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小禪:一半是海水,另一半還是海水

小禅美文

 图片
古斯柯娃 
 
    我喜欢那些能把我淹没的东西。无论是人还是物质,或者,一个符号,一个元素,都可以,只要它有足够的理由把我淹没。
  这一点电影《弗里达》做到了。
  开始和结局都是美到窒息的。那是一个浓烈的蓝色的墨西哥传统庭院,工人们从楼上把一张老式的雕花墨西哥木床平稳地抬到卡车上,床上躺着一位盛装的墨西哥女人——弗里达。
  美术史上留名的女画家少之又少,而弗里达从小就有惊人的美貌和惊人的才气,她有黑色的长发,两条长眉毛就像鸟的翅膀,下面是一对迷人的大眼睛。和中国的女画家潘玉良比起来,她显然在美貌和才气上更胜一筹。
  美貌和才气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她有着非常暴烈的神经,所以,在电影开始,当我看到她一身墨西哥味浓烈的民族服饰躺在床上时,当我看到那深蓝色的屋子有暗红到浓烈得喘不过气的窗户和门时,我知道,这就对了。这是我要的色彩、音乐、布景、服装,统统都是我挚爱的元素,包括那蓝屋中闲情逸致的孔雀。
  那张美到极致的脸渐渐逼近,镜头拉到恰到好处时,一下转到十八岁。十八岁,她还是一个爱恶搞的少女,喜欢男装。和男友躲藏在柜子里,叛逆的骨子从这时就显露无疑,所以,当她被里韦拉带到艺术家们常常聚集的酒会上时,她注定会成为焦点。
  当弗里达与里韦拉的摄影家女友在舞会上相遇,两个女人翩翩起舞跳起探戈。在这场阴柔中暗藏刀锋的较量里,弗拉明戈节奏的歌曲仿佛把舞场变成了战场。我觉得里韦拉就是在这个细节上注意到了弗里达,弗里达好象一把剑,一出鞘就指到了里韦拉的七寸。
  里韦拉无疑是墨西哥最成功也最让女人们崇拜的画家,他的激情流得到处都是,所以,爱上他的弗里达注定会成为悲剧人物。可是,她又无法逃脱——有谁能逃脱灵魂的控制呢?尽管她十八岁这年出了车祸,尽管那汽车的拉杆从她的盆腔中穿过,可是,她还是决定义无反顾地去爱了,尽管更多的时候里韦拉把性交看成握手,并且到处留情。
  她无法不爱他,纵然他是这样轻薄的男子。一个男子如果太有才情,也许情薄是可以原谅的?所以,在他们结婚的时候,我看到弗里达近乎崇拜和痴情。她一身绿得要滴出水来的绿衣,围着红色披肩,最刺激的两个颜色在她身上如此和谐,我几乎惊艳于这个娇小女人对色彩的控制。她所有衣服无一例外全是这样刺激着你的视觉神经,完全的墨西哥式的魔幻色彩,好似一场幻术。她的衣服,她的爱情,都像幻术。
  弗里达,她深情地说里韦拉说,我爱你胜过爱我自己。但有什么用,他照样连弗里达的姐姐都要睡。
  弗里达终于崩溃,她搬了出去。一个人,穿着男装,坐在镜子前,披头散发。她拿着剪子,很铿锵地煎着自己的头发,这节奏如此绝望如此密集又如此孤寂,音乐声响起,是典型的墨西哥式音乐。唐丝唱着《BurnitBlue》,声音是哭泣,很浑厚的女中音,她亦是弗里达的化身,音乐的化身。一个诞生在墨西哥山城的女子,在美国明尼苏达州成长,父亲是美籍苏格兰摄影师,母亲是印第安歌手。莉拉十六岁时父亲去世,后来她一直逃避自己的混血身份,把黑发染成金色,追随“感恩的死者”(TheGratefulDeath)乐队,度过一段吸毒和沿街售卖首饰的混乱青春。她的演唱与弗里达如此贴切,那些纷乱的头发像碎掉的恋情。弗里达,她是黑夜里的花,如果还不够,她就是最黑的花。
  演到这的时候,我流泪了。那音乐和那剪子剪头发的声音真是要人的命,如此地空洞,又如此地绝望,如此地冰凉,又如此地爱恨交织!
  后来,她成了最纵情的女人。
  在巴黎,和许多女人搞同性恋,那些美艳的女子,给了她绝望的激情。她喜欢喝龙舌兰酒,喜欢举办狂欢的宴会,在宴会上,她会对着来宾唱黄色歌曲。她会对客人讲色情笑话,使所有人——包括她自己——都深感震惊,这样的堕落带着自甘的性质。也许知道生命如此短,何况她总是在不停地手术手术,管子曾经插满全身。唯有绘画可以拯救她,爱情曾经能拯救她,但现在不能了,她有了自己的野心,爱情只能占三分之一。甚至更少。
  强势的女人会让人感到恐惧,如果,如果她再是个美貌而才情的画家。到最后,里韦拉开始崇拜她,他终于明白,他不如她。
  我喜欢电影里弗里达那些画,浓烈的色彩好象一只只火鸟,即使死又如何?生都不怕,还怕死吗?弗里达有天生的放荡、任性和流氓派头。从她的眼睛里可以看得出来那放纵的野性,所以,她会得到毕加索的邀请;所以,她上了托洛斯基的床!托洛斯基是谁呀?共产党的领袖。
  她的声名显赫的画家丈夫再来求婚时,她的身体已经快崩溃,背部微驼。由于软组织坏死,不得不截去膝盖以下的右腿,到处是医院的帐单,可是里韦拉说,“我们就是为对方而生的。”
  此时,超越了性和爱。他们是灵魂的,是唯一的,既相互纠缠,又相互折磨。他们在床上,里韦拉给弗里达戴上一枚指,他说,“还有25天,我们就结婚25年了。”弗里达纠正他,“不,是17天。”
  影片的最后仍然是触目惊心的,弗里达的画《根》燃烧起来,那是她画的自画像,蓝色的火焰烧了这短暂的一生,47年,真的好短。她曾经有过的爱或情,都刹那间灰飞烟灭,画面定格在最后的燃烧上。我喜欢屏幕上最后一行小字“我希望我快乐地离开,并且永远不再回来。”
  我想,这是弗里达的心声,一切的一切,去他的吧,就这样了,我要以最火热的方式离开,我不再回来了,再见。
  这是弗里达的方式,决绝而艳烈,就像她的一生,总在用力地爱,好象她穿的一件件艳到极致的衣服,华丽而美艳。可是,谁都知道,那里面裹着一粒凉心。
  如果弗里达的世界有一半是海水,可以吞没我;那么,她的另一半还是海水,让我沉溺,并且,再也不想浮上来。
  我想,人生有这样一次沉溺,一定是快乐的。

 

文章评论

......

对待作品和生活,都应该是真实的。譬如弗里达、杜拉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