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如画

【九】
当晚，天然依旧在医院陪护李老师，我拿着钥匙独自回家。
虽然这是我来甪直的第二个夜晚，感觉上却仿佛已停留了很久很久。这里的一切于我来说，那么熟悉，那么亲切，那么温暖，又那么震撼。
绕过一条小巷，我来到甪直的老街上。身为旅游胜地的甪直，老街的夜晚，注定不能如寻常小镇那般寂静。
这条老街，从甪直古镇牌楼后面的神兽甪端石雕向左，一直过桥绕河地蜿蜒至最北边的新区电影院一带。老街由弹石青砖铺路，宽约三四米，两边皆是紧密相连的居民住宅。这些住宅又以前店后居的形式存在，店面主要以经营丝绸，古玩，刺绣，玉器，食品等具有当地特色的物品为主。
老街中间部分建有近二百米长的廊棚，一边店面，一边临水。临水的一边都修了供游人休息的座椅，当地称作吴王靠。
倚廊而坐，静静观赏这小桥流水人家的婉约景致，于身于心，都会是件极为惬意的事。若遇到雨天，在这廊棚下避雨赏景，将会真真切切地体会出烟雨江南的朦胧之美。
老街两侧的店面乃至廊棚上，都已点亮了盏盏大红灯笼。游人在老街上散步，游走，购物，一切的一切，在这个夜里都显得那么和谐自然。
这里的美，早在十八年前我就已领略过，可是，那时候和现在的感觉截然不同。今天下午，天然一直陪在我身边，给我介绍当地的风土人情，建筑风格，人文地理。此刻，在老街上重新游走一遍，耳畔仿佛又回响起天然的话语。想起天然，我的心再次感到满满的温暖。
我的步伐轻巧均匀，眼睛在这夜色里显得格外忙碌。因为这样美丽的景色，于一个画画的人来说，是愿意将其刻进脑海里的。
其实，我之所以这么晚还来这条老街，是因为下午和天然在这里游玩时，看见一条非常漂亮的珍珠手链。
这里的珍珠均产自太湖，是太湖人工养殖的淡水珍珠。其成色润泽明亮，形体光滑饱满，硬度高，比重大，并且相当的物美价廉。
我凭着印象，很快找到了那家珍珠店。一位中年妇女正在灯光下仔细地穿着珠子，我的脚步声惊动了她，她抬起头说：“进来看看吧，想找些什么？”
我笑盈盈地来到柜台前，寻起白天我看过的那条手链，可巡视了一遍都没看见那条手链，心里有些着急，指着印象中放置手链的地方问：“大姐，下午我来过，记得在这个地方有条白珍珠手链，很漂亮。”
“哦，你说的那条手链叫――天蓝之梦。在这里，这是上好的白珍珠手链。”说着，中年妇女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精致的盒子，打开，送到我面前。
我接过来，拿在手中仔细端详着，这条手链上的珍珠色泽明亮，颗粒均匀，手感细滑，绝对是上乘的珍珠，心里的喜欢透过眼睛表露出来：“对，就是这条手链，多少钱？我要了。”
那中年妇女说：“这条手链我打算送人的。这不，我还特地为它量身定做了一个盒子，盒子晚上才刚刚收到的。”
听了中年妇女的话，我仔细翻看放珍珠的盒子，果然，这盒子与平常的盒子不太一样，它的分量颜色以及纹路，我一眼就看出是用鸡翅木做的。在盒盖表层用贝壳镶嵌着“天蓝之梦”四个字，整体做工精巧细致，这样一条手链配上这样的盒子，的确也算物用所值。我当下决定，一定要买到这条手链，忙说：“大姐，这条手链我真的非常喜欢，而且，你说这条手链叫――天蓝之梦，天是我女朋友的名字，蓝是我的名字，难得的巧合，你就通融下，卖给我吧！”
中年妇女一听，语气缓和了些，笑着说：“既然这样，我也只好顺水推舟，做件成人之美的事了。”
我真诚无比地谢过这中年妇女后，揣着珍珠手链快步回到了天然家。
我把珍珠手链放在枕边，一夜睡得极为踏实。甚至，朦胧中我还做了个梦，梦里，我亲手为天然戴上了手链，天然笑得特别特别美……
第二天，我早早就醒了。洗漱完后，我把手链装进随身携带的背包里，去了医院。去医院的路上，我还在想着刚刚在天然家院子里看到的花花草草，昨天一早因为牛奶过敏没顾上细看，今天起的早，特意在出门前观赏了一遍。
那是个生机盎然的小院，院里养着茶花，杜鹃，还有俏丽绽放的栀子花，另有些我叫不出名字的花草。在花草中间，放着一组石桌石凳，洁白明亮，生活气息浓郁。可以看出，这个小院的主人绝对是热爱生活的女子。
当我进了李老师的病房时，看见天然正收拾背包要出去。她说：“水蓝，你来的正好，我正想给你打电话，我要去一趟镇文化中心，估计下午才能回来，早餐买好了，你和妈一块吃吧，我先走了。”说着，天然摆摆手就消失在了我们眼前。
李老师示意我坐下，说：“来，我们吃饭，吃完饭陪我出去走走。”
我点头答应。一顿简单可口的早餐结束后，我陪着李老师下了楼，在医院楼后的花园长椅上坐了下来。
来甪直的这两天，我还没有正儿八经地陪李老师说过话，此刻，就剩我们两个人了，也正好说说这些年的境遇。
【十】

甪直的初夏，是种清清浅浅的美。花园里绿树成荫，应季的栀子花开的正好，阵阵香气迎面袭来，鸟儿在身边的大树上嬉戏飞舞。李老师坐在我身边，她的眼神安静祥和，只是，偶尔会有一丝哀伤划过。
“这里的空气比北方好多了，就连这栀子花开的都比北方的香。”我说。
“天然最喜欢这栀子花了，每到这个季节，她总会随身携带一两朵。她说，栀子花洁白纯美，香甜诱人，就像一个个美丽的女孩一样。”李老师说起天然，嘴角挂着微笑。
“所以家里才种了那么多栀子花，是吗？”我说。
“是的。种栀子花不仅因为它特有的芳香，其实也是种精神寄托。”
“精神寄托？李老师，莫非这和你当初离开石市有关？这些年，你带着天然是怎么过来的？”我关切地询问。
李老师用手捋了下前额的散发，视线望向远方，仿佛在追忆一个漫长的往事，她的眼神深邃幽远。片刻后，李老师对我说出了她埋藏在心底的秘密。
李老师说：“天然的爸爸叫赵剑，是个摄影师。我们相恋了三年，就在我们准备结婚前夕，赵剑和他的摄影好友朱文俊去五台山采风。可是，偏偏在那个时候出了意外，一场暴雨后，他们打算去山上拍雨后景色，没想到会遇到山体滑坡，一块大石头朝着赵剑就冲撞下来，是朱文俊推开了赵剑，而朱文俊却被死死地压在了石头下。在朱文俊弥留之际，拜托赵剑照顾他的爱人和年幼的女儿。”
虽然我对这些话感到非常震撼，可是，我没有打扰李老师，李老师停了片刻后，继续说：“赵剑对于朱文俊的死，心里充满了愧疚。他对我说，他会尽他最大的努力去照顾朱文俊的家人。可是，谁也没想到，朱文俊的爱人林娜对赵剑心仪已久，原本，她和朱文俊的婚姻早就名存实亡，不是为了孩子，或许他们的婚姻早就结束了。朱文俊死了，又是为了救赵剑死的，林娜就开始无休止地纠缠赵剑，那时候，赵剑心里只有我，他果断拒绝了林娜的表白，而林娜却不堪打击，精神出了些问题。最后，赵剑不得不背负着沉重的心里负担，和我提出了分手。”
我问：“赵剑和林娜结婚了？”
李老师苦笑着说：“是的，我们分手后不久他们就在一起了。最后一次见赵剑，他对我说，今生他只爱过一个女人，就是我。还说，他不会和林娜生孩子，和林娜的婚姻，他只是为了还债。他说，他对不起我，让我忘了他，说如果有来世，他一定会用两世的爱来偿还我。”
李老师的声音有些颤抖，眼角沁出泪水，我拿出纸巾递给李老师，待她情绪好些了说：“李老师，你是因此离开石市的吗？”
李老师看着我，眼睛里有残留的泪花，继续说：“他们结婚了，我已经没有存在的意义了。我选择离开，是想忘记过去的一切的，可是，没想到在我刚刚来到这里，就发现我怀孕了。那一刻我才知道，我有多么爱赵剑，就有多么爱这个孩子，我想，老天一定是可怜我，看我失去了爱人，才会赐给我一个孩子的。”
李老师的语气里充满了感恩，在我眼里，李老师变得无比高大，犹如一座大山，带给我一种踏实安全的感觉。我问：“就这样，你生下了天然？这些年你是怎么过的呢？那个赵剑莫非根本不知道天然的存在？”
李老师摇摇头，说：“我离开后，再也没有和石市的朋友们联系过，没有人知道我的事情，更不会知道天然的存在。这些年我们经历了很多，我带着天然做过家教，去过工厂，摆过夜市，当过服务员。日子虽然艰辛，可是我从来没有怠慢过对天然的培养。天然天生就是画画的料，她的进步有目共睹，她有今天的成绩，与她的努力分不开。如今日子好了，在事业与感情上，我都希望天然可以有所收获。”
想起天然的画展，我不禁问李老师：“天然在石市的画展，也是得到了你的支持吧？”
李老师笑着说：“嗯，天然长大了，我希望她回石市看看，所以通过朋友帮忙，为她办了那次画展。再说，毕竟，她的亲生父亲在那个城市。”
我又问：“李老师，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天然她的身世？”
李老师说：“其实，这些秘密在我心里存放了这么久，也是时候告诉天然了。只是，我不会让天然去认父，那样，只会带给其他人更多伤害。”
我突然想起李老师的名字，又问：“李老师，你的名字又是怎么回事？”
李老师笑笑，说：“傻孩子，这个很简单，我身份证上的名字本就是李春阳。嫣字是赵剑取得，那时候我也特别喜欢栀子花，每次嗅着栀子花的花香，都会笑得很开心，他说，他喜欢我嫣然一笑的样子，所以，对外我就用了李嫣这个名字。”
我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当我再次接触到李老师的目光时，发现李老师正看着我，我有些不知所措，只听李老师说：“水蓝，我看的出来，你很喜欢天然，如果真是那样，我支持你追求她。”
没想到我的心事竟被李老师看出来，真诚地说：“天然有种与众不同的气息，第一次看见她时，我就被她吸引了。”

李老师接着说：“在几年前，天然深爱的一个男孩因为意外去世了。这几年她一直没从那段感情里走出来，我虽然不说，但心里一直很担心她。我能看出来，天然对你是有好感的，如果你能帮她走出阴影那就太好了。”
我非常感动李老师的肺腑之言，当即表态说：“李老师，你放心，如果天然愿意接受我，我一定会好好珍惜她。”
不知不觉，太阳已经升起了很高，伴着夏日的鸟语蝉鸣，我把李老师送回病房休息。而我，则站在医院的窗台前，望着窗外的风景，嗅着阵阵栀子花香，整颗心都陷入了一份美好的憧憬中。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