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开放的季节

个人日记


 

 

那是在春天,梨花开放的季节。

 

那天早晨我第一节没有课,到教室里巡视了一遍,看到任课老师来到门口才走出教室回办公室。在走廊里遇见了她。

 

她有一张略呈三角形的白嫩的脸,尖尖的下颔,明亮而有神的大眼睛,穿一件米色小翻领制服上衣,黑色的涤纶裤子。

 

“同志,请问校长办公室在哪?”她看见我问道。

 

校长办公室在走廊的尽头,我带她走了过去。第一节快下课的时候,教导处周主任把她带到我们办公室,介绍说:“这是新来的陈怡老师,从明天起接一年一班、一年二班两个班的语文。这位是教二年级语文的李老师。”于是我们就成了同事。

 

 

她也是去年的师专毕业生,只不过与我不是同一所学校。八月份报到的时候,她被分到四道沟中学,那是一所小学戴帽中学,外派的老师只有她一个人,学校没有宿舍,吃住都很不方便,校长实在安排不了,向教育局反映,才把她调到我们学校。

 

其实我们学校的条件也不好,虽说是市属中学,办学只有两年的历史,学校原来在公社院里,教室是几间破草房,我来到之后才搬到一个下马的勘探队的场部旧址,办公室、教室都是用勘探队的办公室、实验室、仓库改建的,地方比原来宽敞多了,房舍也够用,只是孤零零地藏身在山窝中,离最近的生产队四里多地,离公社更有八里多地,全校有近一半的学生需要住宿,其他学生每天住返大多要走十五、六里地二十多里。学生、老师的宿舍都是原来的工人宿舍,每套一间,中间打个间隔,里间打了铺炕,外间是炉灶,带家的老师、住宿的老师和学生住的都是这样的房子。当然,学生住每间要安排六七个人,而老师住一般只有二、三个人。

 

 

陈怡到校之后,就坐在我的对面,下班的时候,时常与我走在一起。

 

那一年我二十四岁,还没有对象,看中我的我看不上她,我看中的嫌我出身不好。陈怡的到来又使我暗暗萌生出希望。

 

一个星期天,我没有随其他住宿的男老师到市里闲逛,早饭后躺在宿舍里翻了几页书,就又走了出来,看见陈怡在她们宿舍门口洗衣服,就走了过去。

 

“有没有衣服?我帮你洗洗。”陈怡说。

 

“那咋好意思,”我说,“我想到后沟走走,你想去吗?”

 

“我还没去过呢!等我一会儿!”

 

陈怡洗完手头的衣服,拧干晾在门口的绳子上,和我一起往后沟走去。

 

已经是五月下旬,沟两旁山上绿树葱茏,野草繁茂,草丛中零零星星开着蓝色、黄色的小花,一条小溪从沟底流过,水声潺潺,清澈透底。

 

“你吃过这种野菜吗?”陈怡从路边掳下几种植物,问我。

 

“这种吃过,四叶菜,这种没吃过。”

 

“这是猫爪子。看看,像不像?”陈怡举着那种野菜,问我。

 

我接过来看了看,果然有些像。

 

“你认识的野菜很多吧?”我问。

 

“我们家是农村的,从小就到地里去采。”

 

“你适应山区的生活吗?”

 

“刚来的时候不适应,两面都是大山,感觉被压得气都喘不过来,现在好些了。”

 

“那喜欢这所学校吗?”

 

“不喜欢,不过比四道沟强多了。你呢?”

 

“我也不喜欢。”

 

“没要求调转?”

 

“去教育局找过,没人理。”我叹了口气,“慢慢来吧,总不能在这里呆一辈子。”

 

“你怎么还不找女朋友?”

 

“没有合适的。”

 

“眼光太高了吧?”陈怡笑着问我。

 

“高什么,我还怕人家嫌我出身不好呢!你有男朋友了吗?”

 

“没有,也是没有合适的。其实出身不好算什么!国家政策不是说,出身不由已,表现在个人嘛!”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我装作无意似地问。

 

“有才,有工作,对我好就行。”陈怡看着我的眼睛答道。

 

“你看我够不够你的这个标准?”我厚着脸皮问。

 

“我看你,就是有点傻,这么多天等着你问,还得人家自己说。”陈怡红着脸说,说完羞涩地低下了头。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把抓住她的手:“真的?”

 

“傻样儿!”陈怡涨红着脸瞪了我一眼,笑着扭过头去,两手握在一起,任由我把她抱在怀里。

 

 

学校小,我和陈怡的事很快同事们都知道了,连周主任都对我说:“祝贺你,李老师!什么时候结婚说一声,学校有空宿舍,要一间收拾收拾。”

 

有一天我第三节没课,陈怡也没课,我想找她商量商量结婚的事,却不知她跑哪儿去了。快下第四节课的时候她回来了,见到我有些不自然,我问她到哪儿去了,她说校长找她谈话。

 

“他找你谈什么?”

 

“说要给我介绍对象。”

 

“这个老混蛋!他不知道我们俩要结婚了吗?”

 

“我告诉他了,他说,没结婚我就还是自由的,让我自己选择。”

 

“他给你介绍谁?”

 

“教育局长的儿子,现在在药厂当保卫干事。”

 

“你怎么说的?”

 

“我说咱们俩挺好的,很快就要结婚了。”

 

“他又怎么说?”

 

“他说你自己考虑,你愿意在这里扎根你就和李老师结婚。”

 

我恨极了这个老东西,你不祝贺我也不应该破坏我的婚姻。学校老师都知道他和教育局长是小学时的同事,局长提拔起来之后也提拔他当个校长,其实他一点水平都没有。

 

“我觉得,”我说,“现在我们应当抓紧时间到公社去登记,只要登记了,他就什么招都没有了。”

 

“可是,”陈怡犹豫地看着我,“怎么也得和家里打个招呼吧?我还没和我爸我妈说。”

 

我无言了。陈怡的话说得对,这么大的事怎么也应当和家里老人说一声,但是我又担心夜长梦多。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见陈怡无精打采的样子,眼圈发黑,显然夜里没睡好。间操的时候,校长又把她找了去,午饭的时候没见到她,说是去市里去了。

 

陈怡再没有回来,几天后校长对大家说她调到新筹建的市图书馆去了,她的行李物品是她未来的丈夫托人开车过来拉走的。

 

陈怡给我写来一封信:

 

志新:

 

你好!我对不起你,对不起我们的爱情。我没有和你打一声招呼就走了,因为我实在无脸面对你,当着你的面我说不出这些话。

我不是不喜欢你,但是我实在不愿意一辈子都呆在那个地方,我也不愿意你一辈子呆在那样的地方。如果我们结了婚,不但得罪了校长,也得罪了局长,更是连要求调转的理由都没有了,只能安心地在那里扎根了。

我知道我这样做很自私,你恨我,骂我,我都无话可说。

忘掉我吧!我配不上你,相信你会找到一个爱你的好姑娘的。

……  ……

 

我没有看完,就把信撕碎扔进炉灶里,当天夜里我就发烧到39.5℃。第二天早晨我强挺着去上班,但是病弱的身体太不给我长脸,很快就被同事们送回了宿舍。

 

我在炕上躺了三天,同事、学生们都纷纷来看我,校长也来了,那时候我的病情已大有好转,我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没有吱声。他讪讪地站了一会儿,就出去了。没过多久,他也调走了,到市里一所中学当书记。我当然也没在那所学校呆一辈子。

 

二三年后,一次我到市医院看望一位生病的朋友,出来时偶然遇到了陈怡和她的丈夫,——我猜那一定是她的丈夫。陈怡抱着个孩子,站在马路边,一个矮个子胖敦敦的男人站在她的对面,两个人在吵些什么,男人显然喝过酒,醉醺醺的样子。

 

看见我,陈怡不自然地低下头,我把脸扭到另一个方向,没看见她似的,走了过去。

 

 

 

 

 




文章评论

梅花

特殊的环境这样的事情很正常。我们插队时太多的知青因为选调到城市和原来的朋友分手。啥也不怨只能说有缘没份。

西河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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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山药

遗憾,可恨!西河兄说现在也虚构,但愿这不是发生在你身上的真事。

钓鱼大叔

生活环境再好,和一个不爱的人在一起也不会快乐

米蒂

这就是历史,这可能是那一代听过,看过或遭遇过的事儿,是现在年轻人所不能理解的。

西河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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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河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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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初

人往往有了物质基础才更希望精神更上一层楼,爱情和婚姻不是一码事。

冰踪月影

故事还没完吧?很现实的问题,姑娘的选择是可以理解的,虽然很可惜。爱情虽美,现实残酷!

西河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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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河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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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河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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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如歌

昨天因网络不好,常断线,没看完,遗憾。很喜欢读您的文章,由此再来,果然是很耐读,令人深思联想的小说,不得不赞!爱有爱的真切,爱有爱的虚伪,爱有爱的无奈,爱有爱的期待,总之,爱虽纯洁,但在现实中多少会被玷污,那时会发生,现在也存在,让爱怎样纯洁,这是个不朽的话题。问好您![em]e181[/em]

西河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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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河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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