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河月

六七年冬天，李佑文回老家看父亲。

继母问他：“老三，有对象没有？”

“没有。”他回答。

“你看秦玉兰怎么样？我看小姑娘不错，你们还是同学。”

李佑文眼前浮现出秦玉兰的影子，圆脸儿，浓眉大眼，皮肤白晰，长得还是不错的。是他高中下一届同学，就是有些好出风头。

“她现在在工业局当会计。”继母接着说。

工作也行，他心里说，但没有说出口，只是对着继母笑了一下。

从父亲家出来，走过工业局门前时，看见那儿停着一辆解放牌汽车，一个年轻女人站在车上，正在指挥几个人往下搬什么东西。那女人披了一件军大衣，秀发飘飘，就在她一扭头的一瞬间，李佑文发现，她就是秦玉兰。她比过去漂亮多了，不知是因为忙碌还是因为冷风的吹拂，脸色白里透红。她也看见了李佑文，黑亮的大眼睛不经意似地在他脸上一扫，就转过身忙她的去了。

晚间在二哥家吃饭，二哥也提起秦玉兰，说她现在可是县里的名人，家喻户晓，经常和军队进驻工业局的那位连长出双入对，还有人看见他们俩晚间黑灯瞎火呆在办公室里，二嫂也不断插话。李佑文没吱声，他猜想一定是二哥听说了继母要给他介绍秦玉兰的事，说这些是为了提醒他。

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

那一年，李佑文二十六岁，秦玉兰大概二十五岁。第二年，李佑文结婚了，第一个孩子百日时回家探亲，听说秦玉兰结婚了，丈夫是县里的一个局长，比她大十几岁。那个时候，讲究年貌相当，所以这个消息使李佑文相信，二哥对他说的那些话是真的，否则那么年轻漂亮的她，不至于找不到岁数与自己相差无几的人。

李佑文工作的地方五九年建市，市区很破旧，六十年代有句顺口溜，说这座城市是“七十（其实）一条街，九十（就是）一座楼，水泥洋（扬）灰马路”，但八十年代以来变化很大，尤其是八五年推行市管县以后，这座城市由县级市升级为地级市，市容有了很大变化，新修了几条路，所有的马路都铺上了沥青，新的建筑层出不穷，主要街道看起来有模有样了。
 

一天，李佑文在书店看书，身边有个女人走来走去。仔细一看，吃了一惊：这不是秦玉兰吗？她怎么在这里？只见她穿了一件收腰的蓝呢大衣，显出腰部还没有长出肥肉，脖子上露出红色毛衣的领子，脸颊上虽然留下了岁月的痕迹，却是风韵依旧。李佑文转过脸想要躲开，却听那女人说道：

“这不是李佑文吗？怎么，连老同学都不认识了？”

李佑文只得回过头来，“认识，认识，怎么能不认识呢！”

“早听说你在这里，半年多了，头一次见到。”

“唔？你也在这里工作？”

“是我老头子调进了市里，我的工作关系没转，没上班。”

李佑文原本觉得有点尴尬，看到秦玉兰不在意也就释然了。是呵，老同学见面，打个招呼也是正常的，何况当初自己没说过她半句坏话。

“你那位在什么部门？”

“纪检委。”

“工作不错。”

“好什么！整天不着家，得罪人的差事！”

两个人又聊了几句，就没有什么说的了。

此后，李佑文和秦玉兰见过两次面，一次是在百货大楼，李佑文和妻子想买件衣服，正巧秦玉兰也正在试衣服，另外一次在电影院门口，秦玉兰将座位换到李佑文旁边，这一次两人聊得比较多，李佑文原来感觉到的那种不自在完全消失了。秦玉兰要了李佑文单位的电话，但此后两个人并没有联系。

一年以后，秦玉兰来电话，问李佑文有没有时间，李佑文问什么事，秦玉兰说她老公已调往省城，近几日她也要过去，想请李佑文下午去他们家坐坐。

“这方便吗？”李佑文问。

“有什么不方便的，我们那一位到长春去了，没有别人。我准备几样小菜，随便聊聊。”

“我怕没有时间。”

“别推托了！你们单位的情况我还不知道！我们家的位置你知道吧？滨河小区3号楼1门201。”

李佑文知道那个地方，那里是市委机关的家属楼，小区外观简朴，内部装修却是不错的，他的一位同事的父母就在那儿住。

李佑文犹豫了一个下午，他甚至已经来到了小区门前，但是没有勇气走进去。以后他和秦玉兰就失去了联系。

那些年李佑文经常去省城出差，有一次，在解放大路吉林大学附近，看见前面有个女人，从背影看很像秦玉兰，他想追上去看看，两条腿却像灌了铅挪不动脚步，一直到那个女人消失在人群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