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泪的红杜鹃(三十)

杨柳青青

 (三十)

      那夜的雪很冷,那夜的风很寒,那夜所发生的一幕却比寒风更凄,比冷雪更惨。

  山梁上的文涛像一尊石雕伫立在薄薄的雪地上,料峭的风夹裹着密集的雪粒砸在文涛的脸上、身上,文涛感觉脸上有一种刺啦啦的痛。他抬起冻的有些僵硬的手搓了一些脸,并扭头向杜鹃离去的方向望了一眼,所见之处除了风声、晃动的枝干和惨白的雪之外,其他的就是空旷的冷和凄清的静。文涛的嘴角漫过一丝掺杂着欣慰的苦笑,并昂起头颅转身目视着前方。黑暗中那束刺心的光越来越近了,文涛已听到了那咔咔的脚步声和一句接着一句的谩骂声......
       “黑子,你说他妈的怪不怪,那小娘们怎么就知道咱们要来啊!还他娘的往山上跑,害得老子们在后面追!”
       “二旦,你他娘的猪脑子啊,老子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肯定是他娘的有人通风报信了。他奶奶的,让老子逮住,非给点儿颜色瞧瞧不中......”
       “ 疤脸,你他娘的磨叽啥呢!球事儿不少,怪点儿跟上......”

       夜色中的声音每响一声,文涛的心就缩一下,脚步每前进一步,文涛的心就提升一寸。文涛感觉到心脏已经堵到了嗓子眼儿,马上就要喷出去一样,就像死神到来之前的紧张和恐惧。文涛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的树枝,浸出的冷汗在后背上和手心里蠕动着。前方的黑影越来越近了,像四个夜幕中拿着拘魂索的恶鬼正在靠近。文涛感觉到一股阴森的冷风刮了过来,一股夹杂着血腥的气味扑了过来,文涛知道这场劫难是躲不过去的,但为了杜鹃他愿意用自己的生命去赌、去搏,去付出所有。

       山风凄厉的嚎着,雪粒冷酷的拍打着,山梁上对峙的人影僵持着,几束射过来了光把文涛的身影打在了冰冷的雪地上,而两侧光秃的枝桠也在光影里颤栗着。文涛望着对面那些露着凶光的面孔,一股凛然的正气从心底里涌了出来。他怒吼了一声,举起了手中的树枝向着黑影扑去。交叉的光束穿过黑色的幕布在空中晃动着,像闪电斩过黑夜又像刀光劈过的寒影更像阎罗殿迷惑的幻象,让人有些眩晕了。文涛只感觉到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啊......“的惨叫了一声并踉跄着向山坡下滚去,恍惚中好似听到了灵灵的哭喊声.......

       山梁上的人影愣了一会儿,继而转身仓皇的向来时的路跑去,只留下空空的风,寂寂的雪和摇着头的秃枝在夜幕中无语着。

       雪停了,风止了,一盏温暖的烛光下,文涛安静的躺在床上,双眼紧闭着,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腿上用夹板紧紧的固定着,胸口连续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一个面目慈善的老者,坐在一个枯干的木墩上,面前的炉火上冒着热气,一股大米的清香在小屋里弥漫着。灵灵用手托着粉红的小脸趴在床沿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文涛苍白的面孔,嘴里小声的嘟囔着:“叔叔,你怎么还在睡觉啊!你都睡了好久,好久了......”

        文涛恍惚中听到一个稚嫩的声音在喊着,可是却看不到人影,四周都是黑暗的,而自己就像是一个迷路的过客,在迷雾般的森林里盲目的游荡着。出口在哪儿呢?为什么都是黑漆漆的,没有一丝光亮?难道要在这混沌世界里迷失、沉沦吗?不!不!我要出去!我要出去!我要出去......

       在他的潜意识里感觉有一扇窗,很重,很重,他要推开,要用力推开,推开就能看到光,推开就能走出黑暗,推开就会看到新的希望。文涛的意识在渐渐的苏醒,苍白的脸上显露出复杂的表情,嗓子里含混不清的发着声音,眼皮也随之颤动起来。炉火旁边的老者,听到了这些异样的声响,慢慢的转过身体,用和善的眼光望向床上的文涛。接着,老者放下手中的勺子,走到床边,一边拍着文涛的手臂一边嘴里喊着:“小伙子,醒醒!小伙子......”

       那扇窗好重啊!那窗外的声音却又是那么的亲切。文涛吃力的推开,一束温暖的烛光在他的眼前闪烁着,是那么的温馨和香暖,这是哪里?是天堂吗?
       “ 小伙子,你终于醒了,真是佛主保佑啊!”老者的脸上泛着红色的笑容,那笑容是那么的亲切、和善。
       “ 叔叔醒了,叔叔醒了......” 灵灵拍着小手在屋子里雀跃着,像天使,像公主,更像一只快乐的百灵。
       文涛在半昏迷十五天后醒了过来。他望着面前陌生的老者,虚弱的说道:“ 谢......谢......,谢......谢......”

       在老者的悉心照料下,文涛的意识一天天的清醒,也可以自主的进一些流食了。这一日,文涛的精神略有好转,他勉强的倚在床头上,身下垫着厚厚的被子,眼睛在屋内流转着。这是一间依山而修建的窑洞,木做的窗户,石垒的半圆型门框,土墙上还残留着开挖时的痕迹。屋内陈设简陋,干净整洁,靠门口的墙角处一杆缨枪笔直的挺立着,一缕冬日的斜阳穿过玻璃慵懒的射在东墙上。文涛闻见了一股阳光的味道,就好像是那一个冬日的午后杜鹃店里的味道。文涛望着那金色的霞光,好像看见杜鹃在对着他笑,并伸手招唤着他。文涛的脸上洋溢着笑容,嘴里喃喃的说着:“ 鹃儿,过来,别离我那么远!鹃儿......”

        门开了,而文涛眼中的幻像也随之消失了。他的眼中掠过了一抹儿黯然的神色,嘴里失声的喊道:“鹃儿,别走!别走......”
        老人放下手中的东西,走到床边用手摸了摸文涛的额头,嘴里说道:“你醒了,怎么出这么多汗啊!”接着便搬了一个木墩子坐在床边,顺手从腰上摘下来一杆一尺多长的旱烟袋,并把铜烟锅伸向一个黑色的布袋里装满了烟丝,点燃后搁在嘴边猛吸了两口。瞬时,一股浓烈的烟草味就随着忽明忽暗的烟丝散发出来。精神矍铄的老者盯着文涛,锈红色的脸上那些岁月的沟壑在友善的微笑着,昏黄的眼珠中流淌出来的暖就像是二月的春风。
       文涛侧了侧身子,用微笑回应着面前的老人,嘴里说道:“叔,您的救命之恩我会铭记一辈子的,等我好了,我一定要报答您的大恩大德!”
       老者将烟袋在鞋底子上磕了两下,并将黑色的布袋在烟杆上绕了几圈随手插在了腰上,并对着文涛说着:“孩子,啥也别说,啥也别想,活着就好啊......”老人说完,眼眶里漫过了一些湿润的东西,一丝忧伤划过了被风霜浸润过的脸上。

       在相处中,文涛知道了老人姓李,是山下五里外李家沟的。多年前老婆生下孩子后,得产褥风离世,留下了一个未满月的孩子。这李叔是又当爹又当妈,含辛茹苦的把孩子养大了。本以为,苦日子终于熬到头,该享儿子的福了,谁知一次意外摧毁了老人所有的希望。老人把儿子和妻子葬在了自己包的荒山上,并从热闹的山村里孤身搬到了这深山之中,守着亲人,守着山林,他觉得心里不那么空荡,不那么孤独。老人年轻时与村里的一个游方郎中粗略的学过中医,故而略通医理。每日上山采药,照看山林,并与妻儿说一说话,以此打发着凄清的晚年。

       在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晚,风的嚎声,雪粒被风卷出的刷刷声以及风穿过树林的沙沙声此起彼伏着,像鬼哭又似狼嚎,煞是吓人。这样的夜,对于一个陌生的人而言是恐怖的。可对于久居山中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老李头来说,却是司空见惯不觉得稀奇了。老李头早早的就上床休息了,当睡至半酣时被一阵哭声惊醒。他躺在床上,闭目聆听,确实是有人在哭泣,而且是一个孩子的声音。老李头寻思着,深更半夜这是谁家的孩子在哭呢?这荒山野岭之中,除了自己少有人迹的,难道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老李头摇了摇头,不对,这应该就是孩子的哭声。于是,老李头起身、出屋,寻着声音找去。

       那个场面老李头至死都不会忘,那个场面就像当年儿子从山上滚下来时一样,满头是血,不同的是跟前没有这个六、七岁左右的孩子。老李头用颤抖的手指伸到文涛的鼻子前,探了探气息,又用手搭在文涛的脖子上摸了摸,一颗紧张的心稍微放松了一些。老李头在那个风雪夜把文涛背回了家,并用自己知道的土方法将命悬一线的文涛从死亡线上救了回来。

       老人的坎坷命运让文涛的心生生的疼着,对老人的救命之恩文涛也不知道要如何回报。望着老人花白的头发,沧桑的面容以及晚景的凄凉,文涛的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什么滋味都有。于是,文涛决定认老李头做干爹,为他养老送终,让他的晚景不那么孤独凄凉。那一天,老李头落泪了,那泪不是咸涩的,是甜的,是暖的。

       文涛养病期间,把杜鹃与自己的经历向老李头详述了一遍,并委托老李头外出打听杜鹃的消息。可是,一切也都像杜鹃找他时那样石沉大海,没有详尽的消息。但有一条消息却让文涛的心里放心了不少,那就是有一个女人曾经去派出所报过警,而事后李二狗那些人也都消失了。

       三个月后,文涛拄着拐杖下山了。他首先找到了当地的派出所,接着又找到了崔姐曾经开的饭店,在那里文涛只看到了喷着黑气的推土机和尘土飞扬的工地。

       文涛站在瓦砾之上,茫然的望着前方,杜鹃,你在哪儿呢?





文章评论

青 莲

@{uin:895590436,nick:幸福千里} [em]e160[/em]夏安!

味原汁原

等待杜鹃故事的完美,就像等待一场花开,是不是要经历无数的风霜雪雨,雷鸣电闪,人生,才会像杜鹃花一样,满山开遍;是不是像酿造一坛最香最醇的酒,要经过繁琐的蒸煮滤存,才有幸举杯啜饮?

今夜无风

曾看漫山红遍,不觉夏日荫长。被友的故事牵挂着又过了一个季节。夏风清凉,莲正翩然!

竹韵

怎么没看到青莲妹妹的这篇续集呢?竹韵这里还翘首以盼呢,看到了三十一集,才知道错过了这第三十集。

竹韵

好人虽然命运命运多舛,但总算是死里逃生。大难不死必有后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