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吟苦乐

万里归心对月明

个人日记

我常常想，在人的情感中，乡愁是最没有来由的。它刚才还好好的，却说来就来，那样的迅猛而激烈，让你突然间喝不下一口酒，听不完一首歌；让你突然间想要仰天长啸，却又泪落满襟。
记得以前桃花妹妹加入了一个诗群，有天群里出了一个题目：以“乡愁”为素材写一首七律。她苦思冥想了很久，写了几首自己不满意，就拿来让我看。我看后问她：“你离开过家吗？”她说：“没有。”
这就对了！没有离开过家是绝对体验不到乡愁是什么样子的。即使你才思敏捷、满腹珠玑，永远也写不出一首关于乡愁的诗！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与其说这是一首传诵千古的诗歌，不如说这就是绵延千古的乡愁。它平淡到庸俗，没有一个可以炫耀的华丽字眼。它不需要任何煽情，只要娓娓道来便足够了。无论你是谁，只要身在千里之外，正好闯进了这个季节，正好有这样的一个月圆之夜，在举头与低头之间，一切的成败荣辱、爱恨情仇便与你无关了。此刻，在天地之间，在你的心头眉尖，一定会有这一首诗，而且只有这首诗，无论你读过或者没有读过。
那一年，工作多年的厂子倒闭了。为了生计，我带着十几个工友到南通打工。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很整洁也很安静。老板和当地人对我们也还算友善，刚开始的时候大家感觉都还比较好，虽然累一点，但收入明显要高出在家时很多。一个多月做下来，大概也就是这个季节。初秋的夜晚很凉爽，我和上白班的几个小妹饭后坐在屋里聊天，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家里的稻子不知道黄了没有？”突然间，这些叽叽喳喳说笑着的女孩都沉默了，空气仿佛刹那间凝固起来，有人开始低头啜泣，然后一个接着一个哭了起来。第二天，我跟老板说明了情况，老板很理解，正好厂里活不紧，就全体放假让我们回家省亲。
我一直忘不了那个初秋的夜晚，有凉爽的风，有明亮的月，窗外是万家灯火的陌生城市，窗内是一群低头饮泣的姑娘…
乡愁就是这样，无法控制却能传染。就像铺在草堆上的一粒粒成熟的菌种，只要温度湿度适宜，马上就能生根、发芽、膨胀…《世说新语》中有一个很有名的故事，说是西晋时有一个叫张翰的名士，在齐王手下做官。某日见秋风起，忽然想起了这个时候他的家乡吴中菰菜应该上市了，鲈鱼也是正肥的时候，多么鲜美的佳肴啊！这时候，他淡淡地说了一句话：“人生贵得适意尔，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意思是，人一辈子贵在活得惬意，为什么要羁留在千里之外图一个官宦的虚名？多么潇洒啊！接下来，他做了一件更潇洒的事：“遂命驾而归。”立即就辞官买船，起驾归航。如果没有乡愁的牵引，哪来这种“说走咱就走”的毅然决然？原来世间真的有这样一种东西，可以抵御虚名浮利的诱惑，从万丈红尘中走进清风朗月，走进竹篱柴扉。陶渊明说：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
我们的生命经验里，出走与回归永远是轮回着的主题。郑愁予在《边界酒店》中以其独有的幽婉说道：多想跨出去/一步即成乡愁/那美丽的乡愁/伸手便可触及…有时候，乡愁的确可以挣脱时间与空间的桎梏，成为窗里窗外的风景，一步即成。因为除了斯乡斯土，还有更多的精神家园和情感归宿在冥冥中呼唤着我们！
西风又起，雁阵翩翩，如果没有思念，天空怎会有如此强健的翅膀？明月窗前，去还是留，该不会那样纠结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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