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回归线

秋山下个月就三十了，眼看着就步入剩男的行列。家人朋友不断的给他张罗，几年下来都见了快一个连了，没遇上一个中意的。秋山妈是医院里的护士长，以前最自豪的就是给人家介绍对象，前前后后的也撮合成二三十对，唯独自己儿子的事，总也办不好。她手里的资源很多，可就不知到这个难缠的儿子心里到底想要个啥样的。问他，回答很简单：“我要求不高，感觉好就行。”

到底啥是你的感觉呢？秋山妈搞不懂，其实秋山自己也说不明白。他大一时就开始谈恋爱。第一次参加老乡会时，宋云端着塑料盆，跑来跑去地发水果。她捧着一把葡萄递给秋山时，头上那个紫花发卡，鼻头上渗出汗珠，扑面而来的少女气息，一下把秋山的心撞开了。在秋山眼里，她就是一颗水灵灵的葡萄，日想夜想，千方百计地要把她吃到。第一次约人家，第一次到女生宿舍下面等，第一次拉着她汗津津的小手，第一次嘴唇发颤的接吻，一切的感觉都这么好。

如果不是秋山妈从中阻拦，他们也许就成了。秋山妈反对自有她的道理，给人介绍了这么多对象，哪些能过好，哪些过不好，从一开始谈她就能猜出个差不多。她的经验总结起来有两条：一要工作好，没有稳定的收入，不要奢谈爱情，贫贱夫妻百事哀，这会儿爱得死去话来，一结婚可能就要为钱闹别扭。二要家庭好。父母是孩子的影子，妈妈不正经的女儿也好不哪去，爸爸脾气坏的儿子到了那个年龄也好不了。让她心烦的是，儿子自己找的这个对象两条都不占。宋云大学毕业被分到了企业，效益不好，不知道哪天就要关门，娶个下岗的媳妇，这日子哪天能过到头。宋云妈妈是离婚的，姐姐也是离婚的，这样家庭出来的孩子，闹离婚的概率肯定要比其他人家高得多。所以她直接给儿子表明了态度：“我不同意，我们家也不能接受这样的儿媳妇。”

开始秋山本来还想抵挡两下子，可跟宋云一说，她却先炸了：“你妈没看上我，我还没看上她呢，还没怎么着呢，就挑三挑四的，以后我怎么跟你过日子。”秋山为此痛苦了好一阵儿，最后想通了：结婚就是一起过日子，这不是两个人的事，而是两个家庭的事，于其这样别别扭扭的，不如分开算了。他想到了一句诗：天涯何处无芳草啊。

可他是学理科的，还有一句诗他不知道：曾经沧海难为水啊。像他这样经历过恋爱的人，再去找恋爱的感觉，很难。好像那种浪漫的情愫已经连同他的青春岁月都埋葬在大学校园里了。所以之后见了这么多，总是那句话：没感觉。

郑南是秋山的好朋友，大学毕业还跟小孩子一样，憨皮憨玩。也有热心人想给他张罗一个，人家就一句话：“先玩几年再说。”郑南的荷尔蒙好像分泌的比别人晚，在他看来，带着女孩酸酸地压马路远没有和哥几个打篮球喝啤酒来得痛快。这两人在一起成了一对顽主，不过他们虽然能玩到一起，对生活的态度可大不相同。秋山是个发烧友，不光对音响，对一切烧的都挺厉害。他能省吃俭用几个月，买件几千块钱的t恤，就为了贴在上面的个牌子。剩下几个月的工资买套音响，只为了听摔酒瓶子的声音。郑南不理解，不就是听歌吗，买这么贵的干啥，而且买来还不听歌，摔酒瓶子有啥听头。秋山说：“这你就不懂了吧，一般的音响是不能把这种玻璃破碎的音质淋漓尽致的表达出来的。”郑南有点懂了：“原来他买音响不是为了听歌，是要证明他的音响比别人的好。”

他们每天下班，都要到大学校园里去打球，然后坐在篮球架子底下喝啤酒。秋山的话题总离不开女人，郑南不屑一顾，总跟他胡掰。邱山说在朱茵在女明星中她最性感。郑凡说：“哦，我知道，拍过三级片的那个。”邱山说朱茵的性感源自气质。郑凡说：“啥性感，不就是能刺激男人的性欲的感觉吗，说白了就是骚劲。”邱山说朱茵有超凡脱俗的女神之美。”郑凡说：“哈，我想起来了，上个月她还跟老外搞过呢。”邱山急了：你怎么这么龌龊，这样没品味的人，我怎么天天和你混在一起。

就是这个没品味的郑南，居然在他前面把女朋友谈好了。而且是一击即中，第一次被老妈押着去相亲，看到人家女孩子温温婉婉地坐在那里，一下就迷住了。然后像所有俗人一样，接人家下班，陪着看电影，压马路。秋山再喊他打球，这小子竟面有难色：“我晚上有事，还要去接小樱。”“你他妈的重色轻友”秋山气鼓鼓的。在他眼里，小樱也算不得什么色呀：长相平平，工作一般，连大学都没上过。这段时间已经秋山不自然的学会了妈妈那一套判断方法，听说谁谈对象了，先要拿学历、工作、家庭等标尺量一下，然后摇头笑笑：唉，一般，很一般。

更可气的是郑南竟回过头来教育他：“不能这么挑三拣四的，爱情要全身心地投入，不能跟买菜似的，生怕被人占了便宜。”“那也不能凑合，总要挑个好的吧。”秋山不服。郑南说：“女人之美是慢慢发现的，你越爱她，她就会越漂亮。你这样一点感情都不想投入，怎么能感受得到呢。而且找对象就是找颗爱情的种子，要慢慢培养才能长成大树。你一上来就想着找棵大树，怎么可能呢。”

秋山觉得郑南的话也有些道理。晚上妈妈又给他介绍了一个，女孩子叫颜真，各方面条件都不错，地点约在市民广场。秋山去见面的时候，颜真一袭白衣，正蹲在草地上喂鸽子。鸽子落在她手上、头上，颜真欢快地笑着，把手中的苞米往草地上洒，在落日余晖之下，真有那种超凡脱俗的女神之美。秋山找到感觉了，连忙用手机把这个美丽的场景拍了下来，就是她了，不能再犹豫了。

可是一个晚上，两个介绍人唠唠叨叨，秋山几乎没时间和颜真说话。回家就跟妈妈汇报，这个行，感觉挺好的。秋山妈兴奋地一晚上睡不着。儿子总算有感觉了。秋山爸说：“什么感觉呀，你还吹自己是老给人介绍对象的，男人都是一样，遇到长得俊的，都有感觉。”

第三天下午，秋山主动给颜真打电话，颜真去北京学习了，要两个月才能回来。越是见不到就越觉得她好，秋山心里就像有个小虫子一样，又找到当年大学时谈恋爱的感觉了。郑南说：“你这人就是贱，放了这么多给你挑，个个都看不中，这回来个看不着摸不着的，又觉得人家好了。天天对这个相片发花痴。”

邱山花了9000块钱，买了辆自行车，全铝合金车架，细轮、小把、十二变速，边上写个小牌牌——中国国家女子自行车队公路赛专用车。他要骑着车子到北京去看颜真。“你有病啊，9000块钱都能买辆摩托了。”郑南很不能理解邱山：“而且刚见了一面，没必要这么猛吧，让人家怎么接受得了。”秋山说：“你不说爱情要全身心投入吗？我就是要给她个惊喜。”

从浙江到北京，迢迢万里。自行车自驾游，本来就挺帅的，这回又加了个这么浪漫的理由，秋山觉得一身都是劲，一路风餐露宿，他觉得自己的选择很正确，总算做了一件让自己终生难忘的有意义的事。

到北京师范大学的时候已是傍晚，宿舍里的人说，颜真去洗澡了。秋山等不及了，推着车子到澡堂门口去等。二十分钟以后，一个满脸红肿的女孩子抱着盆出来了。颜真刚洗完澡，绝对素颜，肿眼泡，没眉毛，矮矮胖胖的，随随便便地穿了件小褂。她惊奇地看着秋山：“你怎么来了。”

秋山支支吾吾：“我正好到北京办点事，顺便来看看你。”

颜真挺高兴：“那好，晚上我请你吃饭。”

秋山挺郁闷：“不了，晚上和同事约好了。”

他们咸不咸淡不淡地说了十几分钟工作学习的事情，秋山就告辞了，当晚就启程回家，这次是坐火车回去的，9000块的自行车直接办了托运。在火车上，他又把手机掏出来，看颜真的照片：“女人之美，也许就是一瞬间。别再想什么唯美的爱情了，回去找个条件好点的，过日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