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习写对联·第一章 对联的特点与源流
个人日记
第一节 什么是“对联”
什么是“对联”,举例以明之,下举两例就是:
列为无产者;
宁不革命乎!
——邓小平撰写的对联
万里长征,犹忆泸关险;
三军远戍,严防帝国侵。
——朱德《题泸定桥》
这两副联,从内容到形式都很好,是典型的优秀对联。
那么,像这样的对联是如何写成的,或者说,写成什样子,才算是对联,一两句话可说不清楚,就得费点事,详细谈谈啦。
怎么样谈法?开宗明义,首先得给“对联”下个定义,也就是讲讲对联是什么,它有什么特点;由此自然会引出第二个应该解释的问题来:它属于哪种学术范畴之内;接着会引出第三个问题:它是怎样发展和形成的。这三个问题有其连带性,我们在下面大致按以上三个问题的顺序,有连带地进行说明。
本节首先谈谈前两个问题。
对“对联”特点的认识
对联,是用汉字书写的(后来发展到也可用其他少数民族文字书写),悬挂或张贴在壁间柱上的两条长幅;要求两两相对。它的特点,大致有:
一、上下两个长条幅,字数必须相等,合成一副联,称为上联、下联。至于各联本身的字数则没有一定之规,从一个汉字到几百个汉字都可以。这就是说,上下联至少得各有一个汉字,多了呢?毫无限制。当然,常用的对联,上下联一般各在四个汉字到二十几个汉字左右。这是因为,上下联字数太少,就很不容易表达出完整的意思来;多了呢?能有那么多的话吗?对联对字数固然不限制,可是,笔者至今还没有见过上下联各两三千字的对联呢。这是从上下两联对文字的要求——字数无限制但上下联字数必须相等——来看。
二、承上而言,对一副对联的基本要求之一是:必须在上下联中把一个完整的意思表达出来。只要能做到能做到这一点,字数多少就可随意了。拿中国汉民族文化创造的若干诗歌体裁,如律诗、绝句来和对联对比,这一点就会很明显地表露出来:律诗和绝句,各用八句或四句表达一个完整的意思;若是把它们中对仗的两句,特别是律诗中的颔联和颈联抽出来,把它们写成对联,有时候还勉强凑合,有时候就不行。因为它们不是为作对联准备的,不见得能表现出作者希望表现的一种完整的意思,原来的完整的意思是要靠整首诗来整体表现的表现的呀!例如,拿一首挽诗和一副挽联对比,挽诗中的两句对偶句就未必能单独构成一副挽联——当然,在某种情况下也许能行——这就是它们之间存在的需要细心体察的精微区别之处。这是从要表现的内容的角度来看。
如上所述,上下联要共同表达出一个完整的意思,因而,从句式结构看,一般来说,上下联至少各有一个分句或词组,多则不限。当然,从句型结构方面看,上下联应该是对应的。
三、从修辞学角度看,构成对联基础的是对偶辞格。对偶辞格是汉语和汉字特有的一种辞格,它是把通常为两个(多则可为几个,如元代杂剧和散曲中常用的三或四个)字数相等、结构相同或基本相似的字、词、词组、句子并列,用来表现相关的意思的一种辞格。从内涵上说,它要求意义上的关联,也就是不能各说各的(特殊的如无情对另议);从形式上说,它的基本要求是要对称;此外,它还要求音节上的和谐相对。对联,可以说是汉语修辞学对偶辞格发展到极端的产物。这就是说,一般来说,上下联不能构成上述内涵、形式、音节三方面的比较严格的对偶的,就不能算是对联,至少不能算是好对联。
四、对联的实用性很强。从某个角度看,对联是从古代私塾教学童“对对子”直接发展而来的。创作对联的基本功,还得从对对子练习起。可是,口头甚至书面练习对对子还不是对联。《分类字锦》、《巧对录》等类书与联话书籍所录的,大抵都是对子而非严格意义的对联。对联是一项综合性质的成品。一副对联,得为一个主题而创作出来,最好能书写下来,为张挂之用。它是为某种实用目的而创作的。而且,连张挂的形式也固定下来了:上联在左,下联在右。人们从对面看,则上联在右首,下联在左首。它们必须成对称形式,悬挂在相对的位置上。连载体形式也固定下来了:必须是两个完全相等的长条形字幅状。一般来说,别的形状如某种“蕉叶形对”,极为少见。特别是横幅不行。如我们有时见到的四合院中左右穿廊游廊之上,常嵌有相对的“东壁图书”、“西园翰墨”横幅,虽为工对,却只可算是两廊的横幅罢了。对联有经常悬挂在楹柱上的,特称“楹联”。后来,楹联发展成对联的一种文雅的称呼了。相对来说,对联便成为楹联的俗称。可是,抄录下来的对联词句只可称为“联语”。我们和大家一起讨论的,差不多都是联语,旁及一些对联的载体等。虽然有时也涉及对对子,但应说明:对对子,作为古代学习作文的一种基本功,是为作诗(特别是近体诗中的律诗及由之演化出的试帖诗)、写作骈文(包括八股文)等共同打基础,从对对子到写对联,只不过是近水楼台罢了。
对联是汉民族文化艺术的独特产物
对联。可以说是从汉族的民族传统文化派生出来的独特产物。惟有从中国的汉族文化中,才产生出完美的对联产品。这可以从民族传统——特别是深远的民俗传统方面,从语言文字方面,从文学和文章写作方面来观察。下面就从这三方面来说明。
一、先从汉族民族文化传统来看:观察自然与社会,可以看到,对偶是一种普遍存在的事物现象。再观察汉族的民族性及其深厚文化积淀与传统,更可以看到,汉族是非常喜爱对偶的。
汉族认为,除了领导者是高高在上独立自主统率一切以外,其他都是以形成对立面即对偶形式为宜。汉族本民族古老的哲学思想,就是无极生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推演到六十四卦。但是,汉族的民族心理中,可又并不认为这个推演出来的模式是完美的:“未济终焉心缥缈,万事翻从阙陷好!吟到夕阳山外山,古今谁免余情绕。”不过,在这个推演出的模式本身包容之中,却能看出是以对应形式为主的,这就说明汉族是看重和喜爱偶数的。同时,汉族更认为“数奇”是不吉利的。就连孤单在上的领导者也很危险,有成为“独夫”的可能。
汉族传统的建筑结构是四合院。各种大门,如殿门、辕门、院门等,全是两扇。陪衬正房的是东西厢房和两耳房。室内家具,也是一张桌子配两把太师椅。朝臣上朝,衙役站班,都分成两厢。这些都是民族心理在各方面的反映。可以说,汉族对对偶的喜爱,融汇于本民族的文化传统之中,无所不在。
二、再从汉语与汉字的角度看,那可是从一开始就给对偶准备了最好的独一无二的载体条件。
汉语由单音节语素组成。由这样的语言载体构成的词汇,其中配合成对偶的能力是无限的。世界上诸多广泛使用的语言中,只有汉语具有这种天生的属对能力。绝妙处还在于,为了适用于记录汉语,汉字从其创制之始,就成为一种兼表形、音、义的单音节方块型文字:一个字代表语言里的一个音节,一般每个字又都有属于自己的一定的意义(有的字还不止一种意义),由一定的笔画构成方块字形。这就像同类形状的积木或方砖,能搭成一堵堵整齐划一的墙那样,为它们两两相对搭配造成了基本条件。再看汉语的词、词组、句子的结构,也是相当整齐划一的。汉语词汇中的词,大部分是单音词和双音词,就是多音词,也是由一个个单音节构成的,同样很便于两两搭配。由这些词构成的词组和句子,其结构搭配方式不多,不外有:联合(并列)和偏正、动宾(包括使动和意动等变通用法)、动补,以及仅为记音的不可分割的连写(联绵词、音译词语等)等等。因其有上述的单音节方块字为组成基础,所以同结构形式的两两搭配也很容易。总的来说,汉语和汉字,从它的产生开始,就自然而然地给对偶创造了条件。在世界诸多语言文字中,这种特殊性质是其他语言文字所不具有的。日本从古代到近代,大力推行汉化文化,什么都向中国学,他们的优秀汉学家甚至具备写律诗和骈体文的能力,可是中国明代以下在社会上广泛流行的对联,在他们那里没有流行起来。笔者以为,这是因为对联是汉语对偶修辞格发展到极端的产物,非汉语系统的人学习起来究竟太吃力了,不容易被普遍接受。而对联是一种社会性实用性极强的文体,需要得到社会上公众的认可与爱好。要想让日本人像中国人那样把对联当成一种人际关系交际工具,对于他们来说,恐怕是太吃力了。当然,在中国对联大流行的时代即明清两代,日本已经逐渐开始向西方学习了,这恐怕也是另一个社会原因吧。相对来说,那时候的朝鲜半岛地区还没有向西方学习的打算,仍然一心一意地面向中国,因而他们接受对联这项比较新鲜的人际交往工具,使用得相当普遍。
三、还可以从中国汉族汉字文化的文学和文章体裁与作法等方面来看。从古代留下的文学作品看,语言文字中的对偶现象早就自发地在使用了。例如: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诗经·小雅·采薇》)
诲尔谆谆,听我藐藐。(《诗经·大雅·抑》)
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楚辞·离骚》)
不仅在韵文中如此,就是在先秦的散文中也有大量的对偶句:
满招损,谦受益。(《尚书·大禹漠》)
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论语·子张》)
事在四方,要在中央。(《韩非子·扬权》)
可以看出,除了若干虚字的重复以外,上引诗文的作者似乎都在有意识地应用某些对偶形式,追求对比或排比效果。不过,这种方法只是在文章或谈话里隔三岔五参差错落地使用罢了。
如果说,在先秦诗文中,对偶辞格的句子和词组出现得还比较少,而且似乎带有自发的倾向;那么,发展到汉赋,使用对偶便是大量而自觉的了。例如:
臣之东邻,有一女子:云发风艳,蛾眉皓齿。颜盛色茂,景曙光起。……途出郑卫,道由桑中。朝发溱洧,暮宿上宫。……奇葩逸丽,淑质艳光。(司马相如《美人赋》)
于是发鲸鱼,铿华钟。登玉辂,乘时龙。凤盖飒洒,和鸾玲珑。……千乘雷起,万骑纷纭。……羽旄扫霓,旌旗拂天。……抗五声,极六律,歌九功,舞八佾。……(班固《东都赋》)
南北朝到隋唐的辞赋,是以对偶为主要词句形式的骈四俪六的文体。可以说,这样的辞赋是直接继承汉赋,并使之在对偶方面进一步精密和熟练。一直到两宋的四六文都是按照这种方式发展。我们总的称这类文章为骈体文。我们当代人容易忽略而应被提请注意的是,骈体文从南北朝以下直到清代以至民国初年,应用非常广泛。特别是在政府公文和科举考试中,以对偶为主要文体特点的多种体裁的文章,使用得极为广泛。从广义上说,这些多种体裁都和骈体文关系密切,它们都可以算是骈体文大家族中的成员。
对骈体文和对联的关联,可以从下面几点来说一说。
一点是,承上而言,骈体文大家族对对联的影响极为巨大。广义地说,可以把对联看成骈体文大家族中的一个远房支属。对联是骈体文领域中在实用范围内的又一次扩展,是一次趋向精练化和精密化的极端的发展。
再一点是,也是承上而言,骈体文中,对偶的应用虽然是十分自觉而严格的,十分讲究的,但从汉赋起,也沿袭下来一些习惯性的不成文的格律准则。例如,对虚词,特别是起联系乍用的和表达语气的虚词,在对偶方面没有提出很高的要求;对人名相对和地名相对等要求也较低:
潘岳之文采,始述家风;
陆机之辞赋,先陈世德。(庾信《哀江南赋序》)
望长安于日下,目吴会于云间。……冯唐易者,李广难封。屈贾谊于长沙,非无圣主;窜梁鸿于海曲,岂乏明时。(王勃《滕王阁序》)
这两种不太讲究而可以将就的写作方法,也影响了对联。这些我们还要在以后讲到。在这里只是说一说,用来证明对联受到的这方面的明显影响罢了。请看下面一副著名的为大肚弥勒佛所作的对联:
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
开口便笑,笑世上可笑之人。
两个“之”字不对,可以允许。但是。因为对联是对偶文体中晚出的,越晚出就对对偶格式要求越严格,所以从全篇来说固然大部分是对偶的,但出现两个相同的虚字相对,终究被认为对仗不工。至于人名、地名的问题,一般说来,只要平仄调匀就行了,但是也追求工对,如“东方虬”对“西门豹”还不算太工,因为前两个字都是平声;“柳三变”对“张九成”才属工对呢。
根据前两小节作出的小结
我们可以这样认为:
对联是中国汉族在本民族的历史发展中,由自发到自觉地,根据汉语汉字的特点,采用了民族精神和物质文化的多种成果,创造出来的一种独特的文字体裁。
对联的一大特点是:人际关系性质极强。绝大部分对联是在公开的交际场合使用的。如,喜联、贺联、寿联,都具有特定的突出的交际和人际关系性质。就是机关行业联、名胜古迹联,甚至书房厅堂联等,也具有广泛的人际交流性质。以上是仅仅从对联的内容看。
若是从写成了的对联看,另一大特点,就在于它是一种综合性艺术品。它集汉民族创造的书法、装裱(包括制纸、绢等)或小木作等多种工艺(如漆工、金属工艺等)于一身,最后悬挂出来的成品又成为室内外装饰艺术中的一种有机组成成分。
综合以上两点,从某种角度来看,对联堪称中国文化的一种综合性代表产品。从明清以来直到民国年间,对联在中国各阶层中,在各个场合,都大量使用,盛行不衰。解放后,多种对联如机关行业联、门联、室内装饰联(特别是解放前堂屋与客厅必挂的)等,随着时移俗易,慢慢地不再时兴。现在,在内地社会中,相对于佛寺、道观等宗教建筑和风景名胜内外等特殊地点的一般场合,作为交际、交流等人际关系和年节的点缀,只有春联、寿联、挽联等几种对联的使用频率还比较高。但是,上举三种对联,从悬挂的时间看,都比较短暂,春联较长,也就一年;从综合艺术的角度看,大体上都属于粗放型,挽联更是如此,两条白纸,挂完就烧。中国对联的综合代表性成品,恐怕还得多从长久悬挂的多种品类中去找。当然,从当前最具实用性的角度看,上举三种联是最常用的,因而也属于最重要的联种。
对联是文学作品吗
从语言学的角度看,对联是“积极修辞”中“对偶”辞格发展到极端的产物,是汉语特别是汉字独具的表现形式之一种。它是汉语文字学、音韵学、修辞学等语言学科的综合实用性产品。所以,汉语语言学是无法不接纳对联进入自己的学术领域的。
从中国文学的角度看,固然对联的远亲,或者说是它的远祖,如我们前面讲到的骈文、近体诗,都是堂而皇之的出入于文学殿堂的。可是,对联呢,我们检阅《中国大百科全书》,会惊讶地发现,在语言学和中国文学两部分中,都没有对联这个条目。大约是这两家都以为对方会收容对联,最后是把它当成蝙蝠啦!
我们会发现,建议语言学接纳对联,可能不难。它缺少拒绝的理由。让文学界接待——姑且不说加入——对联这个品种,恐怕有人就有异议。理由是:有相当多的对联作品文学性质不强。很多人愿意把对联汇入“文娱活动”的类型中去,和“诗钟”、“灯谜”等归入一类。
当然,对联界的人,如中国楹联学会群公,就坚决主张对联和诗钟等都算是文学作品。中国楹联学会还挂靠在中华全国文学艺术界联合会之下,这可是名正言顺的了。可是,我们更应该创作出大量的文学性质很强的对联作品来,让人们心服口服。最后实至名归,让《中国大百科全书》的新版中语言学和中国文学两部分都不能不收对联词条——像律诗、骈文那样。其实,就拿律诗和骈文这两种文体来说,形式上写得满合规矩的,有的文学气息可不一定浓厚。不过,人家可占了早就加入的便宜啦。那可是无数优秀文学作家给打下的江山啊!
第二节 对联与其他文学体裁的关联
我们在前一篇讲对联的文章中已经说过,中国汉文文学作品和古代流行的大量的各种体裁的文章中,使用对偶辞格作为一种重要修辞手段之处极多。在诸多的诗文体裁中,以精巧的对偶技巧作为主要的表现手段的,除了骈体文以外,就得属近体诗中的律诗了。一般都认为,骈体文和律诗,特别是律诗,就是对联的直系祖先。
骈体文中使用对偶的情况,上一篇中我们已经讲了不少。本篇主要说说近体诗特别是律诗中使用对偶的情况。
近体诗,特别是律诗,包括长律和试帖诗,在调平仄、押韵等方面要求很严格。特别强调应用对偶辞格于诗中,称为“对仗”。这些都是有一定之规的,总的称为“格律”。后来产生的词曲,也有自己独特的格律。关于格律,有许多专门的书籍讲述,例如王了一(力)先生的《汉语诗律学》、《诗词格律》,就是现代这方面的权威著作,有兴趣的读者可以参看。我们在下面讲对联作法时也要涉及一些,这里不再赘言。现在举几个对偶严整的例子,看一看唐诗中的对仗:
善鼓云和瑟,常闻帝于灵。
冯夷空自舞,楚客不堪听。
苦调凄金石,清音入渺冥。
苍梧来怨慕,白芷动芳馨。
流水传湘浦,悲风过洞庭。
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钱起《省试〈湘灵鼓瑟〉》)
这是一首唐代人应科举考试的试帖诗。按官方规定,在对仗方面要求极为严格。此诗中除了收尾两句可以不对因而未作对仗外,其他各句都是两两对仗。头两句对仗略有不工处,这是因为开头也容许不对之故。特别应该指明的是:骈体文中容许虚词可以不在对仗之列,这是我们在前面已经讲到了的,近体诗中却绝对不行。本来,在古体诗中采用对偶时,早就注意并相当严格地执行对仗中对任何词语都不加宽贷,而在近体诗中,则是自觉地作为重要格律之一条来执行。在各类诗文体裁中,近体诗在这一点上是最早自觉严格执行的,包括绝句中的对仗,一律遵照不误。个别的早期的作者如李白似天马行空脱羁绊,有时不太讲究对仗,以意境和气象取胜,那是不拘一格和别具一格。杜甫则在晚年“属对律切”,律诗的诗律在他手中最终定格成型。现在看几首杜甫的五律、七律和长律中的对仗部分,先看一首著名的五律中的前六句: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 ○○●●○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 ●●●○○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 ○○●●○ (《春望》)
这六句形成三组对偶句,也就是对对仗。
我们在这里,在每个字的下一行对应处加上了平仄符号。“○”表示平声。“●”表示仄声。以后再遇到该标明平仄之处,特别是对联,我们一律用这两个符号,标在字词句的下一行。目的是提请读者注意:对仗要求平仄调谐,一般得在上联的用平声字处,下联要配仄声字。当然,容许在内容或其他方面认为必须采用不调谐的字词相对时,也可以平平或仄仄相对,但有条件以为限制,如“一三五不论,二四六分明”就是。这一条是讲:上下联相对时,单数相对的字在平仄方面不调谐还能凑合,双数则不行。如果“犯”了,就是在某些按说非调谐不可之处也犯了毛病,应采用若干方法补救。这些方法也包含在格律之内。这些都留待以后再说。
必须说明:对对子和撰写对联时,每个字发音是平声还是仄声,乃是基本上根据唐代的诗韵,也就是唐朝人的发音。自唐代以下,创作诗文用韵,特别是近体诗调平仄,一直到当代,全都这样办。这种作法和科举考试作应制诗文又紧密联系起来,因而为了统一读法,每朝都公布钦定的韵书,以为准绳。最后一次全面地制定读法和押韵的韵部,是清代公布的《佩文诗韵》。从此以后,直到当代,调平仄和押韵读音大体上是按着《佩文诗韵》来的。这种作法直接影响了对联的作法。所以,为了使不太熟悉平仄的初学者慢慢地适应这种情况,我们从现在开始,就在所引的某些诗、词、曲和绝大多数对联的字词句下面加上平仄符号。再强调一下:平仄的标音是按诗韵,大致上是以《佩文诗韵》的平仄标音为准。
再看一首著名的七律中的前六句: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
○●○○○●○ ●○○●●○○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 ○●○○●●○
万里悲秋长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
●●○○○●● ●○○●●○○ (《登高》)
这也是六句成三组对仗。头两句结尾是押韵的字,这对仗的两句同时也押韵了。注意:对联的上下联因为只有各一联,所以结尾的字必须一仄一平,而且以上联仄收下联平结为常规,就不能像律诗中前两句既押韵又对仗了。
再看一首《遏先主庙》,这是五言长律,除了开头和结尾名两句不对外,通首对仗工整。为了让一部分不熟悉诗韵平仄的读者有练习的机会,我们在这首诗各句之下没有添注平仄,请有兴趣的读者自己加上吧。
惨淡风云会,乘时各有人。(注意:这两句不对仗)
力侔分社稷,志屈堰经纶。
复汉留长策,中原仗老臣。
杂耕心未已,欧血事酸辛。
霸气西南歇,雄图历数屯。
锦江元过楚,剑阁复通秦。
旧俗存祠庙,空山立鬼神。
虚檐交鸟道,枯木半龙鳞。
竹送清溪月,苔移玉座春。
闾阎儿女换,歌舞岁时新。
绝城归舟远,荒城系马频。
如何对摇落,况乃久风尘。
势与关张并,功临耿邓亲。
应天才不小,得士契无邻。
迟暮堪帷幄,飘零且钓缗。
向来忧国泪,寂寞洒衣巾。(结尾两句不对仗)
除了因只有上下两联而不必考虑押韵问题以外,调平仄、讲对仗等格律方面的问题,对联几乎全部继承律诗的格律及其作法,只是在字数和分句数目等方面更加灵活和多样化。准上所述,我们可以把律诗算作对联的直系源头,把骈体文当作对联的旁系远祖和经常来往的近亲。这样考虑,还在于能时刻提醒我们:要想学习和创作好对联,应该具备深厚的古典诗词根底和有关骈体文的基础知识。再说得具体一些,则是:
一要有较好的欣赏古典诗词的素养。还应阅读若干篇优秀的骈体文名篇,了解骈体文的大致作法,特别是它运用对偶等辞格的情况。
二要学会最起码的诗律,具备能初步运用的能力。所谓初步,指的是能调平仄和对对仗就行。
我们在这里点到了诗词中的词,其实还可包括一些散曲和古典剧曲及剧中的某些道白。它们也都是很注重运用对仗的。它们在宋代以下,特别是明清时期以至近现代,是和对联同步地在社会中发展的。彼此之间,在对仗的运用等方面互相影响。
词在这方面和对联的交流最为密切。词在创作中的一大特点是:词律对对仗的要求,在具体到某个词牌中时,有时并不太严格,往往没有非对仗不可的限定。可是许多词家却常常在不是非要对仗之处也对上了,可举下面的例子: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人在何处?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
染柳烟浓,吹梅笛怨,春意知几许?
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以上一和三两段分句,是李清照的《永遇乐》词中的句子;二和四两段则是辛弃疾所作同样词牌的词中的句子。它们中的前两个小句子,李用了对仗,辛则不用。随时随处注重使用对仗的作品,在词中触处即是,在潜移默化中会给创作对联的人以影响。更有一种在一个“领字”下字数相同的一组句子,按作词惯例,差不多都得用上对仗。例如周邦彦的词:
又酒趁哀弦,灯照离席。
念月榭携手,露桥吹笛。(《兰陵王》)
这种句法及其对对仗的使用,除了如上述所说的给作对联的人以影响外,更直接提供一种句中自对的属对例证,特别为长联的撰写作出某种示范。至于曲,包括散曲和剧曲及其道白,应用对仗则更为灵活多变。明代著名曲家宁王朱权所著的《太和正音谱》中有“对式名目”一则,其中有云:
合璧对:两句对者是。连璧对:四句对者是。鼎足对:三句对者是。联珠对:多句对者是。隔句对:长短句对者是。鸾凤和鸣对:首尾相对,如《叨叨令》所对者是。
曲子是万人传唱的。经过“齐唱宪王新乐府”和“家家收拾起,户户不提防”那样的传播,这些曲子中的对偶词句,自然在无形中开拓了人们的对偶知识视野,丰富了属对技能技巧。下面也举两处著名的例子:
蛩吟罢一觉才宁贴,鸡鸣时万事无休歇。(这是一组合璧对)争名利何年是彻!
看(按:领字)密匝匝蚁排兵,乱纷纷蜂酿蜜,闹穰穰(按:即“闹嚷嚷”)蝇争血。(这是一组鼎足对)
裴公绿野堂,陶令白莲社。 (这是一组合璧对)
爱秋来时那些:(这是“领句”)和露摘黄花,带霜烹紫蟹,煮酒烧红叶。 (这是一组鼎足对)
想人生有限杯,浑几个重阳节。(这是一组合璧对)
嘱咐我顽童记者:(这是领句)便北海探吾来,道东篱醉了也!(这是一组合璧对)
这是马致远《双调·夜行船(秋思)》中的“离亭宴煞”。除了最后两个合璧对微嫌属对不工,其他的对仗,特别是鼎足对的对仗,都十分工整。
再看看元杂剧《西厢记》中的一阙名作《叨叨令》:
见安排着车儿马儿,不由人熬熬煎煎的气!
有甚么心情花儿靥儿,打扮得娇娇滴滴的媚!
准备着被儿枕儿,只索昏昏沈沈的睡!
从今后衫儿袖儿,都招做重重叠叠的泪!
兀的不闷杀人也么哥!兀的不闷杀人也么哥!(这两句句式在《太和正音谱》中称为“叠句”)
久已后书儿信儿,索与我凄凄惶惶的寄!
除了那一组叠句,还有前后五个“鸾凤和鸣对”。
在同一社会里,各种诗文体裁间相互影响是必然的。对联的流行较晚,大致在明初到民国年间。词和曲虽然不是对联的源头,至少也算得上对联的大表亲。词和曲的文学艺术性都很强,表现得很明显。撰写近体诗,特别是律诗,特别是七言律诗,只要对仗工整,诗味儿差点还对付了;写词,艺术性形象性差,马上就显露出不行来啦。前者像个硬壳皮箱,里头没有什么东西还看不大出来;后者像个口袋,里面有什么没什么能凸现出来的。一位词人或度曲家写的对联,往往能带出这种内在的情韵。如现代词人张伯驹先生撰写的对联,在这方面的表现就相当明显。他撰写的挽陈毅元帅联,能在大厅的角落里被伟大词人毛主席发现与赞赏,非偶然也。下引张先生此联,请读者细心体会:
仗剑从云作干城,忠心不易,军声在淮海,遗爱在江南,万庶尽衔哀,回望大好山河,永离赤县;
●●○○●○○ ○○●● ○○●○● ○●●○○ ●●●○○ ○●●●○
○ ●○●●
挥戈挽日接尊俎,豪气犹存,无愧于平生,有功于天下,九原应含笑,伫看重新世界,遍树红旗。
○○●●●○● ○●○○ ○●○○○ ●○○○● ●○○○● ●○○○●
● ●●○○
第三节 对联的形成
现知的最早的联语
过去的对联研究者一般都认为,对联始于春联,而春联是由古代的“桃符”变化而来的。中国古代庆祝新春时,有在两扇门上,特别是在大门上贴桃符的风习。桃符,就是贴挂在门上的两块桃木板,上面画有驱邪的“门神”,如“神荼、郁垒”二神的画像。
对联“联话”的开山之作,清代梁章钜(1775—1849)的《楹联丛话》卷一,一开头就说:
尝闻纪文达(按:纪昀)师言:楹帖始于桃符,蜀孟昶“馀庆”、“长春”一联最古。但宋以来,春帖子多用绝句。其必以对语,朱笺书之者,则不知始于何时也。按:《蜀祷杌》云:蜀未归宋之前,一年岁除日,昶令学士辛寅逊题桃符版于寝门。以其词非工,自命笔云:“新年纳除庆;嘉节号长春。”……实后来楹帖之权舆。但未知其前尚有可考否耳。
一般的对联研究者都认为,可考的对联之祖,也就能上推到孟昶此联为止。可是,此联乃是孤证,显不出在当时普遍流行的态势。梁章钜的态度颇有可取之处。他一方面根据文献,说孟昶创作的那副春联“实后来楹帖之权舆”;另一方面则有保留地说“但未知其前尚有可考否耳”,不下结论,并显露出把希望寄托于未来研究者的心情。这种见地是很可取的。有人囫囵读过上引的那一段,便认为梁氏提出孟昶的一联为对联之始,算不上梁氏的知音呐。
北京中华书局出版的《文史知识》1991年第4期,发表了敦煌研究院研究员谭婵雪女史撰写的《我国最早的楹联》一文,推论出对联产生于晚唐以前。
谭女史这一推论,是根据敦煌莫高窟藏经洞出土的敦煌遗书中斯坦因劫经第0610号所录的内容得出的。谭女史据原卷所作录文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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