酔後℡獨儛と 【离网】

       关于春天，我一直不憧憬，因为我眼中无绿，心中无花。据说人梦见花，是喜事临头的象征，或主富贵，或主艳遇。可怜的我活了大半辈子，从来没梦见过花。这个也不奇怪，一个心中无花的人怎么会让花走进自己的梦里呢？

    我对春天里的花花草草、莺莺燕燕无多感觉，想来与成长环境有关，春华秋实，因为我成长于饥馑的时代，对五谷及瓜果的花的审美，因我们对果实的热切渴望而淡化。

       人常将花好月圆比喻美好。陈湄公在《小窗幽记》里这样写：“世无花月美人，不愿生此世界”。风花雪月，简称风月，而不是花月，何也？且看王建的这首宫词：“树头树底觅残红，一片西飞一片东。自是桃花贪结子，错教人恨五更风。”宫中女子惜花之余顾影自恋，自是桃花贪结子，错教人恨五更风。古人大概也有植物常识，花因风授粉而结子，因结子失去美丽，于是恨起了五更风。对自然而言，风相当于情，云雨始于风，花实结于风。对人类而言；情相当风，恩爱发乎情；怨恨缘于情。故谓风情。成语“风牛不相及”中的“风”是“发情”。所以，风情、风流与这个意思是有关的。

    惜春常恨花开早。许多人常为早春的一片新叶感动，为暮春的一瓣落花伤神。对我来说，醉里且贪欢笑，闲愁哪得工夫？生活中常常见到一些爱美的女作家、女诗人之类的，很傻很天真地找一棵半开半谢的花树照像，我在一边觉得可笑。一笑女人臭美，二笑我内心麻木。我们常说桃红柳绿、桃李争春，因为它们代表了早春的颜色。然而，在古人眼里，桃花既是爱情，也是色情，即爱情桃花。从这个字眼里说，中国人不崇尚爱情。诗人说“颠狂柳絮随风舞，轻薄桃花逐水流。”其实，不是桃花轻薄，而是中国文人轻薄了桃花。

       近年来，随着城市绿化水平的提高，一些难得一见的生于异国它乡的花也在我们身边俏然绽放，让寂寥的自然多了几分亮丽。最近机关大院的玉兰花竞相开放。一个自命“花知”的人得玉兰开花的消息后，专门来欣赏拍照。我称之“花痴”。她看着拍着，说这花开到你们这戒备森严的大院里，面对你们这帮不解花意的禄蠹，它寂寞死了！她的话让我想起了宋人陈亮《水龙吟》中的“芳菲世界，人未赏，都付与，莺与燕。”花痴心满意足地走了，请她吃饭也不肯，感觉她看花看得快能打出饱嗝了。欣赏这么好的花对她来说是盛宴。我呆坐在办公室望着窗外的玉兰对自己说，老朽啊，几十年了，你从来不在意春天，你辜负了多少个花季？

       周敦颐在《爱莲说》中说，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晋陶渊明独爱菊。自李唐来，世人盛爱牡丹，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如果非要我这个花盲选一种最爱的花，我必选择玉兰。我觉得玉兰花开得神奇，而且未叶先花。那枝头绿意尚未泛起时，花已迫不及待地开了。如果牡丹象征富贵，玉兰花看起来比牡丹更贵气，关键是脱俗，它与众不同。就开的时间来说，黄巢在《题菊花》诗中说，它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由此说来，玉兰花有幸，她是受青帝垂爱，与桃花开在同一时间。

    泰戈尔有诗云：愿如盛夏的繁花，生得端庄；愿如深秋的落叶，死得潇洒。我不喜欢夏花，因为她们开得太俗太艳，显得喧闹，而且招蜂惹蝶的。乱花渐欲迷人眼，人在万紫千红中，你也许有一种无措，不知道该看哪朵？而这早春的玉兰花静开一处，显得孤傲、优雅而且冷静。她不要绿叶陪衬。尤其是一树初开三两朵的更是耐看，“删繁就简三秋树，立异标新二月花”的美感。这让我想起了八大山人的花鸟。所以，人们对烂漫之时的花吟咏的不多，恰恰是处于冷静中的梅啊菊了的。是谓人世间有百媚千红，我独爱你一种。

        在这个夜深人静的夜晚，我竟然有写诗的冲动。遂作《玉兰咏》二首：

        
     〔一〕
欣闻雁城玉兰发，
徘徊园中意难罢。
凝神望树心欲醉，
从此春天不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