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 韵 与 禅 味----孙嘉镭诗歌点评

莲花小诗

             诗 韵 与 禅 味

       ——孙嘉镭诗歌点评

                        吴若海

 

在两个相同的夏天长着一棵树,树席地而坐,人席地而坐。说不清从哪里传来萨克司的曲调,让这片树叶听得微微颤动。更远的山道上,谁已撑着那棵树边走边唱。

忘了告诉你,树是一个世界,而吹动树叶的,也许是风。

                                              ——《一棵树》(1994

这是我所接触到的孙嘉镭(并留下深刻印象)的第一首诗。

记得那是1994年春天的一个夜晚,在环南巷的一幢老式楼房内,我读到了这首诗,当即便被它那空寂的禅意深深打动。时至今日,相隔近二十年的时间,当我再一次读到这首诗时,仍为那幽远的意境、虚静的世界深深着迷。

这就是我所认识的孙嘉镭。

孙嘉镭出生于1970年,属于正宗接受过第三代诗潮、新生代诗潮、知识分子写作洗礼(受朦胧诗影响较小)的典型的70后诗人。这一代诗人通常有两种命运:要么放弃诗歌,要么走入当下诗写的神秘与吊诡。而孙嘉镭不一样,他一直游离于各种诗歌流派之外,坚持诗歌写作的真性(人生层面)、神性(精神层面)、灵性(灵魂层面)与悟性(大道层面)。尤其是那部纯正大气、色彩绚丽的散文组诗《寂寞喧嚣》,其语言的新颖、意象的奇妙、想象的丰富,不一而足,这里也就不多言了。我现在想就这本诗集中所选的孙嘉镭的诗歌作一个粗浅的品评,以贻笑于诗人及读者。

 

打坐诗心的如花少年

——《少年如花》点评

这是诗人孙嘉镭的一首现代禅诗。说它是一首禅诗,是因为它所写的既是自己一刹那的悟境,又是整个宇宙,同时还是一粟之我与苍茫世界的完美合一;说它是一首禅诗,还在于他结构的简明和语言的洗炼。这首诗象一支始终打着二拍子的谣曲,通过四次复沓,最终落在全诗的重心“宇宙的中心/少年如花”上。诗层层推进,从“一滴水”到“宇宙的中心”,先后出现了“一滴水”、 “一只鸟” “一片云” “一个人”及“大海”、“苍穹”、“梦境”、“宇宙”等意象,并用顶针的手法把它们贯穿起来,使之成为一个浑然的整体。

这首诗有几点值得注意:首先,诗虽然采用传统的顶针手法,却一点也不显陈旧,并且显得十分必要。一首好诗,其表现手法即是其内核,形式与内涵往往是不二不离的。其次,诗歌的语言异常简洁洗练,没有堆积的定语,没有花哨的形容词,就象禅悟者一样清净无为,就象禅一样直指人心。再则,最使我感动的,是这首诗的结尾,这使我想起弘一大师开悟后的一对联语:“花枝春满,天心月圆”,悟道后的生命,并不是一块槁木,一潭死水,不是“对境心不起”,而是不染着于种种“境”,甚至不染着于自身。一个褪尽七情六欲的生命是单一而鲜活的,犹如一个寂灭于宇宙诗歌中心的如花少年。

 

生与死的界碑

——《墓碑》点评

死亡是什么?

初读诗人孙嘉镭的哲理诗《墓碑》之后,这个幼年时就一直萦绕在我内心深处挥之不去的疑问显得更加强烈了。虽然绝大多数人不敢正视也不愿思考这个问题,但它毕竟是每个生命最终的必然归宿。也是任何生命哲学和各大宗教必须回答的问题。在佛陀那里,死亡是生命的最彻底的升华——涅槃;在基督那里,死亡是回到上帝的怀抱——天堂;在庄子那里,死亡是比生命更为绚丽丰富的无尽的可能;在王羲之那里,死亡则是令人叹惋不已又无法逃避的最不幸的生命际遇。而在一直在研习观音法门的诗人那里,死亡又会是什么呢?是万劫不复的最深重的生命灾难,还是漆黑一片茫茫无边的绝对虚无?是可以规避一切痛苦和不幸的宁静的屋宇,还是最后安放和收容我们的永久的家乡?

不,都不是。

那么,死亡是什么?我们又应该如何去面对它,经验它,穿越它,甚至超越它呢?

诗人没有直接叩问和回答这一问题,而是将目光停留在这块生与死的小小界碑上,静静地凝视着那些悄悄趟过生命的脚步和那些弥漫生死的花的暗香。在诗里,死亡没有太多的神秘感,没有被染上恐怖诡谲的色彩,也没有伤痛和绝望。死亡是平平淡淡的,就像一个平常而实在的日子,任何人都可以拥有它经历它。死亡,“它挡不住谁的脚步”,甚至,“挡不住花的暗香”,它只是一扇门,“谁都可以推开  回到/开始的地方”。

诗歌简洁而凝练,没有多余的修饰,没有夸张的词句,犹如一颗“语言的中子星”,体积小而质量大,看似平淡却浓度极高,诗人用六个极其普通的意象(“一块石头”、“不是尽头的尽头”、“脚步”、“花的暗香”、“门”、“开始的地方”)组成了这首极不普通的诗,以宁静和谐的笔调为我们勾画出一个奇妙而圆融的生命之环:死亡既是结束也是开始,生命既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结。这首诗,就像那块象征死亡和见证解脱的小小石碑一样,站在虚拟的生与死的边界上,成为永久的启示。

 

古典的精致

——《纸伞撑开的时候》点评

这是一首极其精致的诗,两处使用“纸伞撑开的时候”,并两处使用“采莲”——第一次是“采莲的船儿  满载着/灿烂的星光”;第二次是“采莲的女子  像书/被一页页打开”。 “采莲”这一意象仿佛一根金色的丝线,将全诗的意象、意境贯串在一起,构成一幅美丽的古典图画,不是江南的采莲图,也不是日本的浮世绘,而是飘摇于仙山琼阁中的虚无缥缈的织锦。尤其是最后一段“坐在枫桥边上  岸很近/此刻  会有谁  还站在/水的中央”,让人凝想,同时,也令人神往。

 

通感的空间

——《咖啡》点评

咖啡令人想起一种妙曼无穷的滋味,在这首诗里变成了“暗红的杯中”“搅动”的“思绪”。而“那些黑色花瓣”却开放成弥漫一切的音乐,胀满“整个房间”。那些“盛在洁白的盘子里”的黑色咖啡豆则上升为遥远闪烁的星星,托着一个个“轻言细语”的梦……这首诗中,通感的空间仿佛很狭小,其实非常广阔,它大如星空,一任语言的海浪拍打宇宙的岸涯。

 

语言在飞

——《不可言说》点评

在世界的两极之间,爱情以语言的方式飞翔。

不知道为了“飞翔的姿势”而“穿过死亡通道”的诗人,是否已找到一双诗歌的翅膀?

 

迷与悟——人生棋局里的白天黑夜

——《棋》点评

这是一首值得品评的诗。限于篇幅,只能乱叨两句:真的有定局吗?“思想与肉体”如果真的分立两岸,那“血液的河流”在哪里?“情感与情感”如果真的对峙,命运之船又将驶向何方?

只有圆融的生命才会春暖花开,只有灵魂空寂的河面才会落满瓣瓣玫瑰。

 

出界还是入界

——《出界》点评

面对这样空灵的诗与诗人,我还能说些什么呢?

只有仰望“那片云  在苍蓝光芒中/在风的流向里”。

 

从上帝到佛陀

——《变》点评

上帝用彩虹与人类立约;佛陀将生命嵌入世界的细微呼吸之间。涤尽生生世世的烦恼,使生命光滑、透明,就像“平淡的日子  溢出/神秘的暗香”

 

是相邻,还是隔世

——《困》点评

我的题目似乎与此诗无关,但它却是我读此诗的第一直觉。——我和你,都是被时间无情砍伐之树;我和你,又都被困住彼此的心中。——是相邻,还是已隔千生万世?

 

谁来居住我的荒凉

——《遗忘》点评

我真是羡慕诗人,竟然拥有一朵“……为我/背叛整个季节的/玫瑰……”我只能独自接受,诗人内心的那片荒凉。

 

其实,诗歌是不应该被评论的,就像禅不是拿来言说的。

有一天,一只玻璃瓶想将白云装在自己胸中,白云撑破瓶子……于是,白云上升,在天空飘荡;而玻璃瓶却碎了,散落一地,变成美丽的碎片。

就把这个关于诗与评论的公案送给诗人孙嘉镭并作为本文的结尾吧。

                    2012.1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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