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对---安娜·布兰迪亚娜

个人日记

 

人们总是说“我心爱的”,

真的是心在爱吗?


图为中国旅法画家常玉(1900-1966)的作品《红毯双美》。“我们的躯体太脆弱,我们的生命太短暂了。”(常玉)


一对

作者:安娜·布兰迪亚娜(罗马尼亚)


一些人只看见你,

另一些人只看见我,

我们叠合得如此完美,

谁也无法同时看见我们,

谁也不敢居住在能同时看见

我俩的边缘。

你只看见月亮,

我只看见太阳。

你思念太阳,

我思念月亮。

背靠着背,

我们的骨肉早已相连,

而血液传递着消息

从一颗心到另一颗心。

你好吗?

假如我举起手臂

使劲向后伸展,

就会发现你甜甜的锁骨,

再往上摸索,我的手指会碰到

你神圣的嘴唇,

然后它们又会蓦然收回,

紧紧地掐着我的嘴巴。

我们好吗?

我们有四条臂膀护卫自己,

但我只能打击我面前的敌人,

你只能打击你面前的。

我们有四条腿奔跑,

可你只能朝你那一面跑,

我只能朝我这一面,

而每一步都是一场生死搏斗。

我们平等吗?

我们会一起死去呢,还是一位

将在一段时间里继续背负着

贴在自己身上的另一位的遗体,

然后缓缓地,缓缓地染上死亡?

或者也许他根本就不会完全死去,

而会永远地背负着

另一位的甜甜的包袱

不断地萎缩,

变成一个驼背,

变成一个肉赘……

哦,惟有我们才懂得

那种从彼此的凝望中

理解一切的渴望。

可是背靠着背

犹如两根树枝长在一起,

假如我们中的一位猛然挣脱,

仅仅为了一瞥而牺牲自己,

那他只会看见从中挣脱的

另一位的鲜血淋漓而又

焦躁不安的后背。


译者:高兴


“一对”,它几乎是量词里最圆满的词语。“一对”瓷杯,“一对”耳环,“一对”雕像……它能用来形容日常生活里大多数成双成对的物体,然而不幸的是,我们都是有血有肉筋骨相连的人类。布兰迪亚娜给我们投下了一个谜,神秘又颤栗地打倒了所有甜蜜的幻象,我分明看见,那些紧密拥抱又挣扎撕扯的瞬间,两个人不肯松开的双手,和满眶的眼泪。一对杯子的结局是遗弃或者破碎,而两具无法妥协的肉体,换来的是半世逆旅和一生追随。


起初,我们毫无预兆地被对方吸引,像两只离群的怪兽,嗅到了同类的味道。我们用自己的语言交流,穿过森林和小溪,日夜匆匆,携手赶路。每一次,我们并肩前行,步伐一致,在沉默里心意相通;有时你突然停下来,我回过头,发现你眼睛里有另外一个世界,而我,只看得到你。你知道的,甜蜜温馨的时刻太多了,我把它们捏成一颗颗糖,揣在口袋里,每遇酸楚,就掏出一颗含在嘴里,这样,抬头便是我龇牙咧嘴的笑。聪明如你,早早看透我幼稚的把戏,从来都舍不得揭穿。我们是来路不明的伴侣,心里有着不一样的远方,这点我再确定不过了。好几次,我心下一横,大步往前想远远地甩掉你,身旁空空如也的时候,每走一步,就疼。


你是我甜蜜的负担,是我灵魂里未曾谋面的自己,是我永恒的同路人。我们拥抱,两颗心几乎要嵌进对方的身体,稍稍松开手臂,胸口竟是撕扯的灼热,这是我未曾意料的,甜蜜的痛苦。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独自往前走?除非我把自己分离,把身体留给远方,把心,留给你。


“唯有我们才懂得,那种从彼此的凝望中,理解一切的渴望”,山川俱在,大地无形,那跟我没什么关系,你充满渴望的眼睛,才是我头顶的那颗星。


诗人布兰迪亚娜

布兰迪亚娜认为能够用最简单的意象来表达最细致的情感、最深刻的思想的诗人才是大诗人。在她的诗歌中,我们看到的都是些最为普通的词汇:眼睛,树林,梦,睡眠,湖泊,山丘,雪,天空,光,等等。但在她的艺术组合下,这些文字立即产生了一种神奇的魅力,一种诗歌和思想的魅力。


罗马尼亚科学院院长、著名文学评论家欧金·西蒙认为:“布兰迪亚娜的诗歌既有力量,又有魅力,首先是思想的魅力。它在舞蹈,在寻找着那些悦耳、透明的物质,并用这些物质进行着一场卓越的精神游戏”。而诗人、评论家亚力山德鲁·菲利比徳说得更为明白:“诗可以投谜,可以提问,但通常情形下,并不解谜,并不回答问题。神秘,惊喜,出乎预料,这些都有助于制造诗的颤栗。正是基于这样的思路,安娜·布兰迪亚娜一般拒绝象征,任由事物在诗歌中自然地流动,有时会神秘地将它们隐藏起来,但决不强迫它们说明什么,决不人为地美化它们,完全靠美妙的思想将这些最最普通、最最自然的事物提升到诗的高度和深度”。


——摘自《安娜·布兰迪亚娜诗选》

译者: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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