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 言

愿意读这样的文，词转下阕，却另起一意。那，新年转过旧年，是否也能另起一程。说不得别的，那些佐酒解梦的宋词，只叫你醉着，心内却分外的清明。上阕已尘埃落定，只等你够识，提笔旋即，走入下阕。

在望的除夕近临了，长安正逢新旧年交错擦肩，是夜，还望能笑着砚案沉腕，读帖拂纸沉性，临摹出那抹山头斜照，穿林打叶的烟雨平生，要问，谁人敢去定风流？管它是藏锋还是露芒，是方圆还是转折，风波早过，无风无雨无晴，无影无踪无迹，须得，即刻清晰拓出来一番随人意，就是最好了，可以搁笔。案上的茶水还热烫着。

羡慕那些个春郊花时雨霏积雪的日子，或是晚凉返棹围炉，对酒言欢的开朗忘己之时，把散落的文字凝聚成一阕撩人的画幅，浑融蕴藉，浩然坦荡。有的满篇情关风花，那伊人芳踪难寻，山复水远。还有满纸景致阔境，水调歌头极致处，笔锋陡转，又可任性放舟凌波。

欣喜一堆文字在喜怒哀乐的沉淀之后的精确结合，毫不相干的横折笔画，却生就了人的性情和温度，成就了人一段又一段的愿望思量，就像一段又一段的人生，悲喜千番轮回过后，越是美丽明静。动了魂魄的词，也不过单纯地用着一个个字符的描画，却显出浮雕的轮廓，温情的质感，简括清楚的几笔，呼出一番心情，道来多少意绪，豪情的了得。

仅念过几篇令章，就自以为是地，独钟意于下片另起的阔境，如同很在意今除夕夜新旧的更替，倘若够敢，在掷地有声的时刻，能否见着你的勇气？说定了，开阙，言尽所有喜怒哀乐好了，昔日临江仙，座中多少豪杰，当年盛景几何，可，又如何？

起手，拽一节破茧而成的双宫绸，围裹住上阕的诗情画意，栓成渔人结，都截在偶尔有的午梦里，那扣儿，使力的一紧，便难再拆解。你知道的。回身后阙，重新扬扯出过片的洒脱，转折至眼前景致，即使仓促写来的，纷纷的意气，却也乱的动人。我明白的。

经程的乐府歌赋，是客年的老黄历，长安霓裳羽衣，见曾经的婀娜，命里顷诵的经文，是佐过酒的长短句。时下里，我只在乎往后的人生里，年岁的针脚，如何信步的花开庭院与翠微好风，在快雨时雪之际，有没有一壶新酿初熟，温好了，等我。于今后，倒要看看，年华是如何写注脚。以不拘音律平仄的格式。

若非得细说遥想当年，非得论出个输赢，我即刻布一局，列马满枰，皆金铜军将所成。即便是如此，也须在凌晨子夜之前，全都得水落石出，胜负定夺。我不惧烟笼十里堤，更不惧数百甲胄和一局棋。纵是一生只这一局起落，我亦不忧不惧。

杯壶走斝传觞，几盏过后，谈空说有的乘兴不羁，直至唠叨起人生英雄自是一场梦空，历历可数的，今个儿都细数遍，随即转身，吩咐将士军卒，解了辔索，卸了甲胄牵马徐行，撤了棋盘，再都满上，满饮一樽踏歌行，偏却又遇着了叔世伪薄，诸象索然，不如，说道几番南柯黄粱冷换热，聊笑几遭东隅桑榆失却得，然后，翻页。心内企图的是，新页面，留白也多，好划一抹清澈的希望。

奉陪了多时，你可吟够了杨柳岸晓风残月，那就来做一回俺们关西大汉，铜琵琶铁绰板，歌一曲大江东去。要不，咱们摊破原有的局，另成新调，是添字促拍，还是偷声减字，不许翻阅白香词谱，诗韵新篇也束之高阁，不计较格律所限的砌词，加减添除若何，你最清楚。

长调常以情韵能留而著，更何况三叠四叠的拖沓，若加之再一副章法井然的样子，定是走不出的筝声怅惘，琴音佐酒一曲满庭芳。一首里的几叠，自然有往来的瓜葛，我愿想的，是所有的望见和举止，都是初逢，都带着鲜活的阳光和暖意，犹如每一个年轮。

也罢，不写长调，只作一首清越简单的小令，一韵到底，附和一曲阳关送别。抬手，挥动灞柳那一桠新枝，不折不留，渐失的踪迹和背影，此情景，曾叫多少人料是旧景难逢，难舍难分。我却在这刻，眼见着飞絮风雪将过往一道裹挟了去，干脆又利落。回身，一笑，就此别过旧时光。我本就不想再逢。是兄弟，就不问曾经。

又是一年。上阕揭过不提，眼前就摛毫铺陈，徽宣歙墨，今草成下阕的新意，跌宕至纸上，满卷氤氲清凉，如同旷野的香气，端砚湖笔，用最放纵的草书舒展开来，接阅手书华简，似见故人。红笺小字尽平生意，是晏殊的清平乐。西楼独上，是后主剪不断理还乱。点绛唇，撩出一夜东风，落于长亭道。苏幕遮下黄叶地，山映斜阳寒烟翠，可有好梦留人睡？渔家傲唱起角声连天，塞上长烟落日遥遥的征程，等候将军谋计。秋凉好天采桑子，是稼轩的欲说还休。

年节，盘结成一张有序的滤网，隔住往年荆棘，不用思量今昨，还回清白如初的模样。其实，我极少有所期待，奢望的事，往往于我，很奢侈，谁人所赠锦锈段，也顷尽报以青玉案。一些的相忘于世，平白直叙，无需藉端饰词，没有托故设辞。平生里的事端，来去由着它，不求不藏，不求不执，于沿路，捉住些时间，只在文字里逃逸，划出些不同前篇的章节，打点无数多风雨晴和的日子。拱手，别来无恙。

时间，仓促又缓慢，心内非常清明，始终不可以逃世之事，因而得了空，专逃世之机，如此，便可以放心地让自己纵步着，进入新的一年，无需为自己多虑。就算冬天多少寒冷，人自是暖的，也是快乐的，清喜的足以美丽。轻盈的身体，光洁的额头，宽柔的心底，如此，便是那万丈锦帛上开得无畏的花，无倦怠，无意兴阑珊。笑着沉默，笑着坚持，知进，也知退。

在陈年最后的书卷里，谁对谁错都已无凭。且罢，那些某年月。著家书亲礼报平安，我自是布帆无恙，你呢？料想也都好。拧亮一屋子的灯，守岁。守岁，一年一年，惟愿，终能守成我想要的光景。

一直以红袂柔荑的样子过活，能否，在匆忙的年岁里，双手捧持我的衣钵，稍得上天看顾，随起此一因缘，还可随即遂愿。不为净命自居，还指望再得上天檀那，接了属于我的恒久与平常，确能够应愿，必定好好善待，必定收起顽劣的性情，用心侍奉近前。

可是，我只会在左右绿鬓视草，你能出上句，我就有下句，因为，我只允许携带三衣一钵，来见你。若真可以面壁入影石，年关这晚，以万分的虔诚，抱膝静坐灯前，一池碧荷正在胸襟梵唱轻轻，是不是也能将永世的明澈印迹于心，映照明朝要走的来路，和要启的程。没有喜悦，没有忧伤，没有希冀，没有失落，世界原本如此，或者，且许我今夜作如此之想。寸光若岁，都是将惜的年华。斟酒，和自己满饮一杯，然后，起身，冲泡一壶茶水，缓缓地，踱岁。

灯光柔和悄然，逗留在这一盏茶汤里，竟是漾着初春的气息，窗外炮仗的声响有远有近，越显得眼前空寂的叫人欢喜，就这样闲闲地坐着，别无所想，听煮茶的水声轻动沸开，心里温暖依旧，香气蕴藉未散，供养我平凡的愿望，常养心内平和的快乐。放下莲座，随启蓬心，或更能顺应机缘，正如只有舍舟才可能登岸。

明早起来，正月初一，我上头柱香。双手合十，长安一世，了无牵挂。游走我的四野，启唱拉姆藏戏，再挽一袖的摛锦和朝露。或许生命的过程就是这样，虚妄不实的世间，须得作平实地生活，时常敲打些文字，天书般的模样，斯时斯地之妄，仅此而已。

只是，心里最清楚，我作不成归人，今后，还将是匆忙的行客。

也好，与山水结发，与文字结拜。那填词的笔锋不转，下阕的新意如何起头。有腊月风雪客，就有六月的莲灿。年华，随意。（配乐：千江有水千江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