燎原

东庄的光棍可真是多啊！几个女人拉家常时，黑妞这样感叹地说。是啊，几十户人家的庄就有十几个光棍，这还不算三十岁以下的，大多都是三十五岁以上，找女人已经没有希望了的。你看康娃弟兄三个，黑蛋弟兄两个，张未，李中、陈虎……哎！真的好多啊。现在的女孩子本来就少，农村的姑娘都上城市去了，东庄的这些光棍还都不愿出去，好像在等谁家的大姑娘送上门来。

康娃的两个哥哥原先都是有女人的，但都把女人不要了。康娃的大哥叫康顺，原先找了一个女人，但引进门不久就开始犯病。那女人大个子，看起来非常攒劲，只是疯病一犯就披头散发，连衣服都不穿，满庄里连哭带唱。康顺和她的两个弟弟打过一次，但发疯的女人劲很大，三个男人都没打过，这疯女人只把康家整的天摇地动的，夜夜不得安生，康顺的母亲天天以泪洗面。有一年夏天，天下大雨，把庄里的涝坝都灌满了，第二天，有人找不见了架子车，结果发现全庄的架子车都在涝坝里漂着，都知道是那个疯女人干的，也就不说啥了，摇摇头，叹息着把架子车捞出来，拉回家了。

打着之后，康顺感觉这日子没办法过了，就把女人送回了丈人家。后来，那女人肚子一天天大了，娘家人又把她送回了康家，但康家连门都没有让进去，就把那父女两赶了出来。从此之后，庄里人就再也没有见过那女人，只是听说，她后来在娘家生了孩子，之后带着孩子改嫁了，奇怪的是那女人的疯病还好了。

“那是二十年前的事，那孩子和我家瑞瑞是同一年的，现在也是二十岁的小伙子了。”村支书的老婆这样感叹着。都是康顺没有那个命，守不住那女人，不然为啥人家一改嫁疯病就好了？”张百万的女人磕着瓜子附和着。“哎，还是个男孩子，真是可惜了。”猪贩的女人不无惋惜地说。这个女人生了七个孩子，硬是没有生出个男孩子来，所以，男孩子一直是她心中最大的疼痛，但是现在已近老了，生不了孩子了。哎！这就是命吧，想想家里这么好的光阴，可是到头来都是别人家的， 她就很是伤心。

康家老二也有女人的，可是结婚不久，就被康老二打跑了，说是那女人有啥毛病。现在可是害苦了康家老三啊，他是个多好的男人，人又长的帅，可就是没有人给他家敢给媳妇子了。

……

这庄里的女人们根据家庭的情况很自然地分化出了两个圈子。穷不与富往，穷人家的女人都信守着这样的祖训，庄里有钱人家的女人也不屑于那些穷鬼来往，就是走到路上碰上了，也就是打个招呼的交情。像村长老婆、张百万家的、猪贩子都是庄里的有钱人，她们很自然地走的很近，而麻婆娘、黑妞和大壮家的都是庄里比较困难的，男人常年打工不在家，都是些遭人家有钱人看不起的人。要是这样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地生活也就好了，可是同在一个庄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总有狭路相逢的地方。

这段时间，大家都在议论低保的事，说是政府要给穷人发钱了，这可是闻所未闻的大好事啊！“这样的事人老五辈也没有碰上过，偏偏就让咱们遇上了？”庄里的几个穷婆娘这样议论着“还是共产党好啊！”对这个低保大家都很期待。

那是一个烈日当空的中午，大地都快要被太阳烤焦了。庄里的一群老汉在十字路口的大柳树下下象棋，那几个心闲无事的光棍围在一旁，不时争论地面红耳赤，在棋势紧张时，旁观的就拿起了棋子，不顾下棋老汉的抗议，就把棋子放在了自己认为是对的地方。就这样，下棋的人跟着太阳挪动了三次地方时，突然，村上的喇叭响了，喇叭里传出了村长嘶哑的声音：各位村民们，昨天我和张支书到乡上去开会。现在把乡上的会议精神传达一下。根据上面的文件精神，我们村分低保名额是二十几个，说实话，这些名额是我和张支书费了九牛之力才争取到的，确实来之不易。但就是这样，名额依然是很有限的。这些名额只能分给符合条件的人，所以大家把我们庄里最困难的家庭推荐上来，最好是今天。可能有些人还不知道什么是低保？我就给大伙儿解释一下，所谓低保就是最低生活保障，一个月一百多元，够买一袋子大米……

“一人保全家保……”村长还在解释着。

“这个王家的畜生和张家的驴一定没有干好事。我们这么大的庄才二十几个人？那让谁吃来，让谁看来？我至今没有成家，家里还有老妈，这个低保我是吃定了，走到村上要走。”富富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土就朝村委会的地方去了。

“我家里有残疾的女娃，家里到现在连上房都没有盖，我也要吃”旺旺追着贵贵走了。

“走，咱们都瞧瞧去，看能给我们要一个不？”这些下棋的老汉生怕被人赶在自己的前头，夹起拐杖跑了起来。

当到村委会时才发现，原来还有比他们跑的快的人。村委会的院子里早已近站满了人。村里的女人来的比那一次开会都全，很明显都是冲着低保来的。

“根据上面的政策，家里有残疾人的，独生子女和二女户的优先考虑，所以咱们庄里必须上报的有这么几家子”村长站在门口给大家解释着。“老陆家、徐强家，王进家还有张四家……”

“凭什么啊？他老陆家儿子女子三个大学生，他家要是能吃低保，那全庄的人都能吃低保，你们说对不对？”张百万的女人愤愤不平地说。

“可是老陆是残疾人，你不是不知道，大伙也看见了，咱们庄现在还住窑洞的就只有这家子了，所以老陆必须要报”村长说。

“王进家凭什么吃，他有哑巴儿子就有资本了？再说那哑巴还有媳妇，那别人还没有娶上女人的怎么办？”庄里的一个光棍叫嚣着。

“你亏你家的先人，生哑巴谁愿意？你想生还没人给你生，你说你没有娶上女人，那你怎么不说你把女人赶跑了？谁都知道你的德行，说出这样的话来”庄里的一个很有威望的老人权四爷愤愤不平地骂开了。

“那徐强家怎么能吃低保呢，独生子女户是吗？那死了的那个难道不是孩子吗……”麻婆娘唾沫乱溅地说。

“哇……你这个天打雷击的，我今天跟你拼了，我的孩子都死了好几年了，你还往我的伤口上撒盐”徐强的女人哭着扑上前去，就和麻婆娘厮打起来了。村长和庄里的几个老汉赶紧上去拉开了。

“谁家爱死孩子啊？要是你愿意，就让你的孩子去死吧，你们家的孩子没有一个好下场，等你家死上一个，我就把低保让给你。”徐强女人开始哭天喊地了，那麻婆娘也不是个省油的灯，骂的更加的难听了。直到几个女人架着徐强的女人走了之后，大伙才像看了一场大戏的一样，说笑着、咒骂着、谈论着离开了村委会，但大多数人已近确定没有低保，都在骂村长和村支书不是东西。

有几个光棍坐在村长的办公室不走，非要要个低保的名额，而且还和村长骂上了，后来村长出去打电话叫来了三虎。这个村里的恶霸平时就和村长称兄道弟的，他们经常在一起喝酒。村长今天说要给几个闹事的光棍一些颜色看看。三虎来时带着两个打手，气势汹汹的样子，他嘴里叼着烟，惨白的脸上把一脸的麻子衬托的格外显眼，他中分的发型比电视上的汉奸还像汉奸。他进来之后不问就里就要对几个光棍动手。大家对这个村霸像躲瘟神的一样，今天看这架势更是不敢招惹。这几个光棍在脸上挨了一拳之后，赶紧从村委会跑了出来。在走远了之后，骂着让三虎断子绝孙。

几个月之后，根据村上报的名单，低保金果然发了下来。除了老陆家没有低保金之外，其余的几个上报的家庭都吃上了低保，而且是全家都有，这样算下来，人口多的家庭一个月要领将近千元的钱，这对穷人家庭确实是个不小的数字。陆老汉为这事去问村长，村长说这是上面打下来的，因为陆家有三个大学生，不符合国家的相关政策。但是陆家老汉说，自己是残疾人，这些年自己供几个娃娃念书，至今还欠着债，全庄现在就要他最穷，至今还住着窑洞。陆家老汉感觉这事有蹊跷，就决定去找乡长，结果去了几次都被乡长骂了出来。几次之后，他绝望了，也就死了吃低保的心，尽管，他是符合吃低保的条件的。

陆老汉越级上访的事被村支书知道了，他到老陆家把老陆给骂了个狗血喷头，说人要知足，家里都三个大学生，这在全村都是唯一的。岳老汉也不甘示弱地说，咱们庄里你看谁家和我一样，至今还住着窑洞，你到全乡乃至全县看看去，看再有没有比我更可怜的家庭了。张支书环顾了这个赤贫的家庭，无话可说了，站在院子里还要据理力争，说那任家不是也是窑洞吗？嗯，你说的对，任家是穷，但都是攻大学生穷的啊，他家也有大学生，但是至今还在咱小学，每月拿三百元教书你不是不知道。张支书没有嘴说了，悻悻地从陆家走了出来，对这样一个有三个大学生的家庭不再羡慕了，反而开始觉得可怜，但他知道，陆家低保被取消是村长的意思，在他的心里实在是想帮帮这个可怜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