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让我如此多情(那些写词的宋朝女子)《二》2013年新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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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满院杨花不卷帘 ——自成一家的女词人孙道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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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翻开南宋人魏庆之编著的《诗人玉屑》卷二十处,能看见这么一段文字记载:
  谷城母夫人孙氏道绚,极有词藻,尝赋九日诗,有“别墅苍烟萦古木,寒溪白浪卷轻沙。”又拟进士试月华临静夜诗,其贴静夜处云:“疑当作天虚万籁息,人散一帘斜。”思致极不浅也。。。。。。使易安尚在,且有愧容矣。
       就像后人称赞当初的西施,说她惊艳的美能够让鱼儿羞愧得沉于水底一样。魏庆之所言如果李清照还在的话,当她看到了这位才女写的诗词后,也一定会感到羞愧的。
  清朝词评家陈廷焯在《云韶集》里写道:“冲虚词颇合雅正,非鲜浅者可比。”也高度赞誉了孙道绚的词高雅正统,造诣非凡,不是一般人所能相比的。
  这些赞美之辞,虽说是在有意无意间都抬高了孙道绚的地位,但至少能证明一点,孙道绚确实有着非凡的才情。
  
  孙道绚,号冲虚居士。历来的文献对她记载较少,生卒年更不详,只能推测出她大约生活在南宋的高宗年间。
  一说她祖籍河南开封,后因战乱迁移至福建建瓯。但据宋人张世南的《游宦纪闻。卷八》中和清人郑方坤的《全闽诗话》书中记载,她为福建富沙浦城人。明朝的蒋一葵编写的《尧山堂外纪》和清人沈雄的《古今词话》书中,却又说她为秀州郑文室。
  史料的缺失,年代的久远,留给人的总是困惑。
  
  孙道绚刚刚成为一位仪态丰韵的少妇时,她的丈夫就撒手人寰而去。红颜未老恩先断,女人的一生,最难以接受和害怕的事。恐怕就是自己美丽的青春尚在,而身边,一下子就失去了那个曾朝夕牵手的人。
  丈夫不在了,儿子成为了她人生最后的希望和依托。就像大观园里的李纨一样,她将所有的心血都全部倾注在儿子身上,教他识字习文,教他如何做人。她儿子名叫黄铢,字子厚,号谷城。是宋朝一位文学家,和著名的理学家朱熹还是很要好的朋友。
  黄铢曾在一词稿中写道:“先妣冲虛居士,少聪明,颖异绝人,于书史无所不读,一过辄成诵。年三十,先君捐弃,即抱贞洁以自终。平生作为文章,诗辞甚富。晚遭回禄,毁爇无余。此词数篇,皆脍炙在人者,因访求得之。。。。。其词笔力甚高,虽不若漱玉断肠之精妙,然在宋代闺秀词中,自可备一家矣。”
  把这段话翻译过来,大意就是:
  我的母亲号冲虛居士,她小的时候就非常的聪明,在当时那可是公认的一位大才女。无论什么经史子集,她都爱读,并且基本能做到过目不忘。母亲三十岁左右时,家父因病不幸去世,从此抛下了我们母子俩。但我母亲能够坚守妇道,毅然不嫁二夫。母亲一生写过很多的文章,其中诗词最多。只可惜在她老人家晚年之时,家中突然遭遇了一场火灾,致使她的文章和诗词几乎全部被烧毁了。我如今之所以还能得到这几首词,那是因为母亲的这几首词作实在是太脍炙人口了,所以当时被很多人给抄录了下来。后来我经过多次寻访,这才获得一些。她老人家笔下显露的才气实在是很高,虽说不及易安和朱淑真写的那样的婉约精妙,然而在整个宋代众多闺秀之中,绝对可以自成一家。”
  这是一个儿子,出于内心的对母亲作出一个公正的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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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道绚的词作,在南宋人黄升编写的《花庵词选》一书中录其词五首,《全宋词》中收录其八首。在近人赵万里编辑的《校辑宋金元人词》第二册中,完整地抄录下了她的九首词作。
  她留下来的这几首词,都称得上是精品。
  如《滴滴金。梅》所写:”闲老去年华促,只有江梅伴幽独。”那种凄清孤独的意境,被王兆鹏教授称为“显示出女性词中少有的厚重感。”《如梦令》:“风自碧空来,吹落歌珠一串。不见,不见。人被绣帘遮断。”整首词写得既清丽又凄恻,仿佛一曲仙音空灵缥缈破空而来。清代文学家梁章钜称此词“堪与李清照颉颃”。
  《醉思仙》里的:“前事销凝久,十年光景匆匆,念云轩一梦,回首春空。彩凤远,玉萧寒,夜悄悄、恨无穷。叹黄尘,久埋玉,断肠挥泪东风。”词中流溢出来的真挚情感,让人倍感凄婉缠绵,肝肠寸断。

  
   晓日压重檐,斗帐春寒起未忺。天气困人梳洗懒,眉尖,淡画春山不喜添。
  闲把绣丝挦,认得金针又倒拈。陌上游人归也未?恹恹,满院杨花不卷帘。
  ——孙道绚《南乡子》
  
  升起的红日,压着一层层的屋檐。阵阵料峭的春寒而至,这是一个困人的天气。她感到浑身慵懒无力,起床的时候,还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她简单地梳洗完毕,走到了妆台前。对着镜子,她只是草草地画了一下眉毛。
  陈廷焯曾言:“所谓沉郁者,意在笔先,神余言外。”起句“晓日压重檐”中的一个“压”字,就首先给读者营造了一种沉郁的氛围。“天气困人梳洗懒”,作者把无精打采的神情和不满的情绪,全都责怪在周身的环境和天气了。李清照曾写:“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宋朝四川的歌妓僧儿也写过:“愁烦,梳洗懒,寻思陪宴,把月湖边”。还有温庭钧笔下所描写的女子:“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这些女子在心思不定的时候,她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懒于梳洗,不愿化妆。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现象呢?我们接着往下看。
  “闲把绣丝挦,认得金针又倒拈”。这一句,就写得特别的有意思。那是她打开小巧精致的针线盒,拿出针线原本想刺绣出一幅鸳鸯图的。可她居然把绣花针给拿反了。作者这样写,也并非夸张,正说明了她当时该是多么的心不在焉的。王世贞在《艺苑卮言。论词》书中说:“词号称诗余,然而诗人不为也。孙夫人「闲把绣丝挦,认得金针又还有倒拈」,可谓看朱成碧矣。”看朱成碧是指一个人在对另一个人极度思念之时,把红色看成了绿色。红和绿,本是两种反差很大的颜色,一个人能产生这样视觉上巨大的偏差,不是魂不守舍,那是什么?不是心不在焉,又会是什么?武则天曾写过一首《如意娘》的诗:“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
  
  结句的“满院杨花不卷帘”,道出了女子细腻而敏感的心思。杨花就是柳絮。春寒之际,柳絮飘飞。她心里特别清楚,外面院子里的柳絮,此时是怎样一副漫天乱飞的景象的。
  在古人眼里,柳絮是温柔多情的。晏殊《踏莎行》:“春风不解禁杨花,蒙蒙乱扑行人面。”同时,古人还认为柳絮一旦落入水中,在经过一夜后就会化作浮萍。如苏轼《再和曾仲锡荔支》:“柳花著水万浮萍,荔实周天两岁星。”而这种浮踪不定的柳絮,更像是那些出门在外四处飘泊的游子。陈子龙《浣溪沙》:“百尺章台撩乱飞,重重帘幕弄春晖。怜他飘泊奈他飞。”
  “陌上游人归也未?”原来,这一句才是真正解开谜团的答案。她之所以心情不好,状态不佳,那是由于她心有所盼,心有所系而造成的,与天气其实是毫不相干。
  絮一直飞,气氛不算融洽。寂寞的屋檐下,她渐渐感到心在变化。她的丈夫始终都没有归来,她显得非常的惶恐不安。她怕帘外的飞絮,再次撩拨起自己的情思,故迟迟不敢卷起珠帘去看。这个过程,是一种煎熬,更是矛盾而痛苦的。宋代诗人盛世忠《倦妆图》一诗中写有:“料应春事关心曲,怕见杨花不卷帘”。朱淑真也怕卷帘,她在《谒金门》中写:“满院落花帘不卷,断肠芳草远”。还有《生查子》中的:“不忍卷帘看,寂寞梨花落。”这些诗词中写的“不卷帘”,都属于同一个意思。
  这首《南乡子》以景开篇,又以景结情,首尾呼应,手法娴熟。故一直以来,深受人们的喜欢。
  
  明朝作家沈鲸的昆剧剧本《双珠记》和清朝手抄话本小说《锦绣衣》中,都曾引用过这一首词。不过,小说《锦绣衣》一书里却把这首词误写为唐朝孙夫人所作。另在清朝诗词家舒梦兰编写的《白香词谱》中,对此词亦有记载。
  明初杂剧作家贾仲明,在他写的剧本《萧淑兰情寄菩萨蛮》中,更是将这首词诠释得细腻动人,深情而缠绵:
  “伤春病染,郁闷沉沉,鬼病恹恹。相思即渐,碧窗唾渍稠粘。几缕柔丝空系情,满院杨花不卷帘。鬓軃楚云松,懒对妆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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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悠悠扬扬,做尽轻模样。半夜萧萧窗外响,多在梅边竹上。
  朱楼向晓帘开,六花片片飞来。无奈熏炉烟雾,腾腾扶上金钗。
  ——孙道绚《清平乐。雪》

          雪,自古以来就一直备受着人们的青睐。自东晋谢家才女一句“未若柳絮因风起”,它似乎更成了后世文人反复咏唱的对象。
  “悠悠扬扬,做尽轻模样。”黄昏之际,作者看见了雪花在漫天飞舞。“轻模样”,轻盈的模样,此形容可谓贴切传神。五百多年后,纳兰容若写了一首《采桑子》的词,开头就化用孙道勋的这句:“非关癖爱轻模样,冷处偏佳。”纳兰公子阐明了自己的观点:我并不是喜欢雪花那轻盈悠扬的模样,我之所以喜爱它,完全是因为它生有人间绝无仅有的,那一种孤寂而又冷艳的美。
 

  “半夜萧萧窗外响,多在梅边竹上。”这句是描写她半夜时分睡在床上,静静地聆听着大雪压折梅树和竹枝的声音。白居易有一首非常著名的五言诗《夜雪》,作品的意境尤其相似:“已讶衾枕冷,复见窗户明。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由物及人,梅竹身上那种抽象的疼痛,继而转换成了一种具体的自怜之语。

  今夜的大雪,重重地压着梅花和竹子。如今我尚会疼惜你们,而我一生的寂寞与哀愁,又有谁知道,有谁怜爱呢?这样的心境,也真真算是: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
  
  “朱楼向晓帘开,六花片片飞来。”第二天一大早,她起来后,便迫不及待地掀开帘子。此时依然是大雪纷飞,只见是大片大片雪花迎面扑来。这个场景,诚如用《红楼梦》中的联诗所写:一夜北风紧,开门雪尚飘。
  面对大自然馈赠的这些美丽的精灵之物,惊喜是在所难免的。所以,我们完全可以想象得出作者在看到这一幕情景的时候,她的嘴角,当时兴许是泛起了一抹久违的微笑的。
  
  “无奈熏炉烟雾,腾腾扶上金钗。”结句笔触轻灵,情感细腻。描写的是作者转身回屋的时候,没想到由于房内熏炉中那些带有温度的烟气,一下就将身上的雪花全部融化了。她无奈地看着雪花变成热气腾腾的雾气升腾而起,轻轻地笼罩在她那插有金钗的头上。雾气最后也渐渐地消失了,她显得无比的失落,只得独自在那低眉叹气。
  明末戏曲理论家沈际飞,曾对这首词评曰:“雪之形声,盈耳盈目。”全词借物抒情,不写一字之喜,不着一句之怒,作者用轻灵的笔触,把一个女子一喜一嗔的神情,刻画得是如此细致入微,惟妙惟肖。
  
  人的一生中,注定有很多美好的事物都要转瞬即逝。邓红梅教授也说过,纤微优美的景物,能映照出女词人内心敏感而细腻的情绪。
  所以说,孙道绚虽然身为古代的一名未亡人,却在封建礼教的压抑下,能以女性一种独特的审美情趣,把生活中具体的意象和心中抽象的情绪,在词中巧妙的转换。她完成了她个人情感的升华,更为自己谱写了一曲生命赞歌。
        无疑,孙道绚是一位优秀的女词人,也是一位善于煽情的高手。她的词作含蓄蕴藉、深微幽隐。情感细腻,韵味无穷。论其作品的艺术魅力和成就,真的是太值得我们去欣赏和学习了。在宋词这片群芳灿烂的园圃里,她将当之无愧地永远占据属于自己的一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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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2010年原作如下:
  
  孙道绚幼时熟读经史子集,一般只要看了,那基本就是过目不忘。若是要真正做个才女,想来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为什么这样说呢?很简单,因为具备才女的条件不是每个女子所都能达到的。首先应该是出自书香门第吧?如果不是,也最起码从小受到过父母亲其中一人的熏陶,然后也得经历一些坎坷或者磨难。也就是说如果你处于一种衣食无忧,养尊处优的环境,即使会写,也只是平平淡淡的,不会有什么好作品的。最后申明一点就是天赋和后天的勤奋苦学。就像李清照,若非天资聪颖加上父母的培养,和她自己对诗词的痴迷,她日后又怎么会成为冠盖古今的第一才女呢?宋代的文化教育,确实是相当成功的。写词不仅只是男士们的专利,闺阁中的女子也纷纷拿起了她们手中的笔,实实在在地出现了许许多多的才女,只是这些写词的女子,有写出名了的,也有平淡无奇的,有文史记载下来有名有姓的,也有记录不全遗漏了不少默默无闻的。所以说,虽然孙道绚只留下来了零星的史料供我们参考,但她比那些无名氏又幸运得多了。
  当她嫁给了男人后,接下来的日子将如同其她闺阁女子一样,孝敬公婆,相夫教子。前半生有过美好的时光,与其她女子寂寞的不同之处就在于她本身并不是被丈夫冷落或者说抛弃,红颜未先薄命,夫君却撒手而去,抛下了母女俩。三十岁正值精力充沛,女性的内涵美和风韵最为迷人,而孙道绚从此走上孤单寂寞的人生旅途,一生再未嫁人。在世人的眼光里,她的确算得上是个遵守妇道的贤妻良母,满腹的才华和女人独特的情感全部倾注在儿子黄铢身上,以至儿子长大后也成为了一位写得一手好词的文人。如他的一首《渔家傲》就读来十分的清新洒脱。“永日离忧千万绪。雪舟远泛清漳浦。珍重故人寒夜语。挥玉尘。沉沉画阁凝香雾。风砌落花留不住。红蜂翠蝶闲飞舞。明日柳营江上路。云起处。苍山万叠人归去。”看来母亲的那般聪慧细腻一一遗传到了他骨子里了。有一位好的母亲,培养出栋梁之才的儿子,这样的故事其实在古时候还是很多的。如欧阳修,他“四岁而孤”,母亲郑氏“亲诲之学,家贫,至以荻画地学书”,最终欧阳修成为了一大文豪。还如岳飞,母亲在他背上刺下“精忠报国”的故事,算是家喻户晓的,也使得他日后成为了一代抗金的爱国英雄。
  “等闲老去年华促。只有江梅伴幽独。”其实在宋朝,虽然女性地位已经不像是唐朝那样高贵了,但对待女性婚姻上的问题还是很宽容的,宋代的法律在原则上是允许妇女再嫁的。禁止的也只是居丧改嫁,强迫改嫁,背夫改嫁以及嫁娶有夫妇。就是说可以再嫁,绝对不会象明朝那种“一女不嫁二夫”的严苛的。你看李清照后来不也错嫁给一个叫张汝舟的?唐婉也被迫和陆游离婚再嫁了?也许孙道绚的夫家家境富裕,吃穿没有问题。也许是为了保全贞洁的名声,还也许没有再找到她生命中第二个归宿,一切一切的也许留给现在的我们去遐想。这样才使得她一才直未嫁,也所以任凭年华的流逝,真正的“咽泪装欢”。别小看“幽独”二字,其实是真正的道出了那种身边和内心的寂寞与孤独。
  “老怀无奈,泪珠零落。”是啊,这种无奈,我们都心知肚明的。泪水是最懂得主人的心境和情感的,它已经不再是曾经的那般流出来了,是因为流得太多,就剩下那么一点点,一点点的泪珠儿往下滴了。
  “不见。不见。人被绣帘遮断。”当风雨斑驳了青春,当岁月尘封着记忆,那些再永远看不见的青春,看不见的往事,看不见的人儿,何止是被这一绣帘所遮断?寂寞啊寂寞,你曾经陪伴了我多少个日日夜夜?也许每一次的寂寞,在一夜之间就会添上一根白发。幼时的丧父和早年的寡居,深深的刺痛着我的心,心中的苦难,人生的折磨,让我加快了苍老的容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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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心儿小,难着许多愁——别号自称“孟子”吴淑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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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朝文人钱德苍在其《解人颐。博趣集》书中,记载了明朝才子陈景著小时候的一则对联故事。在陈景著九岁的时候,他的老师曾出过一个上联来考他:“杜诗汉名士,非唐朝杜甫之杜诗。”陈景著的才思那可是相当的敏捷,一下子就对出了:“孟子吴淑姬,岂邹国孟轲之孟子。”
       
对联中所提到的孟子吴淑姬,就是宋朝的一位女词人。
        吴淑姬,别号“孟子”,湖州人。其生卒年均不详,约宋孝宗淳熙十二年前后在世。
  据说,在宋朝有两个叫作吴淑姬的才女,一个身在北宋,另一个是南宋的。自二十年代谭正璧先生提出,吴淑姬是否是同一人这个疑问后,学术界历来就对吴淑姬的争论,都没有间断过。

        《历来女子词选》、《历代名媛诗词选》等书,支持的就是二合一的观点。还有邓红梅教授在《女性词史》一书中写有:“笔者认为所谓‘两个’实是一个女词人。。。。。。两个吴淑姬原都为湖州吴淑姬,她应是南北宋之间人。”
        唐圭璋先生虽然疑惑有两个吴淑姬的存在,但他在《全宋词》中,还是一并记载了她的四首词。
  说实话,我也是很不情愿把她俩分开来看待的。因为无论是哪个吴淑姬,她们幸存下来的词作真的是太少了。南宋也好,北宋也好,在那个远去的历史年代里,这位写词的女子能留下其姓名,已是一件幸运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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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烟霏霏,雪霏霏。雪向梅花枝上堆,春从何处回?
  醉眼开,睡眼开。疏影横斜安在哉,从教塞管催。
  ——吴淑姬《长相思令》

  关于这首词的来历,是有一个故事的。
  南宋文学家洪迈在其《夷坚志》和王世贞的《艳异编。卷三十》,还有冯梦龙的《情史》一书中,对此都有记载。
  吴淑姬本出身在穷苦人家,却遭不幸被当地一恶少长期霸占。后来别人还诬陷并告发她有偷情的行为,因而被捕入狱。当时审理此案的郡僚,知道她是冤枉的,更对她的才华也早有所耳闻。于是命令狱卒打开她身上的枷锁,对她说:“久慕你的文采非凡,我也是怜香惜玉的人。如果你今天能即兴作一首自咏的好词,我就会把你的冤情转告太守。这样一来,兴许能替你开脱罪名,还你清白之身。否则,你会很危险的。”
  吴淑姬说道:“这个没问题,请大人出题吧。”时正值冬末春初之际,积雪未消,寒梅怒放,郡僚便让她以此情景为题,作一首《长相思令》。
  不一会,她就作出了这一首有名的《长相思令》。
  “烟霏霏,雪霏霏。雪向梅花枝上堆,春从何处回?”霏霏,形容大雪纷飞纷乱的样子。恶劣的天气下,无情的雨雪正摧残着不幸的梅花。可她所向往的春天,会在何处回来呢?这一句话的潜台词,其实就是在问:在这不公的世道里,我蒙受了不幸的冤屈。不知那位解救我的大人,如今又在何处?
  “醉眼开,睡眼开。疏影横斜安在哉,从教塞管催。”各位,请睁开眼吧,小心看吧,暗香疏影的梅花依然在那里傲放。尽管传来悠悠的羌笛声想要将它催落,可是,它会毫无所惧的。
  郡僚听后深受感动,他不仅收藏了这首词,而且第二天就告知了太守。君子实现了自己的诺言,一个女子从此也重获了自由。
  这首词的弦外之音,是不言而喻的。霜雪欺凌下的梅花,有着傲霜斗雪的精神,有着无比高洁的灵魂。而这株梅花,比喻的就是作者自己。吴淑姬借物自咏,笔法运用得细腻婉转,使之读来寓意深刻,真切感人。惠淇源在其《婉约词》书中收录了这首词,并注解为:迎春小词,以景衬情,寄喻颇深。春日且至,而窗外烟雨霏霏,雪堆梅枝。不禁想到“春从何处回”!

      南宋人黄昇在《唐宋诸贤绝妙词选》中收录其词作三首,并写有:“淑姬,女流中黠慧者,有《阳春白雪》词五卷,佳处不减李易安。”其中“黠慧”二字,颇值得玩味。
      也许,这首词就是一个最好的印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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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朝词人朱彝尊在《词综》的书中卷二十五处,也收录有吴淑姬的词,并说她“嫁士人杨子治”。元朝的伊世珍在《琅嬛记》书中和清人曹绣君编写的《古今情海。卷七。情中缘》中,都引用了《诚斋杂记》书中的一则故事:
  故事是说,吴淑姬还没有出嫁的时候,有一次在镜前化妆,一不小心失手把头上插戴的玉簪遗落在地,摔成了两半。在古代,显然这是一个很不详的征兆。果然,没多久她的未婚夫就死了。
        后来,她的父亲做主帮她又物色了一位对象,可吴淑姬非但坚决不从,还立下誓言说,除非玉簪有天能够自己重合如初,否则的话,今生将不再嫁人。
  一天,她无意间读到了一个名叫杨子治的人的诗作,当时心里就非常欣赏和喜欢上他了。她暗自吩咐丫鬟略使小计,很快就弄到了杨公子的一卷诗集。当她读完了诗集,彻底被这个男人的才华打动了心。不久,两人见了面,彼此也都有爱慕之意。奈何有碍于吴淑姬之前的誓言,所以迟迟不敢结秦晋之好。
       或许是上天对她有所眷顾,当她有天再次打开镜奁准备化妆之时,却意外地发现玉簪真的重合如初了。难道说,这真是天意么?她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杨子治,杨子治听后欣喜万分,赶紧请媒人,下聘礼,不久他就抱得才女归了。
  虽说这篇故事,充满了传奇般的色彩,我却不计较它的真实性如何,只愿天下有情人能终成眷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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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了荼蘼春事休,无多花片子,缀枝头。庭槐影碎被风揉,莺虽老,声尚带娇羞。
  独自倚妆楼,一川烟草浪,衬云浮。不如归去下帘钩,心儿小,难着许多愁。
  ——吴淑姬《小重山。春愁》
  
  荼蘼花欲谢,春意正阑珊。
  有幸还瞥得见零星的花瓣,点缀在花枝上。空气中,暗暗流动着少许清香的气息。
        云锁朱楼,门扉深闭。庭院寂寂春不语,秋千架上空无人。
        风乍起,把几棵槐树斑驳的树影,无情地揉碎了一地。远处隐约传来几声黄莺的啼叫,这声音虽有几分清脆,可一声一声的像是在,催促着春天的归去。
  眼看春天就要离开,花儿也要凋谢。
        往事惊心。。。。。。
        一个女子,凄然失落下一声轻叹:落花时节不逢君。
  她轻移莲步,来到了楼前。软软地倚靠着栏杆,把一泓秋波,温情脉脉地流向了远方。

         自由飘忽的白云下面,是一望无际草凄烟迷的景象。细长而浓密的芳草,随风一波一波地翻卷。那些芳草,就如一阵阵汹涌的浪涛,拍打着她。她的胸口,忽然有些隐隐作痛。
  她叹气,起身回屋,轻轻地放下了帘钩。
        屏山半掩人惆怅,残烟袅袅起寂寥。 
     她无奈地问自己:“为什么人的心,偏偏就生得这样的小?这教我又如何能装得下,那么多的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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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淑姬的这首词,是借阑珊的春意来伤景怀人。其笔调轻柔浅伤,隐约凄迷。《宋词鉴赏大辞典》的一书中,收录并精彩地赏析了这首词。
  从词中,我们还可以捕捉得到李清照当年的那种无奈和悲戚。比如“不如归去下帘钩”,还有“心儿小,难着许多愁”这些句子,和李清照《永遇乐》里写的是“不如向、帘儿底下,听人笑语”,《醉花阴》里的“载不动许多愁”,简直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只是,吴淑姬的愁太多,心太小,她无法装下。李清照则是愁重如山,她无论如何也承载不起。
  
  吴淑姬自创了“花片子”和“草浪”两个新词语。《古今词统》眉批云:“竹浪、柳浪、麦浪与草浪而四”,即指吴淑姬自创新词“草浪”,直可与前人所创“竹浪、柳浪、麦浪”相媲美。
  烟草之意象,是作者用来寄托自身情感来进行抒怀的。芳草的无情,恰好似游子外出不归的无情。如《楚辞》里写的:“王孙游兮不归,芳草生兮萋萋。”范仲淹的《苏幕遮》:“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还有冯延巳《临江仙》词里的:“夕阳千里连芳草,萋萋愁煞王孙”。
  清朝乾隆间文人陆昶,在其所著《历朝名媛诗词》卷十一处曾评吴淑姬言:“笔甚轻倩,能以致胜,人云不减易安,却不及易安温雅。”
  诚然,她是不能与易安相比的,但她也有自己的过人之处。所谓“袭故而弥新,沿浊而更清,便是上乘”。我更喜欢这种,意境柔美婉约且翻新出奇的词。
  
  苏轼言:“荼蘼不争春,寂寞开最晚。”
  许是因众芳飘零,怜它是开在春天最寂寞的花。许是喜它经常出现在古典诗词中,能带给我一份千百年前的美丽与哀愁。荼蘼花对我来说,一直都存在着极大的诱惑。
        一个人产生的愁绪,既是无形,也是凌乱的。但它绝非是,莫名而来。
         无人获知她心中隐藏坚守的那个秘密,也无人知道她当时曾执著而焦急地等着谁。她依然痴痴地等,等待着春天最后一瓣荼蘼花儿,从枝头凄美地飘落,直至零落成泥。
        天地间,一切早烟消云散。
        只是从此,不知这世间还有没有人再记得那一道茕茕孑立的清瘦身影?还记得一个女子曾经的心花怒放,以及一阕花开到荼蘼的伤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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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纫兰独抱灵均操——为了爱,梦一生的张玉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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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距今七百多年前的南宋,曾经有一位非常了不起的女性,她的名字叫做张玉娘。玉娘,字若琼,号贞一居士,时比东汉班昭。留下遗稿《兰雪集》共两卷,存诗117首,词16首。
      她有着独特的身世,也有着一段凄美动人的爱情悲剧故事。江南钟灵琉秀的山水养育了她,并赋予了她过人的才德和学识。她是浙江松阳(今属浙江丽水)人,出身在仕宦家庭。曾祖父是淳熙八年进士,祖父做过登士郎。
      和其她才女一样,玉娘也是自幼聪慧过人,饱览群书。我欣赏她佩服她。不仅仅是因为她写的词好,还因她生有如水的性情,似兰的心。
       她是一位冰清玉洁的奇女子,在文学的造诣上一点也不比那些出名的文人低。她的作品题材非常广泛,根本不像其她才女大多局限在闺怨啊,春愁什么的。
  谭正璧先生在《中国女性文学史》一书中写道:“她在宋代女词人中,简直可与李清照、朱淑真、吴淑姬,并驾齐驱,吾们不妨称之为“宋代四大女词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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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据《松阳县志。闺操》载:宋张玉娘,字若琼,父授以《孝经》、《女训》,过目成诵。父母择配沈生,从父宦游,病羸不起。時玉娘年二十四矣,矢志守节,临帷哀恸,恨不同死。
      沈佺是她的远房表兄,俩人虽说是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沈佺比玉娘大三个时辰。俩人既是表兄妹,也是名副其实的老庚。他们自幼青梅竹马,情深意笃,玉娘十五岁那年,与沈佺定下了婚约。
  后因沈家家境败落,玉娘的父母想要悔婚,可玉娘誓死不从。宋咸淳辛未年,沈佺参加殿试,喜中榜眼。
  眼看就是人生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然而,人生真是变幻莫测的。沈佺不幸染了伤寒,回家后一病不起,以至奄奄一息。玉娘得知消息后,十分悲伤,当即写信给沈佺:
  妾以鄙陋,得托君子,矢以终身,决无二志,贱妾三生之誓,明于皎月。自郎君驾往京都,目断斜阳,终于获聆佳报,终身可托。不料又得危症,贱妾听闻,肝肠分裂,昨日又收到柬帖,中间实有相要白首同归之意,郎君善自保重,老天保佑,得以无恙,实属万幸,如果未能如愿,我生不偶于君,愿死以同穴。书不尽言,千万珍重。
  人间有爱,而苍天无情。她生命中那个认定可以托付终生的沈郎,终究是无情离她而去了。玉娘带着悲恸的心情,写成了诗两首: 
        哭沈生(一)
  中路怜长别,无因复见闻。
  愿将今日意,化作阳台云。
  哭沈生(二)
  仙郎久未归,一归笑春风。
  中途成永绝,翠袖染啼红。
  怅恨生死别,梦魂还在逢。
  宝镜照秋水,明此一寸衷。
  素情无所著,怨逐双飞鸿。
  
  从此,玉娘就一直活在精神恍惚之中。对沈佺无限的悲痛,还有无尽的思念,终于使得这位才女的生命走到了人生的尽头。宋景炎二年,元宵节清冷的晚上,玉娘终因悲绝身亡,时年仅二十八岁。明代王诏《张玉娘传》:”张玉娘,字若琼,宋仕族女也。生有殊色,敏惠绝伦。遂得阴疾以卒,时年二十有八。”
     她的父母伤心欲绝,但深知她是为沈佺而死的。在征求沈家同意后,便把他俩合葬在县城西郭。

      第一个站出来,提出应对张玉娘进行研究的人,那是明末清初著名的剧作家孟称舜。
      清代顺治间,孟称舜任松阳县任教时,初次看到玉娘的诗词,并了解到她的事迹。孟称舜当时深为震撼,立即动员一些当地的乡绅为张玉娘修墓扩祠,刊印她的遗著《兰雪集》,并为她创作了著名的三十五折的传奇剧本——《张玉娘闺房三清鹦鹉墓贞文记》。但因当时印数不多,所以流传并不广,知道她的人还是很少。
  孟称舜曾在为玉娘写的祭文中写道:抑古之女子,美于色者有之,丰于才者有之,美于色者或绌于才、丰于才者或薄于行,才与色合,而以一贞自命,不食其言者,千古以来一人而已。
       清朝文人李之鼎在《兰雪集。跋》中写下:《兰雪集》几欲继轨《漱玉》、《断肠集》”。意思是说,张玉娘的《兰雪集》是继李清照的《漱玉集》和朱淑真的《断肠集》后,又一部女性伟大的诗词集。
       清初大诗人王士禄在《宫闺氏籍艺文考略》一文中赞张玉娘曰:“敏慧绝伦,作为文章,蕴藉若文学高第。诗词尤得风人体,时以班大家比之……奇矣,其拟乐府及古诗,间有胜语。”
  邓红梅教授在《女性词综论》论文中写道:“女词人张玉娘还能以词一写其忧情外,其他女性,已没有勇气与兴趣利用词乃至他种文学样式表现自我情感。” 
  三十年代,唐圭璋先生在一篇关于张玉娘的论文里写道:“谁也知道,宋代女词人,有李易安、朱淑真、吴淑姬这一班人。可是很少人知道,宋代还有一位女词人张玉娘,足以和她们分庭抗礼呢。。。。。。她短促的身世,比李易安、朱淑真更为悲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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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于篇幅关系,我们只能简单地来欣赏她几首诗词的代表作,我们先说诗。她的诗歌体裁多样化,有绝、律、四言、六言等,且长于古风。 陶秋英教授在《中国妇女与文学》一书中言:“玉娘的诗,绝少闺阁气,她最擅长于古风,简直没有一首不显露一幅好图画呢!”

  山之高,月出小。月之小,何皎皎!我有所思在远道,一日不见兮,我心悄悄。采苦采苦,于山之南。忡忡忧心,其何以堪!
       汝心金石坚,我操冰雪洁。拟结百岁盟,忽成一朝别。朝云暮雨心去来,千里相思共明月。
        ——张玉娘《山之高》

        《甄嬛传》中,甄嬛好几次抚琴遣怀时都弹奏了这首曲子,可见她对这首古风诗的喜爱程度。
        再高的山,也将无法阻挡得住月亮的清辉。月亮看似小,可它却有一颗明亮皎洁的心。
        睹月思人,少不了凄凉悲怆。这首拟乐府的诗作,迸发出作者对爱情充满着热烈而大胆的追求。情感饱满真挚,字句无不打动人心。
她是如此坦率,如此真诚的女子。
         一日不见兮,我心悄悄。表达了对沈郎的相思之苦。汝心金石坚,我操冰雪洁,更是对爱情的一种坚定,直接表明出自己心迹《玉镜阳秋》中评论她说:‘其拟乐府及古诗,间有胜语。”
       元代学者兼诗人虞伯生赞其这篇古风的诗“有三百篇之风,虽《卷耳》、《虫草》不能过也”。当他读到“我操冰雪洁”时,赞曰:“真贞女也,才女也!”
       不过元末明初的学者叶子奇,对玉娘不仅不知其名,更是对此诗持有不同看法。他在《草木子》书中写有:“近时有一妇人姓张氏,不知谁之女也。善属文。尝寄外兄弟一诗曰:山之高,月之小。月之小,何皎皎。。。。。。。。二诗美则美矣,未免桑间濮上之音尔。”意思是说,有一姓张的女子,不知是谁家之女,很擅长写诗词文章。有一次,她写了首《山之高》的诗寄给她的兄弟。这首诗读起来美是美,就是有点儿淫靡之音。
       显然, 
叶子奇是误读了这首好诗。

       夜凉春寂寞,淑气浸虚堂。花外钟初转,江南梦更长。
       野禽鸣涧水,山月照罗裳。此景谁相问,飞萤入绣床。
       ——张玉娘《暮春夜思》
        意象的渲染,细致入微的静景写实,是玉娘诗歌中比较常见的一个特点,这也正体现出了她温婉幽静的性格。因为夜是冰凉的,所以春是寂寞的。言春之寂寞,何尝又不是自己之寂寞?稀疏的钟声,野鸟的低鸣,引得诗人心事重重,久不成眠。元代诗人虞伯生读到这首诗时,对结句的“此景谁相问,飞萤入绣床”大为赞赏,拍案而起说:“此岂妇人能及?”
       这种超凡脱俗的诗,还真的不是一般女子能写出来的。

      侍儿传野约,趣伴出隣姬。竹外花迎佩,溪边柳笑眉。
      春随流水远,日度锦云迟。拾翠人争问,含羞独有诗。
       ——张玉娘《游春》
        少女情怀总是诗。在她早期的少女时代中,她应该还算是很快乐的。所以这个时期玉娘诗歌的格调,大多朴素雅致,清新明快。
       这首诗描写的是, 她约了丫鬟还有邻家几个姐妹,大家一起出门游玩的情景。“含羞独有诗”这一句情韵悠长,散发出了女诗人特有的那种既文静又优雅的气质。但是,作者写得过于含蓄委婉。别说是如今的我们难以猜知她含羞的具体原因,就是与她同伴的几位“拾翠人”,也莫名其妙地问着她。而她,只是呆呆地站在那,低眉不语。只见一朵红霞,飞上脸颊,灿然如花。咋的?就不告诉你。
       也许当时的情形,如李清照所写的“见有人来”一样,她也遇见了一个人。但她并没有选择躲避,或者说是她已来不及躲避。要不就是她看见了池塘里有一对鸳鸯,正交颈调情,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罢了,女人的心事还是别猜了。不管什么原因,反正她那一番少女羞涩的神情,早已在不经意间轻跃于纸上,给人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
 
      兰径香薰幽佩,竹风凉度疏帘。
      情长锦瑟弦断,绣倦金缄倒拈。
        ——张玉娘《闲谣》
       这是一首六言诗。很有趣,通过这首诗,我又看到了一个因心不在焉而“金针倒拈”的女子。诗中所写“金缄”,应为“金针”二字的误写。明朝女诗人张襄《闲时》的诗中有:“阑珊花事暮春时,绣倦停针独步迟。”
  
  珍重天孙剪紫霞,沉香羞认旧繁华。
  纫兰独抱灵均操,不带春风儿女花。
  ——张玉娘《紫香囊》
       这是玉娘与沈佺曾经常在互赠信物,诗词唱和时写给他的一首诗。“纫兰独抱灵均操,不带春风儿女花。”她是那样的直抒胸臆,果断又勇敢,也是那样的孤傲洒脱。和朱淑真的一句“宁可抱香枝上老,不随黄叶舞秋风”同样,都是托物言志,表现出清丽高洁的节操,以及对爱情忠贞不二的追求。
      《元诗总论》中说她:“张若琼事即伤心,诗亦清婉,论其节义倍过易安。” 
       不得不说,诗人是非常具有个性的,身上更有着极其崇高的人格魅力。

        秋入银床老井梧,能言鹦鹉日相呼。
  兰闺半月闲针缐,学得崔徽一镜图。
        ——张玉娘《秋思》
        这首诗中,有一个典故。崔徽,是唐代一名歌妓,据宋时张君房《丽情集》中记载:她在蒲州曾与一个叫裴敬中的官吏相爱。不久裴敬中还乡,而崔徽不能相从。裴敬中走后,崔徽相思心切,请人替自己画了一幅画像,托人寄给了裴敬中,并带话给他说:“如果哪一天,当我青春不再,容颜憔悴,已不如画中这么美丽了,我一定会为报答君恩而死的。”,后来,她果然为情而亡。
  我不知,这首诗是否真的就为她以后的殉情,而埋下了人生的隐患。但崔徽的故事对她的心灵,在某种程度上或多或少起了一定暗示的作用。 

      幽州胡马客,莲剑寒锋清。
      笑看华海静,怒振河山倾。
      金鞍试风雪,千里一宵征。
      帐底揪羽箭,弯弓新月明。
      仰天坠雕鹄,回首贯长鲸。
      慷慨激忠烈,许国一身轻。
      愿系匈奴颈,狼烟夜不惊。
     ——张玉娘《幽州胡马客》
      她在诗歌的追求上,有着多元化的理念。比如这首诗,就让我们又看到了一个不同的张玉娘。
     作者此时生活的背景,正是南宋王朝风雨飘摇动荡的年代。她只恨自己不是男儿身,不能上战场英勇杀敌。“愿系匈奴颈,狼烟夜不惊”,象这样慷慨激昂,悲壮豪迈的诗句,却出自一位女性之手,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
      此诗反映出了作者强烈的爱国精神和不屈的民族气节。她曾在诗中有叙:丈夫则以忠勇自期,妇人则以贞节自许,妾深有意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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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词较之诗来说,更为缠绵幽怨,深情悲恸。谭正璧先生曾言:“(兰雪)集中有词十六阙,首首都有她寄托的生命,首首都是她生活的写照。”

         天幂幂,彤云黯淡寒威作。寒威作,琼瑶碎剪,乘风飘泊。
         佳人应自嫌轻薄,乱将素影投帘幕。投帘幕,不禁清冷,向谁言着?
  ——张玉娘《忆秦娥。咏雪》
  阴沉的天,正寒风凛冽。肆虐的风就如同一把锋利的剪刀,把美玉剪破。它们化作成一片片的雪花,落入人间四处漂泊。这些佳人应该对自己轻薄的身躯深感不满的。它们在纷纷乱乱中,又都毫无目的地把倩影投在了帘幕之上。而这一种清冷寂寥的滋味,又能向谁诉说呢?
  心在四处漂泊,身是寂寥清冷。这首词看似咏雪,却无不是在诉说着作者自己寒苦悲凉的不幸人生。情景相融间,有种物我两忘之境。就如周庄梦蝶,你说到底是我如雪花,还是雪花似我?
        结句用设问句“向谁言着?”,问而不答,加深了词意的延绵性,如同歌词:“当我想你的时候,才知道寂寞是什么,当我想你的时候,谁听我诉说?”这样的效果,更容易引起读者的深思和共鸣。

  月光微,帘影晓。庭院深沉,宝鼎余香袅。浓睡不堪闻语鸟。情逐梨云,梦入青春杳。
  海棠阴,杨柳杪。疏雨寒烟,似我愁多少?谁唱《竹枝》声缭绕。临风,自诉东风早。
        ——张玉娘《苏幕遮。春晓》
       
        微弱清冷的月光照在窗棂,拂晓的风时而轻轻掀起帘幕。外面是一庭深院,屋里是一炉残烟。      
        词中,玉娘运用了诸多的意象,想表达出自己难以抒发的情感。这首词,既通俗易懂,也有着一定的内涵。
       从上片的“情逐梨云”,到下片中的“海棠阴,杨柳杪。疏雨寒烟,似我愁多少?”其实我们不难看出,作者不仅想表达出她的愁绪,更有一种男女的相思之情。梨云,源自王建的典故“梨花梦”,这是一场迷离恍惚的多情梦。海棠花荫处,杨柳树梢头,作者究竟想说什么呢?她却是欲言又止。明朝学者王诏有评:“若‘疏雨寒烟似我愁多少’,词中佳句也。”
             
       疏雨动轻寒,金鸭无心爇麝兰。深院深深人不到,凭阑,尽日花枝独自看。 
       消睡报双鬟,茗鼎香分小凤团。雪浪不须除酒病,珊珊,愁绕春丛泪未干。
  
   ——张玉娘《南乡子。清昼》
       封建时代里的女性, 那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幽居在闺阁中。所以白居易说了:养在深闺人未识,正是这种情形。   她们时常会处于一种寂寞无聊、精神压抑的状态下。即使会写诗词,作品也大都是描写男女离愁别恨的情意。
       稀疏的雨,轻薄的寒气,香炉中的香料燃尽,她也没有心思去点燃。庭院太深太安静,要等的人没有来。她靠着栏杆,一整天的时间,就这样无聊地望着花儿在发呆中度过。

       下片写夜晚之时,无奈的她只好喝茶来消磨时光。她深感,这次饮茶并不是用来醒酒的。她的愁绪始终围绕着花花草草,泪眼也始终未干。
        这首词,属于闺怨的题材。作者虽没有写出一个“怨”字,但悲切的愁绪,已经说明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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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娘是遗落在沧海桑田里的一颗明珠,也是掩埋在岁月尘埃中的一块璞玉。拨开历史的云烟,这位沉寂了数百年的才女,如今又重见了天日。
       很多人都说张玉娘是才女,豪女,贞女,痴女,可她在我心中,我更认定她是古今第一奇女。对她的仰慕,用一句很俗的话来说,那真是犹如滔滔江水连绵绝。
       她的诗将如覆盖在南北两极的冰雪,永不融化。她的词将如独抱幽谷的兰花,一直会散发出久经不散的芳香。
       她是宋代的文学家,也是诗词的集大成者,历史不会抹去她在文学史上的地位。
      一部《兰雪集》,唱尽人间悲。让我们共同记住她的名字——张玉娘。
 

  
                                                                                                (青若重写于2013.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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