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的颜色

情况稍好，还是决定到校上课。一路飞奔到校，离最后签到时间尚剩一分钟，一年轻同事在我前边，奋力吐了口唾沫在手指上，以期在最关键的时刻一次按指纹成功，然而机器偏偏传出再试一次的录音，她焦急得涨红了脸，但还是慷慨地先把机会让给了我，看看签到机屏幕上斑驳的唾液，再看看她又被润滑一次的举着的手指，我感激又仓皇的按完就跑，胃里波澜迭起。

办公室都是女老师，除了上课的，大都在忙碌准备下一节课的内容。及至大课间，屋里开始热闹起来，人们放下手头的工作，七嘴八舌聊起来。三个女人一群鸭，这就是池塘了。美容，瘦身，养生是永恒的主题，微信上推销的各种衣服、化妆品，某人新做的发型，和突然长出的一条皱纹都是小标题。然后话题常常转到谈论各自记忆里的学生，互相打听，那个“跪地门”男主角毕业去了哪里，他曾在高一的某天夜里手拿鲜花跪在教室门外向女生表达爱意，惊动了德育处和保卫科。那个永远听不懂问题的调皮小子在生意场混的风生水起。每个人都用不同的修辞叙述；插叙，倒叙，比喻，类比，声音互相附和纠缠，仿佛错落有致的合奏，填满每个时空的缝隙。那些花儿已散落在天涯，但在老师们记忆中总是留着缥缈惊鸿的影子，时光流逝里的热切的叙述，倒有了点怀念的意味，颇有“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的意思。

利用课间到操场锻炼，成了一些老师们的惯例，涨工资很飘渺，只能卯足劲攒健康多挣几年退休工资。大都是三三两两围了操场转圈暴走，不时有练体育的学生身姿矫健地从老师们空隙间飞驰而过。女老师大都边说边走，一边用手敲了颈椎、腰椎，偶尔比比腰围。天空照例灰多蓝少，圈起的围墙外镶了一圈淡水墨画似的罩了雾霭的树影。老师们在这个固定的圆里，不停地转着，转成厚镜片上密密的波纹，转成记录教龄的一圈圈的年轮。而那围墙之外，是明朗而又模糊的未来。

 小窗看到朋友留言，询问我这几日空间为何如此冷清，晕乎乎的头，闪过幸福的感觉。和朋友互动很少，也绝少点赞评论，但彼此关注着动态，颇有心照不宣的惺惺相惜。又记起她调走前的桂花香水的清甜和每一件都熨的妥帖的衣裙。生活中总有一些人，走着走着就散了，说着对不起，就慢慢没了关系。而有些人，默契和懂永远在心里， 无论从多远的时光里走来，都相见如故，袒露你最真实的情感也不担心唐突。

下午下班，遇到同为老师的老公患了重病的女同事，刚到中年的她，阳光下，神色平静的脸上，斑点皱纹刺目的斑驳，努力挤出的微笑，让脸上的沧桑纷纷跌落，心里隐隐的痛。回到家中，看大鱼半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姿势和神情和我中午回家和离开时似乎丝毫不差，厨房飘出淡淡的米饭香。因为我的早出晚归，上班清闲的他便总是以这个姿态映入我的眼帘，以至于错觉他仿佛一直在那不曾离开过。开玩笑说，门一开一关，一天过去了，门开开关关，就天长地久了。

晚自习。高考倒计时的天数在不断瘦身中，学生们照例埋头在一堆堆操练的卷子里。上课前，在我的提醒里，他们缓慢的把理综换成英语。有些人手里拿着来不及吃的晚餐：米粉，水果，鸡蛋灌饼，在默不作声的书写里，在偶尔瞟向我的眼神里，你看不到吞咽和咀嚼，只看到那食物不断变少，直至消失，于是心照不宣的提醒他们喝点热水。有的学生坚如磐石，韧如蒲苇，眼睛似乎永远黏在试卷上。有的气定神闲的似能挽狂澜于既倒。有的表情偶尔的游离，眼神变得缥缈，并很快被坚定的精神捉回来，按到无尽的习题中。有的很久一动不动，以看书的姿势陷入瞌睡中，这高难度的姿势的保持需要多么警觉的潜意识，轻轻一碰，大都窘迫的惊醒，忙乱的寻找刚刚读着的那页。明亮灯光下，被磨砺揉皱的青春和尚显稚气的脸显得苍白，疲惫。他们是你的兵，你将带着他们奔赴高考，再一次陷入千军万马的博弈里，又发狠又怜惜。

偶然注意到，校园里一丛丛的迎春花开成了绚烂的烟花，角落里也桃花灼灼了，心底顿生温暖，决定脱掉棉衣，微笑着，让春风吻上我的裙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