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凄 暗香

这靠窗子的床位，可没我想像中的那么好，到了夜里才有了体会。有“嗖嗖”的风从窗缝里钻过来，虽宿舍里有暖气，听这声音，仍觉冰冷无比。我是第一次听到这带着哨声的风，凛冽的无情的吹打着窗子，不时还有“噼里啪啦”像树枝还是石子一般的敲打声。“嗖嗖”的风声，“咯吱吱”的磨牙声，操着陕西口音的呓语声，夜幕笼罩下的宿舍，也这般热闹啊！本来就因换了新环境难以入睡的我，这下更别想睡了！不知过了多久，仍无睡意，睁眼就看见对面的女孩。有一缕微弱的月光，透过窗帘缝洒在她的脸上，她睡的香甜，脸上还挂着一丝浅笑，真让人纳闷，这环境怎能睡的着？看着她看着她，竟有一丝困意来扰，莫非，是她的美梦感染了我，也让我进入梦乡吗？感觉是刚睡着的样子，被突如其来的“咚咚咚”的声音吵醒，看下表，才凌晨4点多，完了！我这宿的周公之约到此结束了！仔细听，隔壁有声音，原来是厨房师傅们在做早餐！我的天！我们宿舍隔壁竟然是厨房！可再看看舍友们，人家一个个还睡的那么安稳，对面那女孩，翻了下身，美梦继续，煞是羡慕。
早餐过后，跟表嫂她们一起去公司报到。那是一个有着两栋四层楼房的规模不太大的公司。二楼栏杆方方正正悬着“以质量求生存，以信誉求发展”的标语，白墙青瓦。偶有穿着白色工衣的人，匆匆忙忙从楼道里走来走去。整个看上去还算整洁。
当时公司规定，每个递了辞呈的老员工，都必须花两个月时间带出个徒弟，顶下该工位所有工作，才可以放人，要不，会扣掉一个月工资的。表嫂他们老员工都去了各自的所在的生产小组。我和一起来的那些新员工，经过简单的面试后，就在人事科这边等着。一会儿，各生产小组组长过来领人。我和另一个新来的女孩被一个精瘦、个子不太高的男人带去了他所领导的生产三组。表弟也被另一个组长带走。

刚进生产车间，脑袋一下被“嗡嗡嗡”的机器声塞满。整个车间有五条生产线，每条生产线上都有三，四十个人，每个人都埋在小山般的一堆半成品里。我被分给一个40来岁的看起来挺和气的女人，她因老公工作调动，准备辞职。师傅带徒弟，一般就是从帮师傅打水，帮师傅拆做错的活儿，帮师傅干一些毫无技术含量的活儿开始。我这师傅还好，挺体贴的，没想像中的那些老师傅们那么苛刻。她让我坐在她的边上，边干手里的活儿，边给我介绍电动缝纫机的操作，介绍这道工序的要领，还让我拿废布条试了一下，机器“嗡”的一下跑了好远，吓得我心里“咚咚咚”直跳。师傅说，没事，慢慢来，熟悉了就好了。就这样，我开始了两个月的学徒工作。
晚上，舍友们都陆陆续续回了宿舍。“英子，你们组长给你分徒弟没？”李姐问正在洗脚的我对面的女孩，原来，她叫英子。“分了，一个小男孩，还算机灵！”“哦！那你也能早一点去你姐那儿了！”“嗯！”英子看起来挺高兴的样子。从她们的对话中得知，这个女孩看起来年纪不大，却已在这个厂子干了三、四年了，称得上“老师傅”了！年前递了辞工报告，要去南方姐姐那里。

慢慢了解下来，英子是个挺不错的女孩。下了班不像别的女孩般的去逛街，去疯玩。她的业余工作，就是织毛衣，听歌。她有一个那种小小的银灰色的装磁带的录音机，放一些好听的歌曲。她床头有不少好听的磁带，任贤齐的，林忆莲的，连当时最流行的伍佰的都有。我也总待在宿舍，我待在宿舍只是为了看书。每每整个宿舍都会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她织她的毛衣，我看我的书，听着她放的音乐。因年龄相仿，慢慢，共同语言也多了起来。我比她大一岁，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叫我姐。我跟她打趣道，你都老师傅了，还叫我姐啊！我叫你师傅吧！她哈哈笑。有时候，我会把我看到的或好笑或感动的句子念给她听，我们便一起笑，一起感动。后来，我也跟她学织毛衣，她也会看我床头的书。只不过，她看不了一会儿，就会着急，还是你念给我听吧！这么多字啥时候能看完啊！她总有织不完的毛衣，妈妈的，弟弟的，妹妹的。李姐还说她，给你妈织那么多毛衣，她穿的完啊！她“嘻嘻”的笑！每月发了工资，她只给自己留很少的生活费，其他的都寄回家。我羡慕的跟她说，你妈生你这样的女儿也值了，那么小年纪就开始给你妈挣钱！我比你大，还没给过我妈钱呢！她总是笑。

有一天，门卫喊英子出去，说是有人找。正好，我也要去小店买点东西，就一起出了门。只见一个流里流气的男孩，看见英子就喊，姐，快点吧！我都快饿死了！英子无奈的叹了口气，我问怎么了？她苦恼的说，我弟，又来跟我要钱了，还不该发工资，我也快没钱了！她弟，听说过，在这个厂子因屡次违反厂规，被开除，现在在离这儿不远的一个小厂子上班。听说，每月都会来跟英子要钱。这小子，长长的头发红一缕黄一缕的，叼着支看起来还不错的烟，脖子上挂着个骷髅头颈链，半挽衣袖的牛仔夹克，露出狰狞的狼头刺青。大大的盖住鞋子的喇叭腿牛仔裤。完全一副街头混混的模样。第一次见他，就没给我留下好印象。等我买完东西回来，那个“混混”已经走了！英子垂头丧气的坐在床边，录音机也关掉了！这时候，李姐回来，急切的问，那小子又来跟你要钱了？没等英子回答，又接着说，你就不能惯他，每月自己省吃简用的，把自己累死累活挣的钱让他给你挥霍点！不心疼啊！你把他当亲弟看，他把你当亲姐了吗？还有，说你也不听，每个月工资一点不剩的都寄回家，你也这么大了，该考虑一下自己了，是亲妈的，人家还留点私房钱呢！谁像你！李姐心直口快，但心眼不坏，每句话都是为英子好。

可对李姐最后一句话，我不解，难道英子口口声声说的“妈”，每天下班累的要死也要给她织毛衣的那个“妈”，每月发了工资就想着“给我妈寄回去”的那个“妈”，不是自己亲生母亲吗？我不敢相信！自认为还不算太愚拙的自己，根本没察觉有丝毫的不一样！就算是亲生女儿对妈，也不过如此了吧！看英子心情不好，我也没问。
过了好几天，英子才给我讲述了她坎坎坷坷泪洒满路的过往！从此，我再也不抱怨我走过的路有多苦，我那些经历跟英子相比，已经幸福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