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 活着
个人日记
张招弟第三天醒来了，她望着天花板想：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睡在这里？狗崽发生车祸死了，我在火葬场看见他的灵堂：“狗崽呀！你怎么不跟妈妈说一声就走呢？你走的时侯妈妈想看你一眼，都没有看见。”张丽在卫生间洗衣服，听见张招弟的哭声，赶快走到卧室里面，张招弟从床上挣扎起来，抓着她的衣服：“我是在什么地方？你们把狗崽藏在哪里了？”
“姐姐，你冷静点，事情已经发生，你急也没有用，万一把身体急坏怎么办？”张丽抽泣着。
“我命苦呀！”张招弟抱着张丽脖子嚎啕大哭。
张丽站在床边上，轻轻拍着张招弟的背：“姐姐，要坚强。”
张丽和谭亮离婚，搬到以前老房子里面，房子很多年了，又出租十多年时间，墙壁成灰黄色，窗户上油漆给太阳晒的开裂，一块块卷起，用点力敲木方，就有油漆掉到地下。贴地板砖时，有些地方水泥铺的不均匀，热胀冷缩，靠墙边的地方凸起来，好象一个吹大的气球，随便碰一下就会炸。办公桌面周边塑料条大部份地方和桌面分开，挂在桌子边上，随时都会掉到地下：“狗崽呢，你们把狗崽放到什么地方？为什么不让我看他最后一眼？”张招弟松开抱着张丽脖子的手，硾她肩膀几下。
“姐姐，你当时睡着了，我们喊你很久，你没有回答。”张丽抬起手，擦了擦眼泪。
虽然没有下雪，刮北风，电线和树枝上都结了冰，风吹的树枝不停摇晃，冰互相碰撞，发出“喳喳”声音。地下结冰了，人在上面走的时侯，好象走在打了油的玻璃上，溜滑，溜滑，稍微不注意，就会跌跤。萝卜白菜叶子上有一层厚厚的冰，菜叶随便碰一下，就会断掉。农贸市场卖蔬菜的人少了很多，蔬菜的价格涨了一倍。
张丽担心自已出去，张招弟一个人留在家里出意外，二天没有出去买菜，她在家里夹点酸萝卜，或者剁辣椒吃饭。看见张招弟醒来，张丽这几天悬着的心落下来：“二姐，你吃点东西好吗？”
“不吃，我要狗崽。”张招弟眼睛直直望着张丽。
“叮铃铃，叮铃铃。”手机响了。“我接电话。”张丽说完从口袋里面拿出手机。
“召召醒来了吗？”电话那边传来李娟的声音。
“醒来了。”张丽说。
“唉。”李娟叹口气：“醒来我就放心。你要她接电话好吗？”
“好。”张丽说完，把手机递给张招弟：“二姐，大姐要你接电话。”
张招弟拿着手机，话还没有说就大声“哇哇”哭起来，李娟听见张招弟哭的很悲衰，想劝她不要哭了，话还没有说，她自已在电话那边忍不住，开始不停抽泣。张丽从张招弟手里把手机拿过去：“二姐刚醒来，情绪还不稳定，你要安慰她。。。”张丽喉咙里面好象塞了东西，她说不下去，开始“呜呜”哭，眼泪水不停往外冒。
“你不能哭，如果你不能控制自已感情，怎么照顾你二姐呢？”李娟强忍住悲伤。
“大姐你说的对，不但我不能哭，还要劝二姐忘记痛苦。”张丽右手抬起，擦干眼泪说。
“潘志在叫我，要扶他去解手，你告诉召弟一声，我有时间就会去看她。”李娟很忙，家里面有二个病人需要她照顾，李狗崽发生车祸，给李彩虹当头一棒，她身体以前就不好，现在越来越虚弱，甚至还要喂饭。潘志肠癌转移，医生说最多还能活半年。
张招弟住在张丽家里，开始一段时间每天哭，吃一点点饭，还要一个人住到黄家大院去，张丽告诉她黄家大院转让给别人经营了，劝张招弟不要去，就住在她家里。她家里没有别人，她们姐妹之间可以讲讲话。另外她家住二楼，上下楼方便，旁边有河，有公园。张招弟渐渐不哭了，潘志死后不久，一天张丽接到李娟电话，说李彩虹病危，住到医院去了，医生下了病危通知单。
十多天后，李彩虹也走了，她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去了另外一个世界上，经后再也见不到她。虽然大家很悲伤，但是人老后肯定要死，不管是秦始皇，还是李彩虹，谁都逃脱不过这一关。她死周围的人容易接受，李狗崽年青有为，发生车祸，突然离开大家，事情很突然，亲戚朋友不能马上接受，特别是张招弟，遭遇接二连三的打击，左方方死后，她把自已全部的爱都给李狗崽。她经常想自已一天比一天老，几十年了，没有过一天顺心日子，几岁死了爸爸，小时侯缺吃少穿，为了生存，她上山摘过金银花，山胡椒，砍过竹子和柴卖，硾过石头，挖过锰矿，刚满十六岁，下乡当农民。懵懵懂懂和胡楠上了床，肚子里有狗崽，整天提心掉胆，怕别人知道自已怀孕。不管是生活上，还是精神上最需要人帮助安慰时，胡楠当了工人，去了另一个地方，他最可恨，最不能原谅是写信给他，告诉他做了爸爸，他信都不回一封。二个人种下的苦果，她一个吞下。
李狗崽走了快一年，她们几个人生活渐渐平静下来，张丽跳舞去了，李娟参加慈善活动，要下午回来，张招弟煮好饭，等张丽回来再炒菜，如果张丽没有回来，现在炒菜，菜冷了吃下去肚子会闹意见。张招弟打开电视机，调到放电视剧的频道，电视里面在放兄弟分家，争父母亲房子的事情，张招弟想起来，她五金厂还有一套房子，很久没有去，不知道里面的被子，衣服长霉没有？她没有心思看电视剧了。记得当年招工进五金厂心想，现在每个月有工资拿，旱涝保收，不愁吃，不愁穿生活幸福。结婚后丈夫老实，不抽烟，不喝醉酒，不赌，不嫖，儿子跳皮捣蛋，她又得子宫癌。“唉，”张招弟叹口气，站起来，走到窗户旁边，望着停在外面的汽车想，我得癌没有关系，如果儿子有出息，自已死都愿意。张招弟没有死，她儿子吸毒了。开始是儿子找他们要钱买毒品，后来家里值钱的东西他都偷出去卖，卖到钱马上买白粉。一个很好的家庭，给儿子搞的乌烟瘴气，乱七八糟。为了帮儿子戒毒，她办了内退，陪儿子住在黄家大院，左长安出轨，去了邓湘桃家里吃饭，甚至不按时给她送伙食费。张招弟想我命苦呀，儿子戒毒，又吸毒，反反复复几次，最后从楼上掉到地下，永远离开她。儿子死后，丈夫跟她离婚，狗崽回来，狗崽象一颗初升的太阳，给她温暖和希望。狗崽聪明，能干，农家乐办的兴旺，她想自已下辈子有依靠。胡芸怀孕，她准备给儿子办结婚酒的时侯，胡楠和刘红梅来了，他俩是胡芸的爸爸妈妈，李狗崽是胡楠的儿子，亲生兄妹不能结婚，残酷的现实象一颗重磅炸弹，炸的她昏头转向，更可怕是李狗崽送他们去南广市回来路上，发生车祸，命丧黄泉。这时门上传来开锁的声音，张丽提着一个塑料袋进来了：“二姐，还没有炒菜吧？”
“没有。”张招弟说。
“我买了鱼回来，中午吃还是晚上吃呢？”张丽说。
“姐姐晚上回来吃饭，她喜欢吃鱼，晚上吃吧。”张招弟说。
“ 我们中午吃什么菜？”张丽问。
“白菜，萝卜炒肉。”张招弟说。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睛圆缺，一年有四季，四季分春夏秋冬，又是冬天了。天上有很多星星，还有云，月亮挂在头顶上，风把云吹到月亮下面，遮住月亮的光，一会儿后，风把云吹走，月亮的光又洒在大地上。虽然没有下雨，也没有下雪，一阵阵霜风从脸上吹过去，冷的人打颤。吃完晚饭，她们从张丽的房间出来，慢慢往湖边走去。枫树落叶了，落到草地上，草丛里面还有些零零落落没有扫干净，已经变成灰黑色的枯树叶。气温很低，浮游生物停止生长，湖水变清了。残荷东倒西歪站在水里面，月亮，星星和云的倒影睡在水中间，构成一幅非常美丽的画，鱼在画里游来游去，画有了生气和活力。吃完晚饭，她们三个人去湖边散步，李娟和张丽走在前面，“我快七十岁，召召六十多，你也退休几年，人不知不觉老了。”李娟对张丽说。
“我们不要跟自已过不去，要善于忘记不愉快的事情。”张丽说。
“是呀，事情已经发生，不管你怎么想都没有用。”李娟说。
“人生不如意的事情太多，我读大学的时侯，几个男同学向我求爱，我都没有答应，鬼使神差找了谭亮，谭亮在班上家庭条件最差，我想我们结婚后，他一定不会背判我。结果他不但背判我，还在外面包二奶，如果不是我亲眼看见他进了那个女人的房间，在门外听了他们的谈话，不管别人怎么对我讲，我都不相信谭亮养情妇。他一次次信誓旦旦对我说，一辈子对我好，保证不会做对不起我的事情，他把工资存册给我，用钱问我要，这样的好男人肯定不会欺骗我。他不但骗我的感情，还贪污受贿坐牢。”张丽气愤填膺说。
“你比我好，你结婚头十多年还是幸福愉快，他的工资都给了你，后来是偷偷摸摸去情人那里。我结婚二三年潘志就胡芳好了，后来他们公开睡在一起，仿佛我不是潘志的老婆。二三十年了，我的感情受到严重伤害，他得肠癌，胡芳不管他，他又回来。我拿钱给他治病，他死的前几个月生活不能自理，我给他喂饭，洗脸，洗澡，接大小便，我问心无愧。一个人把潘莉抚养大，潘莉现在成家，生孩子，做母亲，我做外婆了。”李娟说。
张招弟走在李娟和张丽后面，听了她们的谈话，想起自已这一辈子的经历，轻轻抽泣起来，李娟听见，赶快转身走到张招弟面前：“召弟，心放宽些，过去的事情不要想了。奶奶和妈妈比我们苦的多，奶奶结婚二次，一个男人淹死，另一个男人垮窑压在下面，去了阴间报到。妈妈也找了二个老公，一个老公死后，尸体都没有看见，还有一个老公给蛇咬死。她三十多岁守寡，省吃俭用把我们三个人养大，我们现在有钱用，有饭吃，有衣穿，住在高楼里，比奶奶，妈妈好多了。”
李娟和张招弟说话的时侯，张丽走到前面去了，看见她们二个人还站在原地就喊：“快点来，围着湖转一个圈就回去看电视剧。”
“我们走吧。”李娟轻轻地说。
“唉。”张招弟叹口气。
公园进门的地方有一块空地，空地上很多人在跳广场舞，人们随着音乐的节拍，不停转动身体。“召弟，现在我和丽丽都有事情，我做慈善工作，丽丽跳舞，你不能整天坐在家里，过几天跟我去边远山区参加献爱心活动好吗？”李娟说。
“唉，我考虑，考虑。住在丽丽家里将近一年了，五金厂那套房子有时间要去看看，箱子里面衣服和床上被子肯定起霉了。”张招弟说。
“住在我家里或者张丽家里都一样，三姐妹住在一起，有人说话，时间过的快些。”李娟真心希望张招弟和她们住在一起，万一生病，姐妹之间可以互相照顾。
“这几天天气好，我想回去晒晒衣服，搞搞卫生。”张招弟说。
“我和张丽陪你去。”李娟说。
“好吧。”张招弟不哭了。
第二天吃完早饭，她们下楼后，张丽往右边走。“你走错方向了，公交车站在左边。”张招弟说。
“我们走路去，可以锻炼身体。”张丽说。
“走走路，人舒服些。”李娟接着说。
张招弟全身都是软的，没有一点力气，她不想走路去，姐姐和妹妹要走路，她不好坚持坐车。张丽住在以前老房子里面，离五金厂不远，大约五里路左右。从住房出去，横过公路斑马线就是绿化带，洣水河在绿化带旁边。河上有一座桥，桥对面是南湖公园，她们三姐妹每天吃完晚饭，都要围着南湖公园转一圈。
洣水河没有改造以前，城市二边生活生产污水都流到河里面，下大雨涨水的时侯，河里的水面上甚至浮着死猪，死鸭，死鸡。夏天，河水里散发出一阵阵怪味，不是大粪的臭味，也不是死猪腐烂的味。是什么味道说不清楚，这种味闻了想吐，头昏，不想吃饭。河里水质不好，早几年没有鱼了。河边水浅的地方，有一堆堆红虫子，红虫子头朝下，尾朝上不停晃动。河里到处都是脏东西，有烂衣服，动物内藏，旧纸盒，烂篾箕，烂箩筐等。现在河道二边埋了排污管，生活生产污水经过排污管，流到污水处理厂。汅水经过处理，再流到河里面，河水变清了，河边上有人在洗衣服，白天站在桥上，可以看见水里面鱼在开会，表演，散步，喝酒，划拳，吹拉弹唱。晚上坐在河边小游园石凳上，还能够听见鱼跳出水面，落下去“啪啪”声音。她们三个人沿着绿化带慢慢往五金厂走去，走到一半路的地方，有个小游园。游园中间有块地，上面种了菊花，菊花旁边放了几条石板凳，张招弟在凳上坐下来：“休息一会吧，走辛苦了。”
“就休息吗？”张丽说。
“身上是软的，脚有点发抖。”张招弟坐下来，抬起手遮住天上的太阳。
“你有很长时间没有走这么远的路吧？”李娟问。
“是的。”张招弟说。
“要勤走动，脚就有劲。”李娟边说边在张招弟旁边坐下来。
张丽没有坐，她站在花池旁边心赏菊花，菊花有各种不同品种，不同品种开出不同颜色的花：花池里有黄色菊花，白色菊花，红色菊花。菊花鲜艳漂亮，站在花边上能闻到一股淡淡清香。大约休息十分钟后，张招弟二个手撑在大腿上站起：“走吧！”
张丽还站在菊花旁边不想走，她想多闻一会儿菊花的香味，李娟拍拍她肩膀：“走吧，我们还要回来吃中饭。”
“菊花没有黄家大院银杏树叶漂亮，银杏树叶黄了后，落在地下，太阳照在上面，好象地上铺了一层黄金。”张招弟说。
“胡芸去哪里呢？”张丽说。
“我不清楚？”张招弟说。
“回南广市了。”李娟说。
“那套新房子呢？”张丽问。
“买掉了。”李娟说。
“狗崽心好呀，胡芸那个狐狸精害的他不能成家，狗崽和她离婚，还把那套新房给她。我狗崽现在不知道怎么样。”张招弟又流眼泪了。
李娟看见赶快转过话题：“召弟，听说企业退休工人又加百分之十的工资？”
“我不清楚。”张招弟说。
“有这回事情，我跳舞的时侯听见很多人说了。”张丽说。
五金厂以前在东坪市效区，随着城市的发展，周围建设大量住房和公园，渐渐地五金厂成城市中心。厂里面机器声音大，燥声也大，影响周围人休息。厂里十多年以前就在效区建了分厂，还有百多亩空地准备砌主厂房，由于准备搬家，这里的绿化，美化，亮化等工作都没有做，厂区内基本上还是以前老样子。她们几个人走到厂门，遇到左长安扶着邓湘桃从厂里面出来，李娟想喊他一声，看见他把头偏到一边不理她，李娟没有做声了。张招弟朝地下吐一口痰，邓湘桃听见吐痰的声音，回头想骂张招弟，转动身体，脚疼的利害，她不由自言喊一声“唉哟。”
等她们离开左长安一段距离，张丽问：“旁边那个女人是左长安现在老婆吧？”
“是的。”李娟说。
“她脚好象受了伤。”张丽说。
“跌断了。我听潘志妹夫说的。”李娟说。
“怎么跌断的呢？”张丽问。
“不清楚。”李娟说。
前面就是张招弟住的那栋楼。记得方方几岁时，她拿到新房子锁钥，高兴的差点跳起来，他们有新房子住了。招工结婚后，他们日思梦想有一套自已的新房子，虽然住平房也遮风避雨，平房很旧，面积小，又没有卫生间和澡堂，看见别人搬新家，他们羡慕万分。
记得那天下午她和左长安提早下班，二个人手拉手小跑着上楼，站在自已新房子门前，张招弟拿锁钥开门时，高兴的手发抖，打开门，站在客厅中间，他们不敢相信这是他们的房子。和旧房比，新房子好了几倍，面积有七十多个平方，二室一厅一厨一卫，张招弟再也不要为晚上去厕所的事情头痛了。装修，做家俱，搬家，辛辛苦苦半年，那半年是她这一辈子最苦的半年，比她当农民还辛苦，经常是忙到晚上十二点钟睡觉。人虽然很累，心情很好，看着一天天在变样的新房子，就象喝了蜜糖开水，肚子里面都是甜的。
搬家那天，妈妈，姐姐，妹妹还有左长安的亲戚都来了，中午在酒楼吃饭的时侯，她和左长安给每桌都敬了一小杯酒，二个人喝醉了，虽然没有醉的一塌糊涂，把肚子里面的东西都吐了出来，觉睡到吃晚饭醒来，她很高兴，心想这一辈子没有事情要操心了。生了儿子，又有新房，经后的日子就象芝麻开花节节高，越来越好。
快三十年了，楼房外墙红砖已经变成灰色，砖墙靠地下的地方长了青苔，上楼扶手铁管涂的防修漆，时间久后，有些地方油漆脱掉生锈了。楼道很脏，每层楼平台上都放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有煤球，旧家俱，拉圾袋等，楼道二边墙上面贴满“包治性病，专业疏通下水管道”等各种各样的小广告，她们三个人里面，张丽年龄最小，身体最好，她走在前面，李娟走第二，张招弟走最后。走到第二层楼的时侯，张招弟没有力气了，她站在那里，手扶着铁管，张开嘴巴，不停出气。李娟在三楼和二楼中间，张丽到三楼了，看见她们二个人还没有上去就喊：“大姐，二姐，快点走。”
“你们先上去，我要休息一会儿。”张招弟喘着气说。
“你把锁钥给我们。”李娟把头从扶手伸出来说。
“接。。。接到，我丢锁钥了。”张招弟抬起头，上气不接下气说。
锁钥碰锁钥“叮叮当当”响了几下，李娟抓到张招弟丢上去的锁钥后说：“我们先上楼搞卫生，你慢慢来。”
“好。”张招弟说。
这栋楼从一层爬到七层，她不知道走了多少次。七层有她的家，记的刚搬进新房，每天快下班的时侯，她就想马上可以见到儿子了，儿子今天在学校表现好吗？他和别人打架没有？张招弟想家里有她的亲人，她的未来，她的希望，她每天上楼时信心十足，意气风发，一口气就爬到家门口。现在不行了，她不但脚没有一点力气，而且还怕回家。左长安睡到邓湘桃家里去了，方方从楼上掉到地下，狗崽去了阎王爷那里，家里冬天冷冰冰，夏天象火炉，温度高达四十度以上。现在家已经不是家，家里没有生气，死气沉沉，如果她一个住在这里，讲话的人都没有。张招弟走到四楼，抬头望了望上面，楼梯间顶上空洞洞地，天上有花果山，水帘洞吗，有孙悟空，玉皇大帝吗？月亮里面有常娥和玉兔吗？人死后可以做神仙吗？什么样的人可以做神仙呢？我可以吗？张招弟扶着铁拦杆，脚软软地，身体随时都会坐到地下。做不做神仙是经后的事情，现在她在四楼，到她家还要爬三层。如果她不知道自已的房子在七楼，她没有勇气再往上面走了。她没有住在李娟姐姐家里，就是因为她家里的房子比张丽妹妹家里高，她爬不上楼梯，所以住在张丽家里。以前她没有这种感觉，家里面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严重催残了她身体。
张招弟移动着脚步，慢慢住楼上爬。五楼，六楼，还往上爬一层就到家。她想家，现在她又怕回家，回家后，家里面的东西会敲开她记忆的天窗，这个家里原来有她丈夫，有她儿子，现在剩下她孤单单一人。张招弟推开防盗门，手撑在门槛上，她没有勇气走进去。
“进来呀，你站在门口干什么呢？”张丽一边拖地板一边说。
张招弟半睁开眼睛望张丽一眼，“唉”叹口气，扶着墙壁，拖着脚步，移到沙发旁边，坐下来。李娟在收拾狗崽房间，狗崽办农家乐，又买了新房子，很多行李搬走了，剩下一些旧衣服，旧鞋子等乱七八糟东西，李娟把狗崽的东西放到地下床单上面，绑好后，走到卫生间拿着一个铁桶，开始搞卫生。张招弟在沙发上坐二三分钟，走到自已房间里面。房间将近一年时间没有住人，窗户，门都关着，里面有霉味。张招弟打开窗户和通往阳台的门，走到阳台边上，朝楼下望了望，她仿佛看见方方沾满鲜血，张开嘴巴，睁大眼睛，脸朝天上，睡在地下望着她，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出来。“方方，”张招弟叫了一声，双手捂着脸，抽泣走起来。张丽听见哭声：“二姐，你哭什么？”
“我看见。。。看见方方了。”张招弟断断续续说。
“你不要说乱的，我们抓紧时间搞卫生，搞卫生就回去。”张丽说。
高柜衣服有些长了霉点，张招弟想把衣服拿到客厅里面，放在茶叽上，刷掉霉点，再挂到阳台铁丝上面晒干。张丽从她手里面拿过衣服看了看：“你这里的衣服都不要了，你住在我那里去，我的衣服随便你穿。
“唉，丢掉浪费了。”张招弟说。
“你这些衣服又不穿，不丢掉放在柜子里面占地方。”张丽说。
“这件衣服穿了二次，还很新，狗崽在超市上班给我买的。”张招弟仿佛听见狗崽敲门声音：“妹妹，你听，狗崽上楼了。”
“你不要乱想。”张丽接着说：“姐姐把衣服给我。”张丽拿过张招弟手里的衣服，丢到客厅地下。
很长时间没有来这里，这里以前是张招弟的家，她在这里过了一段愉快的生活，随着左方方一天天长大，她麻烦事情越来越多。孩子不听话，任性，下楼到商场就要买东西，不买东西又哭又闹，甚至在地下打滚，读高中他学会了抽烟，喝酒，甚至吸毒。张招弟想，如果我们当初严格要求他，他会不会吸毒？他不吸毒，就不会去黄家大院戒毒，左长安也不会去邓湘桃家里喝酒，更不会上她的床。“唉”张招弟叹口气，走到卫生间拿个脸盆，装满水端到她以前睡觉的卧室，准备擦床上，桌子上的灰尘，张丽从客厅进来：“姐姐，你经后还准备到这里来住吗？”
“七楼，爬不上来了，经后买套一楼的房子住。”张招弟轻轻说。
“这套房子你今后不准备住，桌子上的灰就不要擦。把东西收拾一下，要用的就带走，叫一个收废品的人上来，不要用的东西卖掉。”张丽说。
李娟听她们说要卖掉房子就说：“我也同意把这套房子卖掉，不卖掉召弟一个人住在这里我们不放心，楼层高了，召弟年龄越来越大，七楼身体好还能爬上来，如果病了，不要说住在这里，就是上楼都很难。这套房子卖掉后，召弟和我们住在一起，或者在我们附近买套一楼的房子，三姐妹可以互相照顾。”
张丽拿出手机，看看时间：“房子要卖掉，就不要搞卫生，现在十一点钟，要吃中饭了，我们回去吧。”
李娟走前面，张丽走中间，张招弟出门后，犹豫一下，又到房子里面转了转，马上要离开这里，刚住进来的时侯，她对这里充满希望，现在希望没有了，留下的是痛苦，悲伤。张招弟扶着楼梯拦杆，一个阶梯，一个阶梯慢慢往楼下走去，楼下仿佛是一个万丈深渊的黑洞，黑洞里面是另一个世界，是阎王爷住的地方。二个头上长角，身上长刺，青面獠牙的小鬼，他们手里拿着狠牙棒，生死牌，绞命绳，朝着她走过来，走到她面前，拿绳子套到她脖子上，拖着就走。她不想去地狱，她仿佛看见地狱锅里油烧红了，冒着青烟，小鬼把她带到油锅旁边，准备推她下去，她吓的大声叫：“你们不把我下油锅，我没有做坏事情。”
这时李娟在楼下喊：“召弟，你还站在那里干什么？”
“我马上下来了。”张招弟答完后又自言自语讲：“生活再苦，再难，活着比死了好。”
“姐姐，你冷静点，事情已经发生，你急也没有用，万一把身体急坏怎么办？”张丽抽泣着。
“我命苦呀！”张招弟抱着张丽脖子嚎啕大哭。
张丽站在床边上，轻轻拍着张招弟的背：“姐姐，要坚强。”
张丽和谭亮离婚，搬到以前老房子里面，房子很多年了，又出租十多年时间，墙壁成灰黄色，窗户上油漆给太阳晒的开裂，一块块卷起，用点力敲木方，就有油漆掉到地下。贴地板砖时，有些地方水泥铺的不均匀，热胀冷缩，靠墙边的地方凸起来，好象一个吹大的气球，随便碰一下就会炸。办公桌面周边塑料条大部份地方和桌面分开，挂在桌子边上，随时都会掉到地下：“狗崽呢，你们把狗崽放到什么地方？为什么不让我看他最后一眼？”张招弟松开抱着张丽脖子的手，硾她肩膀几下。
“姐姐，你当时睡着了，我们喊你很久，你没有回答。”张丽抬起手，擦了擦眼泪。
虽然没有下雪，刮北风，电线和树枝上都结了冰，风吹的树枝不停摇晃，冰互相碰撞，发出“喳喳”声音。地下结冰了，人在上面走的时侯，好象走在打了油的玻璃上，溜滑，溜滑，稍微不注意，就会跌跤。萝卜白菜叶子上有一层厚厚的冰，菜叶随便碰一下，就会断掉。农贸市场卖蔬菜的人少了很多，蔬菜的价格涨了一倍。
张丽担心自已出去，张招弟一个人留在家里出意外，二天没有出去买菜，她在家里夹点酸萝卜，或者剁辣椒吃饭。看见张招弟醒来，张丽这几天悬着的心落下来：“二姐，你吃点东西好吗？”
“不吃，我要狗崽。”张招弟眼睛直直望着张丽。
“叮铃铃，叮铃铃。”手机响了。“我接电话。”张丽说完从口袋里面拿出手机。
“召召醒来了吗？”电话那边传来李娟的声音。
“醒来了。”张丽说。
“唉。”李娟叹口气：“醒来我就放心。你要她接电话好吗？”
“好。”张丽说完，把手机递给张招弟：“二姐，大姐要你接电话。”
张招弟拿着手机，话还没有说就大声“哇哇”哭起来，李娟听见张招弟哭的很悲衰，想劝她不要哭了，话还没有说，她自已在电话那边忍不住，开始不停抽泣。张丽从张招弟手里把手机拿过去：“二姐刚醒来，情绪还不稳定，你要安慰她。。。”张丽喉咙里面好象塞了东西，她说不下去，开始“呜呜”哭，眼泪水不停往外冒。
“你不能哭，如果你不能控制自已感情，怎么照顾你二姐呢？”李娟强忍住悲伤。
“大姐你说的对，不但我不能哭，还要劝二姐忘记痛苦。”张丽右手抬起，擦干眼泪说。
“潘志在叫我，要扶他去解手，你告诉召弟一声，我有时间就会去看她。”李娟很忙，家里面有二个病人需要她照顾，李狗崽发生车祸，给李彩虹当头一棒，她身体以前就不好，现在越来越虚弱，甚至还要喂饭。潘志肠癌转移，医生说最多还能活半年。
张招弟住在张丽家里，开始一段时间每天哭，吃一点点饭，还要一个人住到黄家大院去，张丽告诉她黄家大院转让给别人经营了，劝张招弟不要去，就住在她家里。她家里没有别人，她们姐妹之间可以讲讲话。另外她家住二楼，上下楼方便，旁边有河，有公园。张招弟渐渐不哭了，潘志死后不久，一天张丽接到李娟电话，说李彩虹病危，住到医院去了，医生下了病危通知单。
十多天后，李彩虹也走了，她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去了另外一个世界上，经后再也见不到她。虽然大家很悲伤，但是人老后肯定要死，不管是秦始皇，还是李彩虹，谁都逃脱不过这一关。她死周围的人容易接受，李狗崽年青有为，发生车祸，突然离开大家，事情很突然，亲戚朋友不能马上接受，特别是张招弟，遭遇接二连三的打击，左方方死后，她把自已全部的爱都给李狗崽。她经常想自已一天比一天老，几十年了，没有过一天顺心日子，几岁死了爸爸，小时侯缺吃少穿，为了生存，她上山摘过金银花，山胡椒，砍过竹子和柴卖，硾过石头，挖过锰矿，刚满十六岁，下乡当农民。懵懵懂懂和胡楠上了床，肚子里有狗崽，整天提心掉胆，怕别人知道自已怀孕。不管是生活上，还是精神上最需要人帮助安慰时，胡楠当了工人，去了另一个地方，他最可恨，最不能原谅是写信给他，告诉他做了爸爸，他信都不回一封。二个人种下的苦果，她一个吞下。
李狗崽走了快一年，她们几个人生活渐渐平静下来，张丽跳舞去了，李娟参加慈善活动，要下午回来，张招弟煮好饭，等张丽回来再炒菜，如果张丽没有回来，现在炒菜，菜冷了吃下去肚子会闹意见。张招弟打开电视机，调到放电视剧的频道，电视里面在放兄弟分家，争父母亲房子的事情，张招弟想起来，她五金厂还有一套房子，很久没有去，不知道里面的被子，衣服长霉没有？她没有心思看电视剧了。记得当年招工进五金厂心想，现在每个月有工资拿，旱涝保收，不愁吃，不愁穿生活幸福。结婚后丈夫老实，不抽烟，不喝醉酒，不赌，不嫖，儿子跳皮捣蛋，她又得子宫癌。“唉，”张招弟叹口气，站起来，走到窗户旁边，望着停在外面的汽车想，我得癌没有关系，如果儿子有出息，自已死都愿意。张招弟没有死，她儿子吸毒了。开始是儿子找他们要钱买毒品，后来家里值钱的东西他都偷出去卖，卖到钱马上买白粉。一个很好的家庭，给儿子搞的乌烟瘴气，乱七八糟。为了帮儿子戒毒，她办了内退，陪儿子住在黄家大院，左长安出轨，去了邓湘桃家里吃饭，甚至不按时给她送伙食费。张招弟想我命苦呀，儿子戒毒，又吸毒，反反复复几次，最后从楼上掉到地下，永远离开她。儿子死后，丈夫跟她离婚，狗崽回来，狗崽象一颗初升的太阳，给她温暖和希望。狗崽聪明，能干，农家乐办的兴旺，她想自已下辈子有依靠。胡芸怀孕，她准备给儿子办结婚酒的时侯，胡楠和刘红梅来了，他俩是胡芸的爸爸妈妈，李狗崽是胡楠的儿子，亲生兄妹不能结婚，残酷的现实象一颗重磅炸弹，炸的她昏头转向，更可怕是李狗崽送他们去南广市回来路上，发生车祸，命丧黄泉。这时门上传来开锁的声音，张丽提着一个塑料袋进来了：“二姐，还没有炒菜吧？”
“没有。”张招弟说。
“我买了鱼回来，中午吃还是晚上吃呢？”张丽说。
“姐姐晚上回来吃饭，她喜欢吃鱼，晚上吃吧。”张招弟说。
“ 我们中午吃什么菜？”张丽问。
“白菜，萝卜炒肉。”张招弟说。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睛圆缺，一年有四季，四季分春夏秋冬，又是冬天了。天上有很多星星，还有云，月亮挂在头顶上，风把云吹到月亮下面，遮住月亮的光，一会儿后，风把云吹走，月亮的光又洒在大地上。虽然没有下雨，也没有下雪，一阵阵霜风从脸上吹过去，冷的人打颤。吃完晚饭，她们从张丽的房间出来，慢慢往湖边走去。枫树落叶了，落到草地上，草丛里面还有些零零落落没有扫干净，已经变成灰黑色的枯树叶。气温很低，浮游生物停止生长，湖水变清了。残荷东倒西歪站在水里面，月亮，星星和云的倒影睡在水中间，构成一幅非常美丽的画，鱼在画里游来游去，画有了生气和活力。吃完晚饭，她们三个人去湖边散步，李娟和张丽走在前面，“我快七十岁，召召六十多，你也退休几年，人不知不觉老了。”李娟对张丽说。
“我们不要跟自已过不去，要善于忘记不愉快的事情。”张丽说。
“是呀，事情已经发生，不管你怎么想都没有用。”李娟说。
“人生不如意的事情太多，我读大学的时侯，几个男同学向我求爱，我都没有答应，鬼使神差找了谭亮，谭亮在班上家庭条件最差，我想我们结婚后，他一定不会背判我。结果他不但背判我，还在外面包二奶，如果不是我亲眼看见他进了那个女人的房间，在门外听了他们的谈话，不管别人怎么对我讲，我都不相信谭亮养情妇。他一次次信誓旦旦对我说，一辈子对我好，保证不会做对不起我的事情，他把工资存册给我，用钱问我要，这样的好男人肯定不会欺骗我。他不但骗我的感情，还贪污受贿坐牢。”张丽气愤填膺说。
“你比我好，你结婚头十多年还是幸福愉快，他的工资都给了你，后来是偷偷摸摸去情人那里。我结婚二三年潘志就胡芳好了，后来他们公开睡在一起，仿佛我不是潘志的老婆。二三十年了，我的感情受到严重伤害，他得肠癌，胡芳不管他，他又回来。我拿钱给他治病，他死的前几个月生活不能自理，我给他喂饭，洗脸，洗澡，接大小便，我问心无愧。一个人把潘莉抚养大，潘莉现在成家，生孩子，做母亲，我做外婆了。”李娟说。
张招弟走在李娟和张丽后面，听了她们的谈话，想起自已这一辈子的经历，轻轻抽泣起来，李娟听见，赶快转身走到张招弟面前：“召弟，心放宽些，过去的事情不要想了。奶奶和妈妈比我们苦的多，奶奶结婚二次，一个男人淹死，另一个男人垮窑压在下面，去了阴间报到。妈妈也找了二个老公，一个老公死后，尸体都没有看见，还有一个老公给蛇咬死。她三十多岁守寡，省吃俭用把我们三个人养大，我们现在有钱用，有饭吃，有衣穿，住在高楼里，比奶奶，妈妈好多了。”
李娟和张招弟说话的时侯，张丽走到前面去了，看见她们二个人还站在原地就喊：“快点来，围着湖转一个圈就回去看电视剧。”
“我们走吧。”李娟轻轻地说。
“唉。”张招弟叹口气。
公园进门的地方有一块空地，空地上很多人在跳广场舞，人们随着音乐的节拍，不停转动身体。“召弟，现在我和丽丽都有事情，我做慈善工作，丽丽跳舞，你不能整天坐在家里，过几天跟我去边远山区参加献爱心活动好吗？”李娟说。
“唉，我考虑，考虑。住在丽丽家里将近一年了，五金厂那套房子有时间要去看看，箱子里面衣服和床上被子肯定起霉了。”张招弟说。
“住在我家里或者张丽家里都一样，三姐妹住在一起，有人说话，时间过的快些。”李娟真心希望张招弟和她们住在一起，万一生病，姐妹之间可以互相照顾。
“这几天天气好，我想回去晒晒衣服，搞搞卫生。”张招弟说。
“我和张丽陪你去。”李娟说。
“好吧。”张招弟不哭了。
第二天吃完早饭，她们下楼后，张丽往右边走。“你走错方向了，公交车站在左边。”张招弟说。
“我们走路去，可以锻炼身体。”张丽说。
“走走路，人舒服些。”李娟接着说。
张招弟全身都是软的，没有一点力气，她不想走路去，姐姐和妹妹要走路，她不好坚持坐车。张丽住在以前老房子里面，离五金厂不远，大约五里路左右。从住房出去，横过公路斑马线就是绿化带，洣水河在绿化带旁边。河上有一座桥，桥对面是南湖公园，她们三姐妹每天吃完晚饭，都要围着南湖公园转一圈。
洣水河没有改造以前，城市二边生活生产污水都流到河里面，下大雨涨水的时侯，河里的水面上甚至浮着死猪，死鸭，死鸡。夏天，河水里散发出一阵阵怪味，不是大粪的臭味，也不是死猪腐烂的味。是什么味道说不清楚，这种味闻了想吐，头昏，不想吃饭。河里水质不好，早几年没有鱼了。河边水浅的地方，有一堆堆红虫子，红虫子头朝下，尾朝上不停晃动。河里到处都是脏东西，有烂衣服，动物内藏，旧纸盒，烂篾箕，烂箩筐等。现在河道二边埋了排污管，生活生产污水经过排污管，流到污水处理厂。汅水经过处理，再流到河里面，河水变清了，河边上有人在洗衣服，白天站在桥上，可以看见水里面鱼在开会，表演，散步，喝酒，划拳，吹拉弹唱。晚上坐在河边小游园石凳上，还能够听见鱼跳出水面，落下去“啪啪”声音。她们三个人沿着绿化带慢慢往五金厂走去，走到一半路的地方，有个小游园。游园中间有块地，上面种了菊花，菊花旁边放了几条石板凳，张招弟在凳上坐下来：“休息一会吧，走辛苦了。”
“就休息吗？”张丽说。
“身上是软的，脚有点发抖。”张招弟坐下来，抬起手遮住天上的太阳。
“你有很长时间没有走这么远的路吧？”李娟问。
“是的。”张招弟说。
“要勤走动，脚就有劲。”李娟边说边在张招弟旁边坐下来。
张丽没有坐，她站在花池旁边心赏菊花，菊花有各种不同品种，不同品种开出不同颜色的花：花池里有黄色菊花，白色菊花，红色菊花。菊花鲜艳漂亮，站在花边上能闻到一股淡淡清香。大约休息十分钟后，张招弟二个手撑在大腿上站起：“走吧！”
张丽还站在菊花旁边不想走，她想多闻一会儿菊花的香味，李娟拍拍她肩膀：“走吧，我们还要回来吃中饭。”
“菊花没有黄家大院银杏树叶漂亮，银杏树叶黄了后，落在地下，太阳照在上面，好象地上铺了一层黄金。”张招弟说。
“胡芸去哪里呢？”张丽说。
“我不清楚？”张招弟说。
“回南广市了。”李娟说。
“那套新房子呢？”张丽问。
“买掉了。”李娟说。
“狗崽心好呀，胡芸那个狐狸精害的他不能成家，狗崽和她离婚，还把那套新房给她。我狗崽现在不知道怎么样。”张招弟又流眼泪了。
李娟看见赶快转过话题：“召弟，听说企业退休工人又加百分之十的工资？”
“我不清楚。”张招弟说。
“有这回事情，我跳舞的时侯听见很多人说了。”张丽说。
五金厂以前在东坪市效区，随着城市的发展，周围建设大量住房和公园，渐渐地五金厂成城市中心。厂里面机器声音大，燥声也大，影响周围人休息。厂里十多年以前就在效区建了分厂，还有百多亩空地准备砌主厂房，由于准备搬家，这里的绿化，美化，亮化等工作都没有做，厂区内基本上还是以前老样子。她们几个人走到厂门，遇到左长安扶着邓湘桃从厂里面出来，李娟想喊他一声，看见他把头偏到一边不理她，李娟没有做声了。张招弟朝地下吐一口痰，邓湘桃听见吐痰的声音，回头想骂张招弟，转动身体，脚疼的利害，她不由自言喊一声“唉哟。”
等她们离开左长安一段距离，张丽问：“旁边那个女人是左长安现在老婆吧？”
“是的。”李娟说。
“她脚好象受了伤。”张丽说。
“跌断了。我听潘志妹夫说的。”李娟说。
“怎么跌断的呢？”张丽问。
“不清楚。”李娟说。
前面就是张招弟住的那栋楼。记得方方几岁时，她拿到新房子锁钥，高兴的差点跳起来，他们有新房子住了。招工结婚后，他们日思梦想有一套自已的新房子，虽然住平房也遮风避雨，平房很旧，面积小，又没有卫生间和澡堂，看见别人搬新家，他们羡慕万分。
记得那天下午她和左长安提早下班，二个人手拉手小跑着上楼，站在自已新房子门前，张招弟拿锁钥开门时，高兴的手发抖，打开门，站在客厅中间，他们不敢相信这是他们的房子。和旧房比，新房子好了几倍，面积有七十多个平方，二室一厅一厨一卫，张招弟再也不要为晚上去厕所的事情头痛了。装修，做家俱，搬家，辛辛苦苦半年，那半年是她这一辈子最苦的半年，比她当农民还辛苦，经常是忙到晚上十二点钟睡觉。人虽然很累，心情很好，看着一天天在变样的新房子，就象喝了蜜糖开水，肚子里面都是甜的。
搬家那天，妈妈，姐姐，妹妹还有左长安的亲戚都来了，中午在酒楼吃饭的时侯，她和左长安给每桌都敬了一小杯酒，二个人喝醉了，虽然没有醉的一塌糊涂，把肚子里面的东西都吐了出来，觉睡到吃晚饭醒来，她很高兴，心想这一辈子没有事情要操心了。生了儿子，又有新房，经后的日子就象芝麻开花节节高，越来越好。
快三十年了，楼房外墙红砖已经变成灰色，砖墙靠地下的地方长了青苔，上楼扶手铁管涂的防修漆，时间久后，有些地方油漆脱掉生锈了。楼道很脏，每层楼平台上都放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有煤球，旧家俱，拉圾袋等，楼道二边墙上面贴满“包治性病，专业疏通下水管道”等各种各样的小广告，她们三个人里面，张丽年龄最小，身体最好，她走在前面，李娟走第二，张招弟走最后。走到第二层楼的时侯，张招弟没有力气了，她站在那里，手扶着铁管，张开嘴巴，不停出气。李娟在三楼和二楼中间，张丽到三楼了，看见她们二个人还没有上去就喊：“大姐，二姐，快点走。”
“你们先上去，我要休息一会儿。”张招弟喘着气说。
“你把锁钥给我们。”李娟把头从扶手伸出来说。
“接。。。接到，我丢锁钥了。”张招弟抬起头，上气不接下气说。
锁钥碰锁钥“叮叮当当”响了几下，李娟抓到张招弟丢上去的锁钥后说：“我们先上楼搞卫生，你慢慢来。”
“好。”张招弟说。
这栋楼从一层爬到七层，她不知道走了多少次。七层有她的家，记的刚搬进新房，每天快下班的时侯，她就想马上可以见到儿子了，儿子今天在学校表现好吗？他和别人打架没有？张招弟想家里有她的亲人，她的未来，她的希望，她每天上楼时信心十足，意气风发，一口气就爬到家门口。现在不行了，她不但脚没有一点力气，而且还怕回家。左长安睡到邓湘桃家里去了，方方从楼上掉到地下，狗崽去了阎王爷那里，家里冬天冷冰冰，夏天象火炉，温度高达四十度以上。现在家已经不是家，家里没有生气，死气沉沉，如果她一个住在这里，讲话的人都没有。张招弟走到四楼，抬头望了望上面，楼梯间顶上空洞洞地，天上有花果山，水帘洞吗，有孙悟空，玉皇大帝吗？月亮里面有常娥和玉兔吗？人死后可以做神仙吗？什么样的人可以做神仙呢？我可以吗？张招弟扶着铁拦杆，脚软软地，身体随时都会坐到地下。做不做神仙是经后的事情，现在她在四楼，到她家还要爬三层。如果她不知道自已的房子在七楼，她没有勇气再往上面走了。她没有住在李娟姐姐家里，就是因为她家里的房子比张丽妹妹家里高，她爬不上楼梯，所以住在张丽家里。以前她没有这种感觉，家里面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严重催残了她身体。
张招弟移动着脚步，慢慢住楼上爬。五楼，六楼，还往上爬一层就到家。她想家，现在她又怕回家，回家后，家里面的东西会敲开她记忆的天窗，这个家里原来有她丈夫，有她儿子，现在剩下她孤单单一人。张招弟推开防盗门，手撑在门槛上，她没有勇气走进去。
“进来呀，你站在门口干什么呢？”张丽一边拖地板一边说。
张招弟半睁开眼睛望张丽一眼，“唉”叹口气，扶着墙壁，拖着脚步，移到沙发旁边，坐下来。李娟在收拾狗崽房间，狗崽办农家乐，又买了新房子，很多行李搬走了，剩下一些旧衣服，旧鞋子等乱七八糟东西，李娟把狗崽的东西放到地下床单上面，绑好后，走到卫生间拿着一个铁桶，开始搞卫生。张招弟在沙发上坐二三分钟，走到自已房间里面。房间将近一年时间没有住人，窗户，门都关着，里面有霉味。张招弟打开窗户和通往阳台的门，走到阳台边上，朝楼下望了望，她仿佛看见方方沾满鲜血，张开嘴巴，睁大眼睛，脸朝天上，睡在地下望着她，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出来。“方方，”张招弟叫了一声，双手捂着脸，抽泣走起来。张丽听见哭声：“二姐，你哭什么？”
“我看见。。。看见方方了。”张招弟断断续续说。
“你不要说乱的，我们抓紧时间搞卫生，搞卫生就回去。”张丽说。
高柜衣服有些长了霉点，张招弟想把衣服拿到客厅里面，放在茶叽上，刷掉霉点，再挂到阳台铁丝上面晒干。张丽从她手里面拿过衣服看了看：“你这里的衣服都不要了，你住在我那里去，我的衣服随便你穿。
“唉，丢掉浪费了。”张招弟说。
“你这些衣服又不穿，不丢掉放在柜子里面占地方。”张丽说。
“这件衣服穿了二次，还很新，狗崽在超市上班给我买的。”张招弟仿佛听见狗崽敲门声音：“妹妹，你听，狗崽上楼了。”
“你不要乱想。”张丽接着说：“姐姐把衣服给我。”张丽拿过张招弟手里的衣服，丢到客厅地下。
很长时间没有来这里，这里以前是张招弟的家，她在这里过了一段愉快的生活，随着左方方一天天长大，她麻烦事情越来越多。孩子不听话，任性，下楼到商场就要买东西，不买东西又哭又闹，甚至在地下打滚，读高中他学会了抽烟，喝酒，甚至吸毒。张招弟想，如果我们当初严格要求他，他会不会吸毒？他不吸毒，就不会去黄家大院戒毒，左长安也不会去邓湘桃家里喝酒，更不会上她的床。“唉”张招弟叹口气，走到卫生间拿个脸盆，装满水端到她以前睡觉的卧室，准备擦床上，桌子上的灰尘，张丽从客厅进来：“姐姐，你经后还准备到这里来住吗？”
“七楼，爬不上来了，经后买套一楼的房子住。”张招弟轻轻说。
“这套房子你今后不准备住，桌子上的灰就不要擦。把东西收拾一下，要用的就带走，叫一个收废品的人上来，不要用的东西卖掉。”张丽说。
李娟听她们说要卖掉房子就说：“我也同意把这套房子卖掉，不卖掉召弟一个人住在这里我们不放心，楼层高了，召弟年龄越来越大，七楼身体好还能爬上来，如果病了，不要说住在这里，就是上楼都很难。这套房子卖掉后，召弟和我们住在一起，或者在我们附近买套一楼的房子，三姐妹可以互相照顾。”
张丽拿出手机，看看时间：“房子要卖掉，就不要搞卫生，现在十一点钟，要吃中饭了，我们回去吧。”
李娟走前面，张丽走中间，张招弟出门后，犹豫一下，又到房子里面转了转，马上要离开这里，刚住进来的时侯，她对这里充满希望，现在希望没有了，留下的是痛苦，悲伤。张招弟扶着楼梯拦杆，一个阶梯，一个阶梯慢慢往楼下走去，楼下仿佛是一个万丈深渊的黑洞，黑洞里面是另一个世界，是阎王爷住的地方。二个头上长角，身上长刺，青面獠牙的小鬼，他们手里拿着狠牙棒，生死牌，绞命绳，朝着她走过来，走到她面前，拿绳子套到她脖子上，拖着就走。她不想去地狱，她仿佛看见地狱锅里油烧红了，冒着青烟，小鬼把她带到油锅旁边，准备推她下去，她吓的大声叫：“你们不把我下油锅，我没有做坏事情。”
这时李娟在楼下喊：“召弟，你还站在那里干什么？”
“我马上下来了。”张招弟答完后又自言自语讲：“生活再苦，再难，活着比死了好。”
文章评论
海燕
“情趣”应该是“情绪”，“背判”应该是“背叛”。
鱼
@{uin:350126328,nick:海燕} 谢谢
鱼
小老师，改过来了。[em]e183[/em]
鱼
@{uin:149173347,nick:罂粟の恋}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