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强

    也得实话说，我是一口气连夜看完它的。虽然是一档电视节目的归结，但显然，萃取的都是精华。

    它的最动人之处，就在于李安导演说的关于一部好电影：不在于提供一个怎样精彩的故事，而在于最大程度地激发观者的同理心。

    你的爸爸曾带你去哪儿？每当你想起这个注定世界上与你最亲近的男人，是如同念起莽苍森林山川大河，还是没入骨髓无以言说的隐秘的痛？

    喜欢陈丹青，是从他的一句话开始的：我初到美国时，被震住了——人人长着一张没被欺负过的脸。当然，这张脸亦写白不会去欺负别人。

    我当时就想：首先，这些坦荡快活的美好面孔的第一任，也是最重要的一任导师，他们的爸爸，肯定没有欺负过他们。

    好吧我承认，第一反应若此，是因为我有一个擅长将我的快活当做违章建筑，不由分说一概强拆的老爸。

    小时候，他怕我淹死，不让我学游泳（呃，万一发洪水了呢？）。

    稍大点，他担忧我考不上好大学，“这样你只能去菜场卖猪肉。”他青筋暴露地吼道，显然被这臆想吓得不轻。

    再大点，他怕我“受骗”，不让我交男朋友。

    又往后，他建议——不，勒令我挂出SALES的牌子，以免过期滞销... ...

    ——他生我的至大目的，就是为了... ...忧心忡忡？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都有个美好的名头：因为爱。这是事实，虽然由了敝国惯例，他亲身陪伴我的时间远远少于我妈，但大约由于我是他唯一的孩子，在同辈人中，他算得上勉力而为。我童年时期许多美好的旅行记忆，都来自他出差时不辞劳苦地带了我。

    因为笃信这一点，我不负父望，果然素擅杞人忧天。回想少年时湛湛蓝天下无辜无垠的清白笑脸，恍若隔世。

    这个世界上最有机会欺负你的第一人，往往是你生命中第一个神，你爸。包括这本书里的好爸爸杨威、吴镇宇们，急眼时分，也会不自觉地拿出“老爸范儿”，强行压制孩子的意愿。

    无他，泰半国人都是被爸爸这样“欺负”大的。迄今被国人奉为教子宝典的《弟子规》就是一部欺人宝典：父母呼，应勿缓。父母命，行勿懒。父母教，须敬听。父母责，须顺承... ...亲所好，力为具。亲所恶，谨为去。亲爱我，孝何难。亲憎我，孝方贤... ...

    咄，你何德何能——说好听点儿自个还学着活呐，有何资格掌控一个天赐无限可能的纯净孩童，直至TA像你一样，言谈无趣目光呆滞行为纠结？

    虽然后来，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不惜剜肉刮骨，才将我爸予我的种种紧箍咒剔除过半，但想要回复纯天然原始格式，显然已不可能。但看到近日网传视频：一个爸爸，当着年幼儿女的面，将孩子妈妈踹得满地找牙，揪着她头发拖来拖去当地板擦，任一双稚儿哭成万里戈壁，此生再不知青枝绿叶为何物... ...我忽然觉得——好吧必须承认，我老爸算是及格的了。

    是的，相对于亲子关系，对于孩子影响更为深邃刻骨的是夫妻关系。一个对妻子暴力相向的丈夫，无论怎样自诩好爸，都无法令孩子真爱自己，从而真爱这个世界——他的爸爸，他的神，憎鄙他的妈妈，而他的发肤心腹，注定脱不尽妈妈的血脉... ...他恨他爸爸，更恨他自己。

    相对于家暴，冷暴力的危害更加隐秘深刻。你看房祖名，你看张默... ...这些大好聪敏青年何以纷纷吸毒（或以其他方式）自戕？难道他们的爸爸不优秀不（自诩）爱他们？

    呵，可怜他们的妈妈纷纷像过期冻肉，被爸爸们冷落遗忘... ...更可怜他们的妈妈以为这该当。当然，他们本人境遇也好不到哪里去——张国立同学曾骄傲宣布：“三天不进影棚，就浑身不舒坦。”他哪有多余精力、乃至兴趣多看孩子一眼。

    成龙大哥的育儿段子更是路人皆知：好容易良心发现，打亲自去接一回孩子，在小学门口空等很久，才知道孩子已升了初中... ...他以为在公众场合，隔着泱泱众人演练几句教子经，就会凌空掉下个知爱知礼的好孩子？没有足够的爱与陪伴做根基，花架子搭得再庞大，只能摔得更快更狠。

    一直以来，国人都以为，替妻儿储够小菜钱与学费，便已是合格的爸爸。所以一生缺失的中国人永远像婴儿，无论职场情场，一生都在找爸爸（当然男人是找妈）——我相信，从这个节目、这本书开始，情形将有所不同——我们的爸爸们，终于开始学习、思考乃至实践一个好爸爸的自我修养：珍惜自己的羽毛，爱惜自己的妻子，疼惜自己的孩子——工作之余身心投入地陪伴他们，并且慷慨地退后一步，让他们自由自在地，遇见最好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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