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之过

个人日记

 是隔壁的动静?”
王铁匠手里擎着一碗黄酒,说着,向隔壁努一努嘴。他那捋着头发的婆娘便绕到他身后,在他脊梁上用死劲的打了一掌,含含糊糊嚷道:
“你这短命的…还敢去理谁的闲事…”
原来刘镇是僻静地方,大家各自安命也有年头没了聒噪。如今能闹出动静的,一处是横七竖八威风凛凛的红袖章们,一处是跟在他们身后被搅起了兴致的七八岁的少年。
他们像螃蟹似的闯进来,院子里其他的少年不知道他们是来抄家的。看着这么多戴着红袖章的人挤进这家里,把所有的地方都站满了。那几个孩子兴高采烈,在他们中间钻来钻去。这时“轰”的一声巨响,几个孩子吓得浑身一颤,眼看着屋里的衣柜已经掀翻在地,零七八碎的衣服、抽屉里的东西铺了满地都是。那些戴红袖章的人像是一群捡破烂的,弯腰在地上寻找着李驰被告发的日记。戴红袖章的人又把床板翻过来,地板撬开来寻找。孩子们躲在高大的哥哥身后,他们看到他满脸的笑容,不知道他为什么还这样高兴。这些人把他的家弄成了废墟也没有找到日记,他们一个一个走出了屋子,李驰仍然是笑容满面,他像是送客似的跟了出去,还对他们说:
“喝完茶水再走吧。”
他们中间有人说:“不喝了。”
李驰满面笑容的站在门口,当他们走出了小巷,他才转身回到屋子里,这时候他脸上还挂着笑容。但当他在凳子上坐下来以后,笑容立刻没有了,就像熄灯一样快。他的父母和妹子从后面藏着的储物堆里出来了,看着他的脸色像铁混着锈一样一阵青一阵红。
“你写了主席的名字,何必要画那乌龟啊!”母亲瘫在凳子上用尽了力气深吸了一口气。
“妈妈。”他转过头,又堆起了笑容。
他还是被带走了。
跟无数被带走的人一样,他没有再出现,就像从来也没有出现过一样。
隔壁的王铁匠家,温了一壶酒就好像又有了勇气来理起别家的闲事来。
“隔壁那姑娘是疯了啊,可惜了的小东西。”
“怎的你倒知道可惜人家了,若不是当初跟了那窝囊的汉子,人家跟了你倒有出息了么。”他的婆娘又在捋着头发,盯着他那臃肿的脖颈子翘起了眼角。
“你这是发的什么疯…”
漫长的岁月无声无息的走过了刘镇,一开始人们都说,那画乌龟的书生气死了他的父亲,留下他家可怜的姑娘和一个让泪水泡瞎了眼的母亲。一晃太久过去了,过去的事情再也没人会提了。瞎了眼的老妇还是跌跌撞撞的追着她失心疯的女儿跑在大街上,刘镇的孩子跟在她们身后,此起彼伏的嚷嚷:
“反革命,反革命…”
疯了的姑娘高昂着头,好像为自己得了这称号而备感骄傲。她满脸的笑容,和她那画乌龟的哥哥当初一模一样,又像快灭掉的焰火,又像园子里开不尽的春光。
刘镇如今的每一天,过得都比寻常岁月里的每一秒还要漫长。日子枯燥,除了消失的生命和推倒东西的聒噪,再没有旁的事情可想。但这样的日子流逝过去,也不会留下多少痕迹。毕竟消亡是重复无奇的消亡,推倒也是重复无奇的推倒罢了。
然而后来终究有一天,人们又为了什么事赶来凑这虚无的热闹了。坐在门槛上的老太太,各家平日藏在门里的婆娘们都挤在院子里,看着那瞎了眼的母亲仰卧在灶台边,脖子上还留着鲜红的五指印。她的姑娘拨开人群挤到最里层来,麻利的捡起地上散落的包子往嘴里塞。
大家一时都说不出什么话。
姑娘的笑,还是像开不尽的春花一样刺眼。

后来他们都说,是姑娘想吃包子疯性大发,把那瞎了眼的母亲掐死了。
稀奇的事情一过去,刘镇也就又恢复了平静。
你别看每天的消亡和推倒扰得整个镇子不得安宁,但对于惯于这一切的刘镇人来说,一切就意味着恢复了平静。
只到了大晚上,温了酒的王铁匠醉醺醺的又絮叨:
“可怜那孤零零的小东西啊…”
他的婆娘已睡了。
于是他哼起了小曲儿,那呜呜咽咽的声音,在冬天的夜里裹挟着寒风无孔不入,穿透了刘镇的每一条死寂的巷。

注:文革时期,有人在李家看到一个日记本,是这家长子李驰的,其中一页写着毛主席万岁,关键是在这行字一侧还画着只乌龟,或许他根本就是兴之所至而为,不幸的是,看到日记的偏偏是个喜欢搬弄是非的人,便添油加醋的告发了他。被抓走后,因不堪那些弄潮儿非人的折磨,自杀身亡,有孕在身的老婆改嫁他人,不久爸爸也暴病而逝,妹妹因顺父母之命嫁给了不喜欢的人,本就郁郁寡欢。加之这跌撞而来的打击,她疯了,妈妈终日哭天抹泪,双眼几近失明。后来被疯女儿活活掐死。一个好端端的家,一个曾经温馨和睦的家,就因那个喜欢舞文弄墨的儿子画的一只乌龟而家破人亡。


文章评论

天云

疯狂的时代,错乱的人情!

空竹翁

历史的教训值得深思,依法治国中华才能复兴,但愿这样悲剧不再重演!周末快乐!

墨禅斋主

“谁之过” 只得问天也哉 鄙者拜读 遥祝才人好 [em]e183[/em] [em]e160[/em] [em]e177[/em]

土生金

[em]e160[/em] 政治风云没有谁对谁错没有这代革命就没法推动以后潮流[em]e163[/em]

无名草

过去的已经过去,残存的还在生息。取其天意,顺其自然。祝顺!

缘分天空【吾爱诗词】

《如梦令*有感》 常在空间漫步,好友结缘无数。 文字递真情,不忘关怀呵护。 欢聚,欢聚。难舍一年别去。 [em]e163[/em]

巡洋舰

因为他是魔鬼就会有魔鬼的年代!

碎心**石

历史的教训值得深思……周末快乐![em]e160[/em][em]e177[/em][em]e163[/em]

龙飞在天

大年下的,这文字,我替你饮罚酒三杯,给友友拜年,并高歌一曲:好人一生平安。当人们在咒骂那个时代时,不知想到官匪一家贪官污吏漫天下的另一个特殊背景下用精心策划的证据,离奇的侦查手段,十五分钟的审讯效率…秋,当心猴子强迫你来青龙峡,…

缘笑今生I

亲早安!节日快乐![em]e163[/em][em]e163[/em][em]e177[/em][em]e178[/e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