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一方

这算怎么回事吧！我那去世多年，从未某面的奶奶，乘着表弟婚事的东风，居然回家来了。
奶奶人还未到，消息却不胫而走。我家院子里停放着大大小小的车辆，遍布着两个一伙，三个一群前来帮忙或贺喜的人们。据说奶奶是闻听消息，搭着别人顺风车来的，就在后面一辆灰色轿车里，没有下车。人们悄悄议论着，静待事情的发展。
我却呆若木鸡……奶奶？从我记事的时候起，就知道我没有奶奶。奶奶在我母亲没过门时就去世了，享年不到五十岁。爷爷一直和我们生活在一起，姑姑们每年清明节都会来给奶奶祭奠。
这一切，居然都是假的？！
原来奶奶一直还活着！原来你们都知道，可是，为什么要瞒着我，让我从小没有奶奶？迷茫，愤怒，震惊，不解，委屈……千万种情绪需要宣泄，只有一种方式可以释放，那就是，哭！
我肆无忌惮的当众大哭，直哭的撕心裂肺，翻江倒海，天旋地转。一院子的人都不说话，看着我哭。等我终于哭累了，哭够了，听的有人说，请下来吧，既然来了。
大家肃立着，有人把一位陌生的老太太引到院中。七八十岁，拄着拐杖，还干净，还健康。 说陌生，又似曾相识，因为眉眼里依稀有大姑的模样。母亲给她让了座，奉上一杯水。大家的视线集中到爷爷身上。瘝居多年的爷爷正与一位中老年妇女黄昏恋，快要组成家庭，节骨眼上奶奶却出现了，大家都在观望爷爷的取舍。爷爷认了，阖家团圆皆大欢喜；爷爷不认，奶奶原路返回权当串门。一别数十载，满院静默中，该有多少悲欢多少恩怨多少隐情？
我心里的愤懑好像还没有完全消除，扯了扯旁边妹妹的衣角，示意我们要给爷爷让路，一切看爷爷的。 似有点赌气，又不知在向谁赌气。
在大家的注视下，爷爷一步一步，缓缓的走向奶奶，手中端着一杯水。 爷爷伫立在奶奶面前，只看着手中杯，似乎百感交集五味杂陈都在水里了，客气也仿佛凝固了。良久，爷爷终于吐出几个字，“谢谢你，宝贝……”
好亲昵的称呼！经过奶奶身边的我和妹妹征住了。不知道谁欠谁，谁怨谁，谁感谢谁，谁原谅了谁，无论如何，总之，我们要有奶奶了！所有人悬着的心放下了，空气流动了，冰封的河水融化了，感情的闸门打开了。我对着奶奶喊：“奶奶，我是你大孙女啊！这些年你哪里去了——” 奶奶叫了一声“大闺女”， 便泣不成声，我和妹妹一边一个，与奶奶抱头痛哭，全顾不上近在咫尺的爷爷了。一院子的人无不动容。不在现场，你不会明白什么叫惊天动地泣鬼神，什么叫一泻千里珠泪满江河。
哭啊哭，只哭的天全黑了，一个人也没有了， 四周静悄悄的，只听见闹钟的滴答声和身旁均匀的鼾声。
我在床上……刚刚发生的一切？
居然又全是假的！
喉头还在哽咽，胸口还在起伏，眼睛一睁，全是泪，顺着眼角流淌。我还是没有奶奶。记忆里，替代奶奶角色的，是姥姥。如今，不光奶奶依旧没有，爷爷也不在了，姥姥姥爷都离去了。如果这一切是真的该多好啊！或者，爷爷还有姥姥他们还健在也好啊！三更半夜里，我像投入了角色的演员，兀自继续抽搐着。唏嘘之声惊醒了枕边人，他闻听是梦，转身又睡了。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是哪些记忆的碎片连接成了这有头有尾荡气回肠的故事，是二姑家表弟曲折的亲事，是一位亲友让人尴尬无奈的婚姻，是一位久不联系朋友的父亲成了先父，还是那日母亲前来提及她孙子如何如何，进而有感于婆婆与我儿女的相处，或者印象里影视剧中的某个场面，亦或是过年累了积蓄了一些负情绪？等等等等，好像都有，又似乎都不是，无法确知。
今早醒来，记忆犹新。甚感荒诞，又觉奇异。我和奶奶，竟以这样的方式有了一次交集。 那个年代，奶奶一张照片也没有留下，只不知，奶奶真实的形象如何，是不是出现在我梦中的模样？
奶奶，如今我们全家都好，大姑一家也好。我二姑，您最小女儿最大的心事——儿子，也订亲了。现在刚过完年，一切顺利。明天又元宵节，大街上张灯结彩，普天同庆。您和爷爷在地下也团聚了吧。
愿奶奶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