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梁聊事

题记：潮来又潮往，聚散苦匆匆……
可亲可敬的奶奶离开我们已经有十二个年头了，对她的记忆已有些模糊不清，唯独清晰的是她的那双小脚。
奶奶的个头不是很高，身体很消瘦，可是她的身躯跟她的小脚相比较，就显得有些庞大了。就像鲁迅先生在《故乡》里对“豆腐西施”的描述，“张着两脚，正像画图仪器里细脚伶仃的圆规”。
小时候，每次看奶奶走路，心里总是不免为她担心，看她抬起的那双小脚，颤颤巍巍，总怕她摔倒栽跟头，可是奶奶在我的记忆里从来没有摔倒过……
第一次见奶奶的小脚是在她洗脚的时候，当时我惊异的张大了嘴巴，好像见到了什么怪物似的，那是一双被缠裹变形的畸形残足，只有大拇指在上面，其余的四个脚趾都被硬生生的压在下面，趾骨全然断裂扭曲，看着眼前的一切，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怀着好奇的心理，我试探着（不忍心）向奶奶探根问底，奶奶终于打开了封存多年的辛酸记忆……
奶奶说：那时候的女人都要缠足的，不缠足的女人是嫁不出去的，那丑陋变形的小脚，在当时却有着很好听的名字“三寸金莲”，那时的社会，谁家的姑娘脚最小，男人就越看好。在今人看来。实在有些荒唐可笑，其实，缠足的过程是一个很痛苦的过程，民间有句俗语：“裹小脚一双，流眼泪一缸”，那种痛苦，不亲身经历，有谁能体会得到呢！
奶奶是一个命苦的人，一岁丧母，十三岁丧父，是她的奶奶含辛茹苦把她拉扯大的，她经常给我们讲她和奶奶相依为命的故事，据奶奶回忆：她大概七八岁就缠足了，刚开始的时候，她几乎每天以泪洗面，白天忍着疼痛给地主干活，晚上抱着自己的双脚依偎在奶奶的身边嚎啕大哭，恳求奶奶为她松裹，可是在当时男尊女卑、封建礼教盛行的特殊年代里，自己的亲人只有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亲人受苦受难，却无能为力。
奶奶的一生是勤劳的一生、善良的一生，她十五岁嫁到我们家，一共生了十三个儿女，有三个孩子没有成人就夭折了，最后只留下了十个，孩子可能是奶奶那一辈人最大的财富，每家每户有个七八个都很正常，有人说：“越穷越生”。在那个年代是可以理解的，当时新中国刚刚诞生，各行各业百废待兴，国家鼓励多生，“人多力量大”，计划生育的概念还没有兴起。
在那个困难时期，把十个孩子养大成人、成家立业，是非常不容易的事，是今人想都不敢想的，辛酸和苦楚只有自己知道。据奶奶讲：爷爷给农业社当了半辈子的羊倌，很少料理家务，除了耕种，家里里出外进的家务活几乎由她一个人操持。铲柴、拔草、喂猪、做饭、搡磨……都离不开奶奶忙碌的身影，虽然那时候的大部分人穷着揭不开锅，但是她还是尽力帮助需要帮助的人，在吃“八两粮”的饥荒年代，到处都是沿门乞讨者，奶奶硬是宁愿自己少吃一口，也要把最后的半碗汤留给他们，善良的她懂得：“恶有恶报，善有善报”的道理。要是村子里谁家有生活方面的困难，她都会想办法伸出温暖的双手救济他们，这是后来父亲告诉我的……
在我的记忆里，奶奶就已经是白发苍苍的老人了，按理说此时的她应该享受儿孙满堂的天伦之乐了，可她还是不愿意闲着，还是拄着拐杖挪动自己的那双饱经风雨沧桑的小脚，忙里忙外的干些力所能及的家务活，用她自己的话说：人活着就得吃饭，要吃饭就得干活。
我是奶奶的十个孙子当中她最溺爱的一个，平时有什么好吃的，她总是舍不得吃，硬是给我留着，我八岁那年，爷爷去世了，奶奶叫我去给她做伴，每天晚上吃完饭我就早早的来到她的身边，躺在奶奶的怀抱聆听她那永远也讲不完的古今，说句实话我和奶奶之间的谈话是没有任何代沟的，有什么说什么，从自己苦难的童年到五八年、六零年吃大锅饭的艰难岁月，再到邓公的包产到户，奶奶虽然没有念过书，但是她能把每个特定的历史背景下发生的重大事件讲的头头是道，令我佩服。
奶奶去世的那一年，是我开始工作（教书）的第一年，那年春天，我带着家人的期望和父老乡亲们的信任成了村里的一名代课老师，奶奶也很高兴。她对我说：我们魏家门不大、户不小，人老五辈还没有人当过老师，你是第一个，好好干吧，将来会有出息的！带着奶奶的殷殷期望，我信心十足的踏上了这条曲折的“不归路”，这一干就是八年，最后还是辜负了奶奶的期望，在事业的道路上栽了跟头。奶奶的去世是由一场感冒引起的，大概睡了三个月的病床，还记得她去世的那天，她把我叫到身旁塞给我一个大苹果，对我说，她这辈子最遗憾的事就是没有看到我成家立业，并再三嘱咐我们弟兄一定要和气，我握着奶奶瘦骨嶙峋的双手，眼里噙满泪花，久久不肯松开……这是我第一次亲身经历和亲人的生死离别，心里的痛苦是用语言无法表达的，就这样奶奶带着深深的遗憾和对亲人的无限眷恋，踏上了通往天堂的路……
奶奶的一生是一本厚重而深邃的书，她的小脚从页首一直艰难的走到页尾，我只是这本书的匆匆过客，还没来得及仔细品味就已经消失了……

天堂如苏杭，相信勤劳善良的奶奶在那边一定会过的幸福的……

【后记】再过几天，就是中秋节了，在这个阖家团圆的日子里，我更加怀念在天堂的奶奶，也祝愿奶奶在天堂安好无虞，和逝去的亲人们阖家幸福团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