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回归线

  海子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喂马、劈柴，周游世界

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从明天起，和每一个亲人通信

告诉他们我的幸福

那幸福的闪电告诉我的

我将告诉每一个人

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
 

陌生人，我也为你祝福

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

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

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

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1989.1.13 

读懂这首诗需要了解两个背景。第一，此诗写于1989年1月，两个月后，海子卧轨自杀。第二，在写这首诗之前，收到了初恋女友的来信，信中说自己已经去了美国，打算和一位事业有成的男士举行婚礼。虽然《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这首诗中充满着热情、阳光和幸福，但了解了上述背景，我们才会知道海子写作时的心理和状态。

“从明天起，做个幸福的人”，这声音多么熟悉。我们在低迷苦闷、迷茫彷徨之后，曾经在某一瞬间决定从这泥潭中抽身出来，重新开始，于是推开窗户，对着吹进来的清凉空气说：“从明天起，我要好好过日子”、“我要好好学习”……海子发出了我们沉闷之后共同的呼声，所以开篇第一句话，就打到了人们心里。海子何尝不是这样呢？他封闭自我，整日埋头读书写作；他最中意的长诗不为人理解，被认为是“走上了错误的路”；他练气功走火入魔，有了幻听等精神分裂的症状；他沉醉在自己的理想中，又在理想与现实的矛盾中痛苦。长期抑郁情绪的积累，这一天深夜，他想摆脱这种状态，于是写下这记载着自己决心和希望的诗句。

紧接着，诗人的才华便流淌出来：“喂马、劈柴，周游世界”，三个简短的动词，一下打开了美好生活的意象，积极、热情而富有动感，让人感到明天的生活有多美好，有多少激动人心的事要去做。“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海子有向往，还有奔向美好生活的现实路径——从精神和理想的世界中抽身出来，投入真实的生活，“关心粮食和蔬菜”，感受世俗的幸福。可海子毕竟是“远方的忠诚的儿子”，是“物质的短暂情人”，对粮食和蔬菜只关心了一句，就又回到了自己的世界中，他说“我有一所房子”，这房子就是他的精神家园，不过这次，他打算更加开放、热情的面对外部世界，要“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诗的第一段，海子在写自己。第二段开始写自己与他人。因为现实的生活包含现实的人际关系。长期的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他疏离了亲友，于是要“从明天起，和每一个亲人通信”。但是他还是不能用世俗的方式和大家打成一片，还要保持自己“王的尊严”，灵感、才华和那颗敏感的心让他看到了别人看不到的东西，他永远是世界的引导者。他要“告诉他们我的幸福”，而这幸福是“那幸福的闪电告诉我的”，他要把这些自己感知到的，不为别人所理解的幸福“告诉每一个人”，不仅要用感染人，还要感染整个世界，要“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如果说第一段偶尔想到了现世的生活，第二段海子又走回自己的精神空间。

第三段写给“陌生人”。“陌生人”是谁？应当结合第二个背景分析：初恋女友写信告知自己即将成婚，海子经历了一阵痛苦之后，告诉她：自己挺好的，正打算“做个幸福的人”、“关心粮食和蔬菜”。这个陌生人应当是海子初恋女友的未婚夫。既然自己和姑娘没有终成眷属，只有祝福这个幸运的男人了，祝他“有一个灿烂的前程”，祝他“有情人终成眷属”、也祝他“在尘世获得幸福”，这几声祝愿中饱含着些许酸楚。姑娘当初是因为到深圳去寻找更加美好的前程和海子分手的，海子一度也想放弃自己在政法大学的教职，随她一同到南方创业，“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一句中饱含着对前事的追忆；海子和姑娘苦恋两年，最终分手，“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中包含着惋惜，也包含着对“陌生人”的要求——要珍惜爱情，善待自己曾经深爱的人；在“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之后说“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这不仅是呼应前文，而且是在表明自己的心志——自己仍要远离尘世，坚守精神家园。

海子终于没有真正回归，“喂马、劈柴，周游世界”只是一个短暂的念头，很快又回到诗人的的痛苦中。这首诗给迷茫的人们描绘了多好的一个明丽、充满希望的世界，却没有留住海子自己，终于两个月后，1989年3月26日，他在山海关的一条慢速铁路上，带着《圣经》和《瓦尔登湖》卧轨自杀。 
 
 后记：
          一
 我要做一个会做饭的诗人
 要绿豆粥、甜米饭
 也要浪漫的青春
          二 
 我们只为自己操心
 而诗人为整个世界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