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鹤与飞 妙机其微——孙嘉镭其人其诗

无心无境

独鹤与飞   妙机其微

     ——孙嘉镭其人其诗

 

                          □何天洋

 

 

 

孙嘉镭是贵州上世纪70年代出生,至今仍然坚持写作并且在贵州诗坛具有一定知名度的青年诗人,他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发表诗歌,至今已在《山花》《花溪》《黄河诗报》《贵阳晚报》《贵州民族报》等刊物发表诗歌、散文诗数十首(章),其诗歌入选《中国诗歌1970》《回族文化大观》等文集。

嘉镭的诗,从体裁上分主要有两类,一是现代诗,二是散文诗。从内容诗意上看,则大体可分为三类:一是参禅悟道的哲理诗,我称之为“禅味诗”,代表作有《墓碑》、《少年如花》、《一棵树》以及《寂寞喧嚣》中的绝大多数诗章;二是传情达意的抒情诗,包括爱情诗和一般意义上的抒情诗,代表作为《没有水,月亮就走远了》、《纸伞撑开的时候》、《横在岸边的瘦船》、《邂逅》等;三是写景叙事的叙事诗,以《孤独的太阳》、《探寻腹地》为代表。

当然,这只是大致区分,并不绝对。因为有的诗在类别上存在一定的交叉,而有的诗又在这三者之外,所以,我们只能言其大端。

 

本文之所以用“独鹤与飞  妙机其微”这样一个标题,一方面固然因嘉镭的诗风与之相近,另一方面,则因为其为人也若此。生活中的嘉镭话不多,也不张扬,有时甚而给人一种“话不投机半句多”的印象。但设若投缘,却又与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且言谈之间常有机警幽默之语,或令人捧腹,或发人深思。

反映在文本上,嘉镭的诗篇大多简洁凝练,寥寥数字却意味无穷,小篇幅里常有大诗意,大宇宙。这在他一系列“禅味诗”中表现尤为突出。比如《墓碑》: 

这是一块石头  立在了/不是尽头的尽头  作为象征/它挡不住谁的脚步也挡不住/花的暗香//其实  它只是一扇/  谁都可以推开/回到开始的地方

短短七行,57个字,只用了“石头”、“墓碑”、“门”等几个极为简单的意象,诗人就将这个困扰众生的生死命题表达得通灵透彻。诗人吴若海说嘉镭的诗歌“犹如‘语言的中子星’,体积小而质量大,看似平淡却浓度极高,”是有相当道理的。

嘉镭能够写出具有如此能量的诗歌文字,其实并非偶然。据我所知,嘉镭青少年时期即与重量级诗人如黄翔、哑默及吴若海、王付等为邻为友,相与往来之间耳濡目染,难免受到这些杰出诗人的影响。他曾自陈,黄翔的诗歌不仅拓宽了他的诗歌视野,也为他确立了精神标杆。在笔者看来,除却上面两点,这种影响至少还包括两个方面:一是促发、坚定其诗歌写作之志向;二是在潜移默化中,影响到他诗歌创作的态度和观念。

如果说,他自己较为满意的长诗《寂寞喧嚣》与黄翔2003年出版的自传同名还属于一种巧合的话,“藏獒绝尘而去,我成了被自己追捕的野兽”这样的诗句,就很难说不是对黄翔《野兽》的致意了。

除了这些本土的前辈诗人潜移默化的影响而外,嘉镭的诗歌尤其是散文诗,受泰戈尔的影响也是比较深的。

    双手合十,关住自己的内心却打开了欲望。

一扇门洞开宇宙,时间大开大合,对弈的生死落下虚无的棋子。

 

    灯灭了,孤独亮着。//肉体睡了,灵魂醒着。

失明的琴师坐在万籁寂静的雪夜里,弹断了自己的心弦。

 

四季从未承诺过什么,春夏秋冬如期而至。

肉体对精神诉说永恒,分分秒秒上演无间的背叛。

无论从诗的形式,语言风格还是诗的意境,嘉镭《寂寞喧嚣》中的这些诗句与泰戈尔《吉檀迦利》中的诗句可谓“何其相似乃尔”。而在平时的交谈中,嘉镭也从不掩饰他对泰戈尔老先生的由衷崇敬。笔者以为,嘉镭如此推崇泰戈尔先生的诗作,除了他一向喜欢意境空灵、充满哲理和人性光辉的诗歌外,对大道本源的同一探寻也拉近了他对泰戈尔先生的认同和亲近。

当然,我之所以这样说是有嘉镭的现实生活为基础的。嘉镭性格沉静,大巧若拙,不急不躁,雍容有度,无不良嗜好,好打坐参禅,且坚持有年,据说效果不错。其打坐不惟有养生保健之功,也兼具禅定清修之意。我曾亲见其打坐情形,其虔敬之态宛如得道之人,有万念归一、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之势。平时交谈间,也时常听闻其说佛言道。自然,他的信仰和爱好也难免在部分诗作中显现出来。

    等待神,等待神告诉我:星球,和星球背后的故事。

等待结果,等待结果来照亮全部的意义和过程。

 

    伫立苍茫,古老的神谕水一样漫来,漫到足以淹没的高度。

                                      ——《寂寞喧嚣》

由于释迦、禅学思想的影响,嘉镭的许多诗作都充满禅意和哲思,洋溢着一种空灵恢宏的气息,从而具备了同时代诗作少有的高度和深度。

世界被收藏在一粒尘埃里。/长长短短的经文把道路铺向远方。

 

谁在我们必经的路口一去不返?/谁为我们在尘世开启了神性的光芒?

                                  ——《寂寞喧嚣》

同时,对于元真大道的心悦诚服,又使得嘉镭对诗歌创作保持着一种始终如一的虔敬。他曾在一篇文章里夫子自道,“我对诗歌始终怀有敬畏,它不是让我走得更高,而是让我走得更低更远,一直走到大宇的本源。”从这句话中,我们可以明了其大致的诗歌指向和诗歌精神。也正是这种虔敬的创作心态,成就了他诗歌的纯粹、凝炼和精辟。

 

许是由于心向大宇本源和与之俱来的普世情怀,年少如花时的嘉镭,内心似乎也曾像尼采、梵高一样,将自己比拟为太阳,并用这个诗人们常用不衰的意象,书写自己的少年意气和勃勃野心,疏泄自己内心深处不为人知的痛苦和孤独。于是,便有了他发表于《花溪》文学月刊的长诗《孤独的太阳》。

从漆黑的海上/从漆黑的林间/从漆黑的沙漠最后一块石头屹立的峰巅/你背负着巨大的惊叹号浮出了水面/同一时间,世界的子宫胀大,炸裂/飓风骤起,云旗弥漫山峦/火山复苏了/滚烫的岩浆卷起灼热的快感极度地流淌/世界尖叫。喜悦。狂呼。吶喊/如翻卷的江河流向大海/扭动。振荡。起伏。张缩/世界的母腹平原般地展开/啊!太阳/在海上/在林间/在沙漠最后一块石头屹立的峰巅/你披满子宫殷红鲜血的身躯燃烧了起来/注视着混沌交叠的陌生世界

在这首诗里,充溢着作者抒写“创世纪史诗”的痕迹和野心,澎湃着英雄主义和理想主义的激情和交响。诗人以气势磅礴的语言,奇特夸张的想象,激越恣肆的情感,向世人展示他内心深处对于世界、生命和绝对精神的探求和理解。

在一个神秘的时刻/我停住了随你流浪的步履/与你无言的相视/想以失明的代价探寻你的心境/探寻我生命的基因//

                                    ——《孤独的太阳》

如果从文字风格的向度上考察,年少时期的嘉镭一定程度上还受到部分拉美诗人的影响,比如聂鲁达、惠特曼等。在他早期代表诗作《孤独的太阳》和《探寻腹地》中就能看到聂鲁达式的象征主义和惠特曼式的浓烈激情。

值得称道的是,嘉镭的诗,大多视野宏大,境界高远。常能跳出小我而对大我、人生乃至宇宙、未来作终极意义上的思索,能于大家习见的事物与现象中发现其独异的真谛和终极指向,真正做到了源于现实又高于现实,从而使他的诗同时兼具了理性的深度、哲学的高度和现实生活的关切度,这在当前贵州诗人中是较为难得的。

静静地合十聚拢黑夜虔诚领悟那曲蜷的航标/天网窠状密布的惑眼烙满身躯击响赭色音壁/啊!冥幻天地的巨指拔弄音律的偈语指点迷津吧/引渡众生的腹地在哪里//

我已不知道,人类的心灵是否随大陆的板块一道飘移/时间的内核还能生殖多少灾难/回首,面对的也许是苦难的废墟亦或是重新坠入泥沼/只有转身——再转身,抓住那缕即逝的阳光向前延伸//

                                      ——《探寻腹地》

可喜的是,嘉镭早期诗作中表现出来的这种悲悯情怀和对终极意义的探寻精神,在其后来的诗作中得到了一以贯之的继承和发扬。只不过,随着年龄与智慧的增长,现在的嘉镭,少了些如火如荼的热情,多了几分如水如绵的睿智与淡定。

生命是浩浩荡荡的队伍,不断有人进入,又不断有人退出,就像水天一色的蔚蓝大海,有水不断汇入,又不断被蒸发。//

 

世界无数次呈现无边无际的○。/○,一段又一段弧线。/一次又一次循环。 /开始和结束合一,残缺与完美消融。/在万籁俱寂的沉默里,上帝的声音独自开放。//

                                      ——《寂寞喧嚣》

 

除了有关生命、宇宙等终极关怀的诗作外,嘉镭的情诗其实写得相当出色不仅写得澄净空灵,还带有几分古典清凉的唯美:

纸伞撑开的时候 樱花/就落了下来/我常想 春苍夏黄 谁的手/推开了那

扇窗/我也梦到采莲的女子 像书/被一页页打开//

坐在枫桥边上 岸很近/此刻 会有谁 还站在/水的中央

——《纸伞撑开的时候》

再看这一首:

没有水 月亮/锈成薄薄的铁片/在寂寞里穿行 甚至 发出了/疼痛的声音/整个夜晚 万里无云 只有/群山和无边站立的寂静/这时 雕花的木窗/被悄然关上 千里之外/浪人吹出的箫曲 很像月光/如水冰凉

——《没有水,月亮就走远了》

想象奇特,却又扣合意境,毫不出格。如水冰凉的诗句中,浮现出的是一幅古典唯美的诗情画意和一颗玲珑透彻的诗心。显然,这些有生活、有意境、有质地的诗歌,一旦“铺展在大地上”,是能够“长出森林,传出鸟鸣”的。

更为难得的是,这样的句子,这样的意境,在嘉镭的诗中随处可见。比如,“荷花仰面,躺在归乡的梦里”, “独坐高岗,我的思绪万紫千红”,等等。如果用正反两个方面来评价嘉镭的诗,我最真切的感受就是:不漂浮,不做作,不故弄玄虚;有思想,有意境,有语言的美感和张力。

在这个汗牛充栋却又泥沙俱下的年代,嘉镭区区几十首的诗歌数量显然是不算多的。但让人称道的是,嘉镭的这些诗歌整体质量都比较高,远非那些信手涂鸦的“玩意”可比。毕竟,嘉镭的写作,是以十二分的虔敬,秉持着一颗诚实善良的内心,对这个充斥着浮华与喧嚣、冷酷和血腥、虚伪与奸诈、庸碌与麻木的世界进行理性的审视,然后用其特有的宽容和悲悯,对那些空虚的、蒙昧的、罪恶的灵魂进行唤醒和救赎。用他自己的话说,他是在“大梦荒芜”的时刻,用他诗歌的“碎片”去“喂养那些失去天堂又被赶出地狱的灵魂”。(《寂寞喧嚣》

在这个物欲横流、人心浮躁的年代,在这个写诗的人比读诗的人还要多得多的年代,嘉镭坚守自己的道德良知和写作原则,不作无病呻吟之语,不为滥竽充数之作,坚守着诗歌和心灵的一方纯洁和宁静,并以自己的良好祈愿去安抚、喂养那些无所依归的灵魂,无疑,这样的坚守和努力是应该受到嘉许和肯定的。贵州前辈诗人哑默在评点嘉镭的《寂寞喧嚣》时认为:“一个在情感、思绪上认真严肃的求索者,如此的追寻,会有可观的前景。”我想,作为嘉镭的忘年交和其诗歌精神的示范者,哑默老人的这句话是可以为嘉镭认可的。笔者也真诚希望,嘉镭能够勤于耕耘,持之以恒。因为,在通往诗歌圣殿的道路上,我们要做和能做的,还有太多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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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评论刊载于<<贵州民族报--民族文学周刊>>2012年5月23日第3版{妙论高峰}和《今日文坛》.夏之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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