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秋雨

四月里，去凤凰山兜风，看牡丹。对于那片土地来说，我已经算是外地人了；对于我来说，陌生、惊讶和一丝苦涩远远大于重返故乡的喜悦。

辨别下车的位置，应该是金牛洞古采场隔溪相望的村庄。然而那座合村有许多古柏的美丽村落一丝痕迹也寻不见了；沿着村庄右侧蜿蜒向相思树的路径也不见了踪迹；村口前那片田地还在，但水田已成了旱地，自然也就见不到水牛拉着犁铧翻地的情景了。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大片矿山开采后荒芜的石砾滩。石砾滩的边缘，零星开着一些本土的白色牡丹花，稀稀落落。荒石砾的右侧壁立起一架光秃的山梁，刺眼和压抑的很。

远远望见了相思树，奔了去，又是陌生场景。苍劲的躯干依旧巍然，高擎的枝蔓却要依赖于一支拐杖了。整个树冠失却了往昔的风华，据说是去年的那场大雪压断了它的几根老枝干，如此再也不能够见到蓬蓬勃勃荫翳方圆的盛况了。树胯下的溪水似较二十多年前有了喜色，只是流动的能力仍不乐观。树的左侧，以前是一条窄窄地上山土径，如今却拓宽展平了许多，平整地铺上厚厚的木椽，和城里人休闲的步道一样。相思爱侣终于享受到了高规格的待遇。

更有不同的是，来这里游玩的人比之从前多的多了。用以前三三两两的零星客人来衡量现在，也可以称得上是蜂拥而至了。不敢说是牡丹花提携了相思树，抑或是相思树风光了牡丹花。

听说这里已定为省级风景名胜区，算是有了名分。然而，我对这种级别的提法始终自觉怪异，毕竟“酒香是不怕巷子深”的。比如黄山和九华山，即便没有贵胄级别的加身，也依然能够蜚声中外。大风景有大风景的威赫，小风景有小风景的妩媚。没有独到的诱惑力，再多堂皇华丽的包装，那游客的双脚也是任谁都搬不动的。

凤凰村也陌生了。旧时疏离错落、散淡恬静的村落塞满了许多新建的低矮小屋。似乎户户都成了小饭馆——和江南其它的古村镇一样，村民们意识到自己司空见惯了的山水草木，竟蕴藏着丰富商机的时候，淳朴的血液里便融进了几分生意人的精明，用几分笑脸舔去客人旅途的疲倦，将山里的土菜置换出客人兜里的钱钞。

尽管如此，我还是在已经十分狭窄曲折的村道里行走，要去寻找那眼石井和井旁用麻石条砌就的储水池。总有这样一幅江南山村的浣衣图在眼前晃动：三两个村姑挽起衣袖，散在水池边洗衣，棒槌起落，带起一片水花；一旁的男童持青竹竿击打水面，池水波动，在阳光的照射下，泛起阵阵金色麟动的涟漪。

石井还在，水池还在。但已被两座村舍逼迫得失去了昔日的柔媚和骄傲。石井的沿口染着浮尘，憋屈地蹲在墙边路口，水池的水面比印象中的小了许多，水质也不如从前的清澈。那里还有村姑浣衣，那里还有小童击水。

站在凤凰落脚石边，虽然不再能够感受到微风送来细细的水雾拂面凉爽的惬意，滴水崖却仍然不失礼节的伫立待客，将怀中富贵艳丽的牡丹捧出，诚恳地请客人们检阅。

不尽如人意的是，相思河从相思树到红房子这一段数公里的河道两旁，要不就是杂草丛生，要不就是沿河两岸拥满各色屋寓，那河水自然是不能够亲切了。

想去寻访小时候舂过米的那家农舍，记忆中的木屋却不知去向。铁石宕村前的那条老路也显得更加壅塞窄小，于是，转而去看看儿时居住过的老屋和启蒙的小学校舍。

倒是没有费什么力气，老屋虽已不是原来的相貌，被现在的主人改造的挺像“贫民窟”那样的范儿，但依着那条变化不大的坡道做基准，还是很容易地辨认了出来。推开那扇以前不曾有过的破院门，一个女人既警惕又诧异地望着我们一行数人。我就告诉她，这儿很久很久以前是我的家，我只是想回来看看亲爱“老”家。

小学校更是面目全非了。校舍前那一大片平整的操场，有我和我的同学们的汗水和欢乐，我们曾经那样不惜力气的用稚嫩的肩膀将一簸箕一簸箕的黄土抬过来，填平操场上的坑坑洼洼。如今它也让“贫民窟”一样的棚屋围的水泄不通。

我记忆中的凤凰山是绿色的，是美丽的，是整洁的，是宽阔的。然而，望着现在污水横流的道路，壅塞连营的棚屋，崩塌赤裸的山体，体无完肤的相思河……  来时的兴奋和憧憬已然荡涤殆尽，再一次的失落，再一次的苦笑，再一次的不可名状。

还是应该再一次给自己一点希冀。既然这里已定位为省级风景名胜区，那么就借了这宝器的力道，假以时日，相信凤凰山境的明天还会是绿色的、美丽的、整洁的、宽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