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梦

作者简介：谷禾，中国作协会员。著有诗集《飘雪的阳光》《大海不这么想》《鲜花宁静》和小说集《爱到尽头》等多种。曾获得“华文青年诗人奖”“《诗选刊》年度诗人奖”等多种奖项。现供职于《十月》杂志。

题记：几年前的同名组诗变成了现在的长诗模样，源于这些断章内部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变”的过程经过了反复的修改和顺序调整，我希望它是干净的，内在的，阳光的，能经得起时间的洗礼。期间不少朋友追问“你”是谁？我说“你”是恋人，爱人，也是众生。她是复数的。我以此诗纪念那些逝去的青春岁月——它们永不再回来。

我和你

1

有时，我想你和谁在一起

阳光好得很，这些青草，昨夜还是枯的

桃花纷纷，你的碎花长裙

随风飘起来

在一只蝴蝶透明的梦中

你转回身来，沾衣的尘埃必当吸附了

万物的寂静

当风邂逅沙尘，天暗下来

爱一个人，要勇气

还要把一个上帝攥在手心里

我听见你在说，无人时，一只背水袋的骆驼

也能在沙漠上飞一会儿

它突然又停下来，仿佛悬着一颗

自我怀疑的心——

2

多好的月光，也许还有星星

被隔在了窗外

夜深了，但黎明还没有动脚

布艺沙发里

一个人的安静，仿佛蓝莲花开落

壁灯的光晕

让杯子里的水，起了微澜

你均匀的呼吸里，我燃起一支烟

是的，我喜欢夜深了。我反复念着这个词

——如漫漶的水

你的嘴唇和头发，天亮之前不会醒来

3

我，和你。相拥在星空下

呢喃，低语，数着过去、现在，和未来

你幽暗的肌肤

有芳香浮动，如蓝色的潮汐

卷起夜的峰峦

你指给我路上的迷迭香

但现在是冬天，我只能想见途中的雪

断了来路和去路

我和你，相拥在屋子里

窗外是飞机的轰鸣，这钢铁的鸟儿

表演着翻跟头的把戏

这是我们的节日。当烟花散尽，当一间旅馆

当一日长于百年

我和你，相拥在睡梦里

我们起伏的呼吸，我们赤裸的孤单，我们的放浪形骸

我吮吸你眼角的那一滴泪

饮鸩止渴，而不在人间停留了

仿佛空心的稻草人，两个赤红的婴儿

是的，亲爱的

我，和你

从不曾出生——

4

我和你。从灼热之夏，试探，纠缠

憧憬着。

秋冬时光，漫山的银杏叶子

蝶在雪中飞

但是，天黑了。轰隆隆的街。那么多迷离的脸孔

找不到栖息的家

继续流浪吧。随便搭上一辆车

在一缕昏睡的灯影里，把自己交给梦中

我望着你

仿佛遗失在人群中的黑白胶片

或者我身体的一部分——熟悉而陌生

但记忆模糊了

我一直笑着——温暖这个词

不太完整地，漫漶在我脸上

我们不是花季男女。激情如此短暂

而忧伤，瞬间淹没了它

一直这样下去吧。我和你，在茫茫夜里

航行。不停止，不降落，不要终点

但你忽然指给我，舷窗外的灯火

漫山的银杏叶子，蝶在雪中飞——

5

月亮出来了。亮汪汪

闪烁人间炎凉。水银的碎芒，沾着尘埃

我和你，月光下渐渐变得虚无

仿佛两团花影

风从哪里来，刮过了黄昏

寒凉从草尖，滑过我的粗手大脚

有最小的温暖

像爱的一声叹息

落在哪里，都溅起无声的惊雷

对我说——它如何

在天地间安置一颗零落成泥的心

此刻，不要跟我说爱。你看，我眼角的霜花

它有着盐的咸涩，海的形状

开了。再开——

6

有时在野外，我遇见月光下

睡熟的鸟儿

它均匀的呼吸，散发青草的气息

我遇见的蚂蚱，披一身葱绿

我遇见羞怯的露珠

风一吹，它就碎了

那时你还小，躲在我的身体里

像一个宝贝

忽闪着眉眼儿，想不起自己的名字

你知道，这和爱情有关

也和爱情无关——

7

还是在野外，逝水无声

天空中有阳光落下，有白云落下，有雨点落下

偶尔也有鸟粪落下来

一整天，我独坐岸边草丛里，看水中芦苇

秋风一过就白了头

立在苇叶上的蜻蜓，从早晨飞走了

暮晚也没再回来

有一瞬间，少年的胸腔一片虚空

仿佛历尽了人世沧桑

那时大地安静

秋白茫茫，村子在远方

小小的炊烟

听到你的唤归的童声，恍惚踉跄了一下身子

8

我，和你。如尘埃相随

弥散在黑暗中

黑暗，随手消隐了月光，星星，原野上的风

以及村庄的灯盏。只留下

一团漆黑的现实。你的灼热之唇

沸腾的心。恍惚我们

身系一条漏船上

再过一会儿，就进入大海了。我们必须告别

但天穹多么高远

我们彼此，抓得更紧了。在夜与昼的咬合处

爱的烟岚，在袅袅散去

——它太过轻飘

怎能赶上另一个人的衰老

9

……大象在跳舞

在众人的围观里，大象跳着自己的华尔兹

这时，来了一只狮子，它也跳着

自己的华尔兹，在众人的惊声尖叫里

一只蚊子也加入了进来

它在所有的人忘情的华尔兹里，忽而飞起

忽而落下

顺便在人们裸露的肌肤上

吻了一口

10

你有女人的小孤单，小爱情，小梦想

我有马不停蹄的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