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雨

  老四从小因小儿麻痹留下了残疾，脚跛，背驼；一只眼还是失明的。他在家中排行老四，没人知道他的大名，即使知道的也早已忘得一干二净。人们习惯了称呼他“老四”，客气些的管他叫“四哥”“四爷”。

  山子是老四唯一的儿子。山子打学会认人时，就没见过自己的妈，他从小就跟着老四相依为命，老四即当爹又当妈。

  山子长相不随他爹，生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听人说像跟人跑了的他的妈。

  有好事的人给老四出主意，让他做做什么DNA去，看看山子是他的亲骨肉不？老四嘟囔着但语气肯定：俺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他拉扯大，他就是俺的娃！

  老四为人老实巴交，甚至活得有些卑微。他见人总是低头让七分，小心谨慎。

  老四家住临街的一楼，两室的房子。一间做父子俩的卧室，一间当作门市，卖一些日杂用品，是父子俩唯一的经济来源。

  老四卖东西实诚，别人赚两块的他只挣一块，再加上众人看他一个人拉扯着孩子不容易，也都照顾他的生意，日子过得也能维持。

  山子听话，懂事！知道爹的辛苦，从不讲吃讲穿，上学了更是努力的学习。

  老四怕儿子屈着，别的孩子有的，他也尽其所能让山子也有。自己的一身衣服穿了十年，但让儿子尽量穿得体面些。每回给山子添新衣服，山子都撅着嘴不高兴，埋怨爹瞎花钱。

  下午山子放学前的时间，有人来店里买东西，得大声喊着老四，因老四在那时间段里正在厨房里忙活着，让山子回家后能马上吃上香喷喷的饭菜。

  老四每天都得做个肉菜，他要让山子吃得壮壮的！

  看到山子放学进了家中，老四一只眼笑得眯成一条缝来，跛着脚已把饭菜摆好。然后在饭桌上照例先开始了不变的对话。

  “儿子，吃肉！”

  “爸，你也吃，别光给我夹！”

  “今天中午我在饭店叫了碗红烧肉吃，这家伙，给你爹吃撑了！”

  “少吃那肥的，书上说总吃肉不好！”

  “是，是，儿子说的对！你吃，这都是瘦肉！”

 每天，老四都给儿子讲中午自己如何如何吃得好，除了肉还是肉！给自己撑得晚上是无论如何也吃不下一块肉了！

  直到一天中午，山子的学校临时有事下午不上课，山子回到家，看到爹正捧着俩馒头就着白开水，当时就明白了！

  明白后的山子再不听爹的解释。晚上，一盘肉菜，山子看着爹夹一口，自己再吃一口，爹不吃，自己死活也不吃！

  山子的学习很好，隔天差五的就给爹拿回来写着一百分的卷纸。老四看了，乐得合不上嘴，举着卷纸欣赏半天，然后再给买货的人看。人家看了啧啧夸赞，美得老四跟中了彩票一样开心。

  晚上，看着山子睡了。老四小心地把一百分的卷纸装进一个木匣子里，放在床头，躺在床上时不时瞅它几眼，就像守着自己的老婆！

  老四从不去山子的学校开家长会。每到开会时，老四都求着邻居二哥二嫂去。自己告诉山子，一是店里离不开人；二是自己不认得字，也记不了啥东西回来。山子没多想，认为爹说的也在理。

  转眼，山子高中毕业，考上了一所名牌大学！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老四破天荒地买了一瓶白酒回来。老四醉了，老四哭了！老四拿着儿子的录取通知书一遍一遍看着，泪水成串成串往下流！

  山子看爹哭，他没有劝。他要让爹尽情地发泄，把憋在心里十几年的情感通通释放！

  山子把醉得一塌糊涂的爹抱上了床，他感觉爹的身体是那么瘦弱。他用湿毛巾擦拭着爹的身子，爹身上的骨头咯得山子一阵疼，心疼！

  老四手里紧紧地抓着通知书不放，嘴里喃喃地含糊不清地低语着。山子把耳朵贴在爹的嘴旁，想听清爹在说什么。

  “儿子…吃肉…吃肉…”

 山子听清了，再也忍不住自己的眼泪，抱着爹嚎啕大哭！

  街道开始整顿，清理占道经营。老四看见穿着制服开着货车的人来了，忙手忙脚乱地往屋里搬东西。

  山子等去大学报到前的这段时间，一直在店里帮着爹卖货。他见状，也连忙帮爹搬货物。老四的腿脚不利索，慢了些，穿制服的一群人过来就往车上扔东西。老四急忙上前阻拦，被人一推，摔倒在地上。山子怒了，上前讲理，被几人揪住，一阵拳打脚踢。血，顺着山子的脸滴落在地上，滴落在老四的心里！

  “敢打我儿子！长这么大我动都没动过我儿子一根手指头，你们敢打我儿子？！”

  发了怒的老四像个狮子！像个猛虎！抄起一把铁锹就抡了过去！鲜血，染红了商店门前的空地，流成了一条河…

  一死，一重伤！都是穿制服的人。

  老四被判死刑！街坊邻居请了律师记者替老四呼吁讲情。法，是不讲情面的，尤其是对老四这种人！

  律师见过老四，回来后，他哭了！老四不后悔自己做的，他说谁也别想动我的儿子！天王老子也不行！

律师对等着听信的人群说：无论啥时也别当着一个父亲的面打他的儿子！在儿子受欺当头，没有懦弱的父亲！

山子整理爹的遗物，打开了那个木匣子。从小学一直到高中，自己得满分的卷纸都整齐地放在里面。一个发黄的笔记本，压在箱子底下。翻开后，那是爹写的日记。每篇日记，都是爹歪歪扭扭写的同一句话：今天，我儿子考试又得一百分了！

邻居二哥过来，告诉山子，老四从来不肯开家长会是怕给儿子丢人！

山子给爹立了墓碑，在墓前把爹珍藏的木匣子烧了，还有自己的大学录取通知书，连同自己的梦想一同烧了！

“爹，你从来没给儿子丢过人！”

山子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山子走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原创：冬天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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