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如画

【十四】
我开车行驶在公路上，车窗外的暴风雨丝毫没有要停止的意思。挡风玻璃上的雨刮器显得格外忙碌，而我的心情也极度消沉。我的思绪一直停留在馨子爸爸说的话里，久久无法走出来。
馨子晕倒后，我连忙把她送去医院，并用她的手机联系了她的父母。不过半小时，馨子的父母已经出现在我面前，我认出馨子的父母，打了招呼，说了馨子的状况：“大夫说，是受了刺激和惊吓才导致昏迷，让她好好休息，醒来就没事了。伯父伯母，这些年馨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次见面，感觉她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馨子爸爸叹口气，让馨子妈妈照顾馨子，又拍拍我的肩膀，示意我跟他出去。在医院花园长廊下，馨子爸爸对我说：“当初馨子根本不愿跟我们去美国。刚去时，她对一切极为排斥，很长一段时间她都闷闷不乐的。有次和她妈妈发生争执跑出去，没想到她会发生车祸。虽然车祸并不严重，她却因脑震荡留下了选择性失忆的病症。她忘了这里的一切，也是从那个时候起，她才慢慢接受了美国的生活。”
我恍然大悟，说：“怪不得，后来我没了馨子的消息，原来她已经把我忘了。”
“水蓝，请原谅我们。当初我们为了让馨子安心在美国发展，就换了她的手机和电脑，把所有关于你的消息也都删除了。”馨子爸爸说。
我没吱声，听着馨子爸爸继续说：“馨子住院期间，遇见了因阑尾炎住院的彼德。彼德家业殷实，长相英俊，而且谈吐幽默风趣，常常哄她开心。时间久了，两个年轻人慢慢有了感情。两年后，他们结婚了。不可否认，在刚刚结婚那几年，他们生活的很幸福，可后来彼德有了外遇，经常夜不归宿，没多久就和馨子提出离婚。你知道，馨子一直是个要强的人，她没有对彼德抱有复合的希望。她说，一个人的心若不在了，要个躯壳还有什么意义？那段时间她的精神很糟糕，有时会出现幻觉，慢慢地，她的记忆竟然开始恢复，最终她想起了关于这里的一切，当然也包括和你的爱情。”
馨子爸爸掏出烟，递给我一只，点燃，又给自己点了一只，然后用力抽了一口，继而吐出一团烟雾，接着说：“馨子用了很长时间来修复这些伤口。你知道，她需要多大的信心回来见你？又需要多大的勇气来面对你的选择？在今天看来，你的选择令她失望了，不然，现在她也不会躺在病床上。”
“伯父，对不起，是我伤害了馨子。可是，这十年来，我确实一直在等她回来。如果她能早回来那怕一个月，或许就不是这样的结局了。伯父，十年，会发生许多事情，或许，在馨子远赴美国那天开始，她就注定成了我一场可望而不可及的梦寐。”我说。
“水蓝，这么说，你和馨子真的没有回头的余地了？”馨子爸爸问我。
“伯父，对不起，我的心告诉我，我不能欺骗馨子。”我说。
馨子爸爸摇摇头说：“水蓝，我们不会怪你，怪只怪命运弄人。你的执着我很欣赏，年轻人就是应该拿得起放得下，这样才不会给人生留下遗憾。放心，我们会照顾馨子，你回去吧！”
我的思绪被手机铃声打断，是天然发来的短信：水蓝，我这里正式步入了梅雨季节，每天都下着牛毛细雨，雨中的甪直很美，我想，你若见了也一定会喜欢。
我心里一阵酸涩，这半天发生的事情，让我有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我突然有些害怕，害怕我刚刚收获的幸福会被一瞬间打破。天然，那个单纯美好的女子，我该如何对她诉说此时此刻我的无可奈何。我知道，从我再次遇见天然的那一刻，我就已经无可救药地为她着迷了，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在我脑海里都是那么活灵活现。
馨子爸爸说的没错，的确是命运弄人。我和馨子相恋三年，又对她思念十年，却抵不过与天然再次邂逅相处的三天。在爱情里，或许真的没有谁对谁错，有的，只是对的时间，遇见对的人。
想到这里，我拿起手机毫不犹豫地给天然回了一句话：你的世界，是我跋山涉水要去的地方。天然，我在等你归来。
发完短信，我驱车回家。雨渐渐小了，我的心也慢慢归于平静。
【十五】
接下来的日子，馨子没再来找我。我想，任何一段感情在受到挫伤时，都是需要时间来修复的。馨子，也不例外。
对馨子的遭遇，我有太多于心不忍，如果可以，我愿意以另一种身份去关心她，爱护她，给她温暖的，毕竟我们之间有着太多太多的牵绊。可是，我又担心我对她的好，会使她产生不必要的误会，那样只会让她更加痛苦。所以，我选择了沉默，除了偶尔给馨子爸爸打个电话了解下馨子的状况外，并没有去看过她。
转眼，石市美术交流座谈会即将来临，我朝思暮想的天然也如期而至。她身穿一条粉紫色大摆真丝连衣裙，手里拉着行李箱出现在我眼前，那一刻，我的眼睛绝对是贪婪的，丝毫舍不得离开她的身影。并且，我看见天然手腕上还戴着我送她的天蓝之梦的珍珠手链。白皙的手臂，纯白的珍珠，怎么看都是一道赏心悦目的风景。
“天然，你……，那什么，李老师好些了没？”我本想说，天然，你真美，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已经出院了，在家静养，很快就可以拆石膏了。”天然说。
“那就好，等康复了一定请李老师来石市做客。”我说。

“是啊，二十五年了，妈妈的确该回来看看她曾经生活的地方了。”天然说。
“天然，你都知道了？”我瞪大眼睛问。
“你走之后，妈妈就把我的身世告诉我了。最初我只以为妈妈在石市工作过，没想到她和石市竟有这么多渊源。”天然说。
“那，你也知道你亲生父亲的事了？”我问。
“知道了。”天然说。
“你有什么打算？”我问。
“其实，我还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他。妈妈说，她也只知道他在石市和林娜结婚了，并不知道他们后来怎样了。所以，一切顺其自然吧！”天然眼睛里透着一丝迷茫，但语气非常平静地说。
这就是天然，无论何时都能给人一种安静随和的气息，就如同细雨飘洒的甪直小巷呈现出的美丽婉约。
天然入住在我为她安排好的酒店，第二天交流座谈会正式开始，我亲自接了天然一并参加。在座谈会上，向南和秀秀也来了。秀秀刚认识天然，就把她拉走了，并且俩人看似聊得很开心。
向南不住地给我使眼色，还说：“你小子，艳福不浅，女朋友一个比一个漂亮。”
我捶他一拳：“胡说什么，我正不知道该怎么跟天然解释呢！”
“蓝才子，别怪兄弟没提醒你，这天然一看就不是馨子的对手，人家千里迢迢来投奔你，你可不能让人家伤心啊！”向南说。
“你不知道，我每次看到天然，都有种想要去保护她的冲动。我又怎么会伤害她呢！”我望着天然的背影说。
前两天我们在一起相处得非常愉快，座谈会上有来自多个省市的知名画家带着作品以及绝技当场展示，可以说，每个来参加的人都有了不少收获。
第三天，去座谈会的路上我对天然说：“座谈会结束后，我带你去我家吃饭。”
“去你家？我……，现在合适吗？”天然脸上泛起一片红晕。
“怎么不合适，你是李老师的女儿，当初我父母可是非常欣赏李老师的。再说，丑媳妇总是要见公婆的啊！”我调侃说。
天然莞尔一笑，没说话，以沉默代替同意。
我们出来时天还好好的，把车停好，去会场时，天就开始阴沉，看样子又一场暴风雨就要来临。
这一天，注定是个特别的日子。在我还没来得及对天然解释一切时，馨子就已经出现在座谈会上，并且已经出现在我和天然面前。
馨子穿着紧身黑底白边套装，化了很浓郁的妆容，整个人看上去极其妩媚妖娆，和我身边清新装扮的天然成了鲜明的对比。
“水蓝，好久不见？”馨子说。
“馨子，你，也来了？”我紧张地问。其实，我的紧张是因为知道馨子的精神状况，我不知道她下一秒会做出怎样的举动。此时的她，绝对可以用变幻无常来形容。
“我早该来的，只是这两天一直有事，今天才抽出时间来参加座谈会。别忘了，当初我们可都是一个专业的。”馨子说着，眼睛却始终停留在天然身上。
天然或许感受到了某种气息，就说：“水蓝，你们聊，我去那边看看。”
“你是李天然吧，果然是个美人胚子，怪不得水蓝这么快就被你勾引了。”馨子充满挑衅地说。
“馨子，住口。有话我们出去说，别牵扯到天然。”我拉着馨子想要出去。
“为什么要出去说，她就是第三者。我不止要说她，我还要打她。”馨子甩开我的胳膊，口无遮拦地说着，接着一巴掌狠狠地落在了天然脸上。
天然脸色唰地一下变得煞白，捂着脸，转身往外跑去，我急忙追出去。馨子紧随其后，被向南和秀秀拦住。
天空已经下起大雨，我去拉天然，天然脸上已泪雨相融，竭力反抗着我。珍珠手链在我们的拉扯中赫然断裂落下地面，瞬间就被雨水浸没。
我的心被疼痛占据，用力猛地抱住天然，把她拥在怀里，天然一双蹙目伤心欲绝地盯着我，片刻，闭上眼睛晕倒在我怀里。
【十六】
病床上的天然还在昏睡中。大夫一番检查后说天然血压偏低，还有轻度贫血，并且稍有水土不服的症状。另外，天然的睡眠质量不是很好。种种原因，促使天然体力精力双重透支才会晕倒。
大夫的话，使我的心一阵酸疼。这突如其来的一切，换作谁都很难接受。天然带着一颗充满希望的心来到我身边，我却让她的身心受到这样的凌辱。想到这些，我懊恼的开始捶打自己的脑袋。
我拉着昏睡中天然的手，喃喃自语：“天然，对不起，是我没保护好你，我不求你原谅我，只希望你快点好起来。”
天然的手指动动，然后从我手中抽了出去，我看见她的眼角流出了泪水，却始终未睁开眼睛，反而把头偏向了背对我的方向。
天然醒了，我欣喜若狂，重新拉起她的手，紧紧地攥着说：“天然，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要听我解释。我对你的心意天地可见，绝对没有半点亵渎这份感情。天然，求求你有话就说出来，打我骂我都可以，千万别自己硬撑着。”
天然缓缓转过头，泪眼朦胧，她哽咽着说：“帮我订机票，我要回家。”
“不行，天然，我不能让你走，我不能让你带着怨恨离开我。”我恳切地说。她没有再说话，而是把头转过去，不再看我。

窗外的雨停了，树上的麻雀又开始叽叽喳喳叫个不停，蝉声也开始此起彼伏。我站在窗前，长长地叹了口气。馨子的出现绝对是我始料未及的，并且，馨子的举动太过偏激，已经超出了我的忍耐极限。我转头看看病床上的天然，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正当我在窗前发呆时，听见有人敲门。打开门，是向南和秀秀，我出去把门关好，和他们在走廊里说话。
“我们把馨子送回去了，并且把今天的事和馨子爸妈说了，馨子爸爸非常过意不去，说会亲自来道歉。”向南说。
“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这件事对天然打击很大，我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质疑的眼神了。”我沮丧地说。
“天然怎么样了，要不，我去给她解释一下，女人之间好沟通些。”秀秀说。
“好吧，秀秀，你去陪他说说话，或许会好些。”我说。
秀秀的话，显然没起到作用。第二天上午天然已拖着行李要离开石市。无论我怎么挽留，天然都不肯和我多说一句话。正在我一筹莫展时，在酒店门口看见了匆匆而来的馨子爸爸。
“伯父，你怎么来了？”我问。
“昨天馨子的事，实在抱歉，我想我有必要亲自来一趟。我给向南打过电话，知道你们在这里，就直接过来了。”馨子爸爸说完，转头去看天然，我看见馨子爸爸在看见天然的刹那，眼睛里闪过一丝异样的神情，是激动，是诧异，是疑惑，我说不清。
“你是天然？李天然？”馨子爸爸问。
“是的。”天然对眼前的陌生男人点点头，回答说。
“你和我一个故友很像，年轻有为啊！”馨子说。
馨子微笑点头，说：“天地之大，相似的人很多。伯父，若没其他事，我先走一步了。”说着天然就拉着行李箱要走。
馨子爸爸急忙说：“天然，有些话，我想亲自对你说，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说好不好？”
在酒店的茶室里，馨子爸爸把我和馨子的事，以及馨子在美国的遭遇原原本本告诉了天然。天然的眼睛时而流露出感动的神情，时而闪烁出同情的目光，最终，天然流下了眼泪。
一切误会解除了，馨子爸爸长嘘了口气说：“天然啊，其实馨子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她妈妈祖辈就有精神病史，这孩子从小到大经历了幼年丧父，成年婚变，爱情失败，种种的一切都成了她病发的导火线。你们都是善良的孩子，就原谅馨子吧！”
“伯父，你说馨子幼年丧父，难道，你不是馨子的亲生父亲？”我吃惊地问道。
“这个说来话长，馨子不是我的亲生女儿。当年一场意外，馨子的生父为了救我，却搭上了自己的性命……唉，往事不堪回首啊！”馨子爸爸说。
“伯父，你的名字是不是赵剑，馨子妈妈是不是叫林娜？”我急忙问。
“是的，我是赵剑。水蓝，你怎么会问这个？”馨子爸爸好奇地反问我。
馨子爸爸的话还没说完，天然已经泪流满面，哽咽着哭出声来。她一双梨花带雨的大眼睛，死死地盯着眼前的馨子爸爸。我也吃惊地怔在那里，细看，天然与馨子爸爸的眉眼之间竟如此相像。原来眼前的男人，馨子的爸爸，竟然就是李老师的恋人，天然的亲生父亲。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