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吟苦乐

根

个人日记

那是一个秋日晴朗的午后，有风，有云。
虚弱的父亲蹲在老屋庭院的地上，一把一把地拔着院子里没膝的杂草，秋阳从颓败的葡萄架间洒下来，落在他腊黄削瘦的脸上…
这是父亲第三次化疗结束后休养的间隙。他执意要回老屋去看看，我明知他的身体状况很差，但仍然没能拗过固执的他。在父亲面前，我一直是那样的弱小。
老屋已经有两三年没人住了。那时候，我和弟弟因为孩子没人带，就一次次央求父母能进城和我们住一起。并且罗列了许多的理由，如城里方便热闹，靠着儿女有个照应，生病什么的也方便治疗云云…母亲心比较软，知道我们的难处，而父亲却一直不愿意离开故土，但最终还是在我们的软磨硬泡之下带着一万个不情愿地来了。
当父母收拾好必须的物品离开老屋时，这座祖祖辈辈生活的小院便彻底荒凉了，一把锈渍斑斑的铁锁仿佛隔开了前世今生，那些无人知晓的快乐忧伤从此便在杂草环生的青石板间湮没了。
而父亲和我们最后在一起生活的两三年时光应该还是快乐的，我和弟弟妹妹相隔不远，他每天买菜接孩子，余下的时间便和街坊们聊天看报或者骑车四处逛逛，我们也尽可能地逗他开心，周未或周日，一家人聚一起吃饭喝酒其乐融融。
但好景不长，父亲生病了：胃癌晚期！得到这噩耗我们兄妹几个抱头痛哭，母亲也每天以泪洗面。只有父亲依然如往日一样镇定自若，他对我说：“我爷爷活二十几岁，你爷爷活四十几岁，我今年七十多了，在几辈中最长寿了，还不满意吗？”
接下来的治疗是急促而残酷的，一次接一次的化疗，父亲越来越虚弱。而要回老家看看的要求也越来越强烈。
记得那天带他回去时，他自已打开了后门上的那把锁，推开屋门时，整个屋子被尘灰与蛛丝网笼盖着，我找来一张椅子，拂去灰尘让他歇会，而他去没理我，一间屋到另一间屋地睃巡着，脸色非常严峻。最后，来到了院子里，就开始蹲下拔草。
现在想想我当时是那样的幼稚无知，竟一次次劝他别拔了，反正也没人住。现在想来，我这些话应该像冰冷的石头一样砸在父亲的心上…
由于父亲不理会我的劝说，我只好拿个小凳让他坐下拔，自己也找了把镰刀，开始和他一起除草。大概两个钟头后，院子里终于像点样了，父亲紧绷的脸色也慢慢缓和了。我说：“走吧，天快晚了。”
离开的时候，几个老邻居都过来送行，父亲一边给他们不停地递烟，一边请他们帮着照看点房子。落西的大阳把后门口那棵老椿树的叶子染得通红一片。
这是父亲生前最后一次回家，半年后，他就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那四间老屋，经历了百年风雨，在父亲的手中也经过了多次修缮。虽然已残旧不堪，但一直屹立不倒。每一片瓦、每一块砖都是一段故事，那些缓缓流淌着的时光，从静谧的树荫下散开，一代又一代人慢慢地成长又老去，虽清冷孤寂却绵延不绝！
父亲弥留之际还是想回到老屋去，但考虑到那里太偏僻，办丧事不方便，我还是没同意，最后父亲是在我现在的房子里寿终正寝，只是在他“六七”时，依我们当地风俗，要做法事超度，这次是回到老屋去做了，也算是为他完成一桩最后的心愿。
这些年，我常常自疚不已，每次想起父亲拔草时的场景都会潸然泪下，我们是如此的不谙老人的心事，我们是如此的自私，为了自己的方便，竟然一次次拂逆老人的想法。这这些将永远地无法去补偿！
老屋最终还是拆迁了。而安置的新居也已落成，望着漂亮的新居，我不禁仰天追问：我根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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