗 扔到家乡的麦场
我知道,我不能停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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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提老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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