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凝霜

　　                                                                                                                                                                      ——白落梅
 

 
静静地躺在手术台上，阖上双目，让曾经的过往在脑海里闪过……

八年前，一场本不该发生的事。
年仅二十二岁的她正与初恋情人分手呕气，狂奔穿越车水马龙，就在一辆轿车刹车不及时，他飞身将她推了出去，而他却被生生撞飞。抢救过后，生命无碍，但眼角膜受损，失去了光明。
他叫阿健，那天正是他二十四岁的生日，他和未婚妻晓彤买完生日礼物后，晓彤说要到对面看看婚纱，于是阿健就拿着大包小包在原地等候，晓彤穿街而过……

芸芸众生，谁能逃过这只翻云覆雨的手？
巧合吗？那日晓彤的穿着和她一模一样。后来，阿健总是笑呵呵地说是，那一刻，闯过来的即使是一座大山，即使迎来的是死亡，他也要去阻挡，因为晓彤那是他一生的爱。

红尘万丈，悲与喜人人都要品尝……
巧合吗？ 就在阿健还没恢复意识时，晓彤的家人硬是生生将晓彤拉走，说什么凭着富家媳妇不做，干嘛要一辈子伺候一个瞎子？晓彤泪眼婆娑，回首呼唤，长发掠过额头，一颗美人痣闪着诱人的红，那一刻谁的灵魂为之动容？

她就那么站立在阿健的床榻，回望了晓彤一眼，眼光相碰之际心里悲愤油然而生， 没有憎恨，有的只是造化弄人。她奔跑出病房，站了好久，而后来到医生值班室，对主治医师说出了自己的决定……

当，阿健悠悠醒来，第一个呼唤着晓彤的名字，医生告诉他晓彤伤及咽喉，已经不能再说话。懊恼的阿健用头撞着墙壁，“都怨我，都怨我，没能保护好晓彤……”随后平静下来的他，暗暗下决心，要让她一辈子幸福，哪怕在黑暗里挣扎。

以后，顺理成章，她找到晓彤，了解了她与阿健的一切，就没再说一句话。
阿健感觉她是晓彤，她要做阿健的晓彤，一生一世…… 

治疗花去了所有的积蓄，二人在没有婚纱，没有亲朋好友的祝福里结了婚。




阿健没有沉沦，在“妻子”的帮助下，学习盲文，拜师苦研按摩，终于在短短两个月里开了一个小小的按摩室。热情与高超的技艺终于有了丰硕的回报，生活也渐渐好转起来。
时间是感情的试金石，慢慢的她从感恩的情转变成了爱。为了工作之余帮她做些家务，阿健默记着每个房间的距离，在黑暗里标注了爱的坐标。给她打洗脚水，铺被洗衣……
平凡里的快乐是没加工的蜜，淡雅而芬芳。

她知道自己是假的晓彤，因为阿健总是说她最美的是那颗红红的美人痣，望着这个自己已经爱到骨髓的男人，她终于下定决心，一辈子把善意的谎言谜底不揭穿。
她到美容院做了整容，按着记忆力的晓彤，也有了一颗美人痣。价格不菲，她认了，望着镜子里白皙俊秀的自己，她哭了，一辈子她将是别人的影子，她认了。




她，怀孕了。第一时间她用盲文告诉了阿健。阿健高兴的像个孩子，抱着她亲吻，手放在“美人痣”上，“要是生个女儿，一定像你一样美丽……”

事业蒸蒸日上，阿健免费传授一些生活拮据的盲人按摩技艺，众人拾柴火焰高，一个更大的按摩院成立了。

一早她送阿健上班，刚刚到家，一个女人在门口徘徊，女子正是真正的晓彤。
没有寒暄，二人只是静静地站立了好久。晓彤未语先落泪，原来，晓彤已经怀孕近三个月了，孩子的爸爸是阿健。可是她不愿打掉孩子，因为她爱着阿健。可是父母以命相抵，非要自己嫁给一个富家子弟，无奈才来找她。
她无语，泪水潸然，左右都是爱，即使是孽缘，可晓彤的孩子却无辜，自己呢？自己的孩子呢？在晓彤双膝跪倒的刹那，她点头接受了，为了那个善意的谎言，她知道自己要割舍……

医院里她哭得如泪人，心里默默说，“孩子，妈妈对不起你，为了你爸爸，妈妈只能……”
小产的她拖着疼痛和伤心回到了家里，可看到下班的阿健，她强壮欢颜，哪怕他看不见，她也要装啊！

为了不让阿健知道孩子的事，她要费尽心机去遮盖谎言，用衣物裝垫在自己的小腹，并以各种理由不和阿健亲近……，每每如此，她的泪水总在眼眶里打转。
十月怀胎，瓜熟落得。晓彤生了个女孩，两个女人，两个妈妈互换了角色……

她抱着孩子躺在床上，小生灵的脸的确很美，小嘴儿寻找着乳房，可“妈妈”的乳房里却没有一滴奶水，她哭泣出了声。此刻阿健却端来了温凉合适的奶粉，递给她，“没事，没事，我妈妈生我时也没奶水，一口口的把我喂大，嘿嘿，看看咱也体格健壮不是，老话这么说来，哦，有瘪种，没瘪苗。哈哈，是不是乖女儿，乖明晓（阿健给女儿起的名字，寓意晓彤给自己带来光明）。来来让妈妈喂喂，不许闹噢，妈妈为了你，多辛苦……”




岁月轮转，斗转星移。

女儿渐渐长大，乖巧得很，容颜更似晓彤。她除了帮阿健打理店铺，还要带孩子。在自己刻意筑牢的无声世界里，她把寂寞和无助幻化成浓浓的爱，倾注在老公和这个本不相干的孩子身上，而自己却要抹杀属于自己的东西，一辈子要带着面具。
爱，没有理由。

爱，如此厚重。命运却如此吝啬。她，一日感觉乏力心闷，一吃东西就吐。拖了数日，还未见好转。医院检查后，她捏着化验报告的手颤抖了，胃癌晚期，生命被瞬间判处了极刑。

夜晚的月色如此撩人，她在回味着每晚阿健入睡时说的一句话——我，爱你。
我是谁？是你阿健救过的我吗？还是，还是晓彤，是明晓的妈妈？八年了，她总是在进入梦乡前能听到这厚重的三个字，爱，会在自己生命结束后也烟消云散了吗？
失眠的夜如自己心声的语言一样破碎，她推开明晓卧室的门，静静地坐着，泪水模糊了视线……

化疗的痛苦无法言语，她独自忍受。她要尽可能地打理好后事，虽然阿健已是身价不菲的老总。她不怕死，有时他感觉自己应在初恋结束时生命已经戛然而止，老天不薄，却又给了她八年的时光，让她可以读懂爱的真谛。

路上相遇，就在阿健救自己的地方。晓彤问询明晓的情况，感激之情不言而喻。话语一转，晓彤说他和富家子弟离婚了，原因差不多就是俗世的婚外恋之类。
“你，想和明晓在一起吗？你还爱阿健吗？”
晓彤被她的问询惊得呆立，好一会儿才点着头，一肚子的委屈精炼了一句话，“侯门深似海，平淡才是真。”
“好，我给你个机会，也是给我的。咱俩互换会自己的位置。”随后她很平淡地说出了自己的病情，脸上却飘着莫大的欣慰，终于一块心石落了地。





她和阿健重新补了婚纱照，拍照时，她和晓彤互换。最后，她温柔的躺在阿健的怀里，说让他抱抱她。然后在他手心写道——
“我沉吗？”
“你，就是我阿健一生的爱，你说沉不沉？”
她幸福地把头埋在他宽阔的胸膛，泪水止不住，一泻而出。心里喃喃而语，“能死在相爱的人怀里也是幸福的。”

病魔把她折磨的虚弱游丝，她知道自己的生命无多，于是，就劝说阿健要给他换视网膜，说已经配好了对。
阿健好高兴，说要好好看看八年梦里的美人痣，还有不曾谋面乖乖的小明晓。





二人一同被推进了各自的手术室，视网膜配对手术马上开始，捐献者就是她，被捐献者是阿健。

手术室外，晓彤挽着小明晓的手，小明晓早被那个要做手术的妈妈劝说下，已改口叫晓彤妈妈，并且拉钩还要保守秘密。
她，缓缓睁开眼，对着雪白的墙壁，墙壁那边是丈夫阿健，“阿健，保重，我爱你。你知道吗？我也有自己的名字，可我更愿意你叫我晓彤，虽然那不是我，可在爱海里，这点委屈又算了些什么？我，走了，好好爱晓彤，好好爱明晓。我把我的眼角膜给你，这样，爱就会延续，不会灭亡……”
心电图一条直线如生命最后的冲刺，缓缓驶向彼岸。

门开了，摘下的视网膜被送往阿健的手术室，小明晓拉着晓彤的手，忽闪着纯洁如镜的双眼说，“妈妈，爸爸说妈妈是个睡美人，妈妈睡着了，等一下爸爸来亲一下妈妈，妈妈就醒过来了……”
晓彤哭了，此刻她要进入另一个角色。她承诺过要一生无语，爱由心生，无悔无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