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晓文

“……娘啊，白发亲娘……，您的那一双老花眼，是否又把别人看成我的模样……”
　　一曲“白发亲娘”唱得他眼泪汪汪，唱得他羞愧难当。
　　自从王炳记事起，他就感觉母亲很能干，虽没多少文化，但很聪明，很精明。家政大事里里外外全靠她支撑。白天，她要到街上去做小百货生意，晚上才回来做家务。中午就是姐姐胡乱做点饭菜给她送去。那时家里很穷，有时买一点儿好吃的，全给有病的父亲吃了。馋得王炳站在旁边直流口水。

   母亲对王炳说：“娃儿，有好吃的在后头。”他赶快跑到屋后头去找，什么也没有。母亲这才忍俊不禁地说：“傻儿呀，你真傻，妈说的‘后头’是你长大以后呀”。
　　公私合营以后，母亲当了小百货店的经理，工作就更忙了。大跃进那年，姐姐辍学进了工厂，母亲只好用暖水瓶把中午的饭带去。
　　王炳上学了，尽管母亲很忙，但她还是抽空用父亲的一件旧绸衫（分得地主的）给王炳改了一件衣服。还悄悄煮了个鸡蛋递给他，说：“在学校里要听老师的话，用心学习，不要调皮，要想鸡蛋一样圆满的完成学业，像鸡蛋一样一滚又是一年，过得快，快长大……”王炳当时很懵懂，不懂母亲的用心，拿着热乎乎的鸡蛋在姐妹们面前显，气得姐妹们都恨他，怨母亲重男轻女，还说什么疼那个就死那个等难听的话。

嘿！没想到还真叫她们咒准了。
　　有一次，王炳和几个同学偷偷下河洗澡。那时他不大会游泳，一下到水里，他就忘乎所以，不知不觉跟着同学游到深水处。他心里一慌就秤砣落底。还好，几个同学连忙把他拖上岸，又去叫他母亲。母亲见他奄奄一息的可怜样儿，急忙用哆嗦的手把他的头朝下倒躺着，身子侧着；然后扳开他的嘴巴，伸手在他喉咙里掏了几下，他“哇”的一声吐出一腔恶水……过了一阵，才慢慢的苏醒过来。

回家后，父亲脸色铁青，狠狠地骂了他一顿，又罚他跪，还找了个大棒子，要打他。他好害怕，哆嗦着。这时，母亲劝他父亲说，“小娃儿，不懂事，你要教他，莫打他，打伤了他还得……”全靠母亲比长比短的劝父亲。父亲好不容易息怒了。

那一夜，他好感谢母亲，多么好的亲娘啊！他好得意。可是，小伙伴们却唱着歌取笑他：“那个娃儿你莫夸，你娘是个后妈妈。”

他在心里问自己：后妈？那么疼我爱我的是后妈？他简直不敢相信耳朵，只好跑回去哭着问父亲。父亲沉默了。父亲用干枯的手抚摸着他的头说：“娃呀，她就是你的亲妈妈，比亲妈还亲的妈……”父亲安慰他以后，他也想通了。在小伙伴面前他以守为攻地说：“后妈又怎么样，比你亲妈还好呐”他得意的言语气，反而把小伙伴们怔住了，以后再也没人取笑他了。
　　王炳上学不久，父亲就一病不起。
　　父亲病后，母亲更加珍视王炳，比她的亲女儿还宝贝他些。他也更加依恋亲娘。生活困难时期，母亲总是让他吃饱。他不懂事，凡是母亲给他吃的，他都毫不客气地一扫而光。因此，妹妹又对他一肚子意见。有一次，母亲安慰姐妹们说：“你俩都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轻点重点莫关系，而他……”他听了好感动，忙冲过去扑到母亲怀里哭着说：“妈妈，你就是我的亲妈妈”从那以后，他也知道谦让了。
　　那一年过年了，母亲的百货商店里会餐。那时，正值全国饥荒。他和妹妹就像两个保镖一样站在母亲的左右。别人吃三口，他们才吃一口。总经理来了，看见他们母子仨的情况，特许他们去厨房多领一份。也许看在母亲平日忘我工作上吧。同桌的阿姨指着他说：“你娃娃呀，你要好好记住你的，‘生母大如官，养母大如天’呀，所以说‘死得当官的老子，死不得叫化的娘’呀！”真的，阿姨说的好，他也懂。可是小孩毕竟是小孩，转过身又忘了，照样调皮惹母亲生气。
　　

一次，他拿了母亲两元钱，母亲发现了，审问了他和妹妹。当得知是他干得时，打了他两个手板，并给他讲了“小偷针，大偷金”的道理，使他终身受益。
　　他听到隔壁扬二哥的二胡拉得很好听，想学，杨二哥就教他做二胡。于是，他就去捉蛇，剥皮装进沙子，然后挂在门边让风吹干。母亲下班回来，猛一见门框挂一条蛇，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了，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最喜欢夏天的晚上，一边乘凉一边听母亲讲故事。什么太阳公公月亮婆婆啦、张果老、嫦娥、中秋节晚上开南天门啦，还有地主和长工的故事等等。母亲讲这些就像快嘴李翠莲一样一套套的。又像一千零一夜一样，每晚不同，天天不一样，总是讲不完。
　　王炳小学毕业后全国就停课闹革命了。那时，恰逢首届知识青年上山下乡，他觉得在家呆着无聊。想去，可母亲舍不得他去，她流着泪说，“儿呀，你还小。不能去下乡呀！我有一碗饭，你吃半碗。”何况那时还不强迫，他只好顺了母亲的意。在家里挑水、扫地拾煤渣。　　自从在家待业以后，母亲工作更积极了。她经常到处作报告。讲阶级斗争路线斗争和忆苦思甜等。有一天，母亲要他给她写入党申请书，他觉得好笑。讽刺她说：“妈呀，五十出头的人了，还入党干什么，送个官给你当你就当不下来的，把党费拿来买……”这一回母亲真生气了。她说：“你娃娃不要忘本，没有共产党毛主席就没有我们今天的幸福生活，就没有我们一家……”

　　后来，母亲叫妹妹帮她写了入党申请书。母亲入党后了，年年被评为优秀党员，多次捧回奖品和奖状。

　　年底，他当兵去了。母亲很高兴。来到东北边陲，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常常回忆起母亲的恩情。多好的母亲啊，过去他还气她。真恨自己年少时的无知。以后，他常常去信劝她退休颐养天年。可她总是说身体好，要干到“船到码头车到站”。并教育他要好好干，为国争光。

就在他快要转业时，姐姐来信说：“母亲病了，很想你”。可是，眼看他就要转业了，只想等转业后再去看望她老人家。

不久，姐姐又来信了说，“母亲病故了！”啊！他只觉得天旋地转，好难受，好难受！真像万箭穿心一样。多好的母亲啊，她给了他第二次生命，他却没有给她一点点，一点点回报，他真恨自己……

　　许多年过去了，他仍然时时怀念母亲。

“责怪吧，我的娘……儿想你，却不能把你探望，娘啊，白发亲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