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眉

干了一天活的妈妈，就像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放下锄头，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抱了柴生火做饭。不一会，屋内便浓烟滚滚，烟雾从炕席的缝隙里袅袅升腾着，如果不闻呛人的味道，真是仙境一般！我用小手四处忙着，妄想把烟雾盖住，白色的、黑色的烟雾从我纤细的指缝里冒出，像一条条吸血蚀骨的幽灵，直扑入我的喉咙，嗓子有些辣辣的，像被一把辣椒面呛到一样疼。
“傻丫头，一会把你呛死了，还不快出去！”妈妈一声令下，我立刻溜下地，摸索着登上鞋子，猫腰逃离现场。外屋，浓浓的黑烟，正从灶口放肆地流淌着，合着锅里热气的蒸腾，一片模糊。我趴在妈妈的脸上，妈妈一手拿着一块硬纸壳用力地扇动着，眼泪都爬到嘴角了，不时吮吸着，用手“嗤——”地拧一下大鼻涕，甩在灶膛里，鼻翼红红的，真有痛哭流涕的感觉！
“快出去，饭做好了我叫你！”我捂着口鼻，跳着脚跑出屋去。使劲地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好美，好爽！回头，门口被浓浓的烟笼罩着，窗户也使劲地往外鼓着烟雾，天啊，这场面真有拍摄的电视剧里，当做仙境故意放的烟雾那般迷人！烟囱随着妈妈用力扇的节奏，一股股地冒着黑烟，吓得屋檐下的小麻雀，哀嚎着逃跑了，站在院子里的大杏树上，叽叽喳喳地吵个不停。
夕阳的余晖落在院子里，一片祥和，红彤彤的晚霞，托住将落的太阳，山坡的松树都沐浴在这美景中，鸟儿都归巢了，匆匆忙忙的脚步掠过上空，抖动着翅膀，落下一天的疲惫。我凝神四处观赏着，突然一只大鸟扑棱棱地跌落在我的脚边，它瞪着一双哀怨迷茫的眼睛，可怜又惊恐地瑟缩着身子，我用脚踢了踢它，它的翅膀扑棱着，试图想飞起来，可是一切都是徒劳。我暗暗想着:“不是被我家这浓烟给呛坏了吧？”“还是路上不小心被哪个淘气的孩子，用弹弓打伤了？”我弯腰抱起它，上下左右没找到一丝伤痕，不知是啥原因，让它跌落在我家的院子里，我百思不得其解。
它的羽毛很柔滑，灰不溜秋的，一点也不漂亮，两条大长腿，一下子让人想起冯巩的腿，但它的腿瘦的皮包着骨头，翅膀微微张开着，比它的身子还要大，长长的尖嘴巴，还隐约能看见它嘴角浅黄色的喙，它使劲闭着眼睛，有气无力地低垂着头，好像它很痛的感觉，
“妈妈，院子里来了一只大灰鸟，长得灰不溜秋的，可丑了！”我向屋里的妈妈大声喊着。
“放了吧，别伤害它！”妈妈的声音颤颤地传来。
“它不会飞，”妈妈没有回音。我扬起手，向天空一扔，大灰鸟又扑棱棱地跌下地来，摔得有些头重脚轻，我连忙又把它捧起来。
“妈妈，妈妈，你快来看，它飞不走了——”
“你给它点水喝，喂点粮食，也许是饿了，渴了——”妈妈说这些话，被烟呛得直咳嗽。
我找来米和水，它有些兴奋，两腿瑟瑟地颤抖两下，又一动不动地垂下头，长长的嘴巴一下一下地撞着地面，翅膀耷拉着，羽毛都松散成一堆，软软地贴在地上。我摁着它的长嘴巴浸到水里，它的嘴蠕动几下，费力地一仰脖，随后又低头垂着，任凭我怎么给它喝水，它也一动不动了。
我的喊声，招来了邻居家的小四，她的爸爸妈妈都外出打工去了，它没有爷爷，只有一个年近七十岁的奶奶，给她做饭吃，奶奶的耳朵聋的天打劈雷，都会觉得声音很缥缈，所以小四不喜欢费力和奶奶大声说话，都是用手比划，她的出气筒也是玩伴，就是院子里的鸡鸭鹅狗，这不，脸上都是汗珠，一定又在院子里弄得鸡飞狗跳，玩得热火朝天，不亦乐乎。听见我的喊叫，被吸引过来，她扎着两个羊角辫，一上一下，蓬乱的头发，一看就是她自己扎的，胖乎乎的身子，跑起来，小屁股一颠一颠的，甚是可爱！
“什么大鸟？”她气喘吁吁地问我。
“不知道！”我回了一句。
“快让我也瞧瞧！”她天真的脸凑过来。
“看吧看吧，一点也不漂亮。”
“哎哟，这么丑的大鸟，”小四伸手抱在怀里。
“送给我吧，我当宠物养着！”
“不！落在我家的院子里，凭什么给你？”
“我就是想要！”她瞪着圆眼睛，一副盛气凌人的姿态。
“不！我的！”我大声反驳着，立刻去夺回大鸟。
“吱——”大鸟发出一声惨叫，我不自觉地松开了手，小四趁机抱着大鸟飞似地往家里奔去。我不肯罢休，急得脸红脖子粗的，拼命追了出去。
“你小心点，这只大鸟也许受伤了！”
“你听见了没有？它都不会飞了！”
“你轻点，你会弄疼它的——”
“你站住！你再跟着我，我就把它掐死！”
我立刻停止了脚步，定定地立在那，一动也不敢动了。
“你别掐它，我不跟你了，我就静静地看着行不？”我用哀求的口吻和她商量着。

小四得意地露出微笑，笑得那样灿烂，我的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又不敢肆意走动，只好眼巴巴地看着她和大鸟。小四把大鸟用两只小手捧着，然后纵身一跳，两只小手使劲往空中一扬，大鸟扑棱棱地，抖动几下翅膀，“咕咚”一声重重地栽在地上。
“你会把它摔死的！它不会飞了——”我声嘶力竭地喊着。
“鸟有翅膀，就是用来飞翔的！”小四又开始让灰鸟飞，灰鸟就这样一次又一次地摔在地上，最后，挣扎几下，斜躺在地上不动了。两只大长腿伸着，眼睛微闭着，羽毛张开，头挨着地，长嘴尖上都是触地的尘土。我哭着，不顾一切扑向大鸟。
“看你都把它给摔死了！”
“你是个坏女孩！”我狠狠地白了她几眼。
“它长得那么丑，有谁稀罕它，要不它怎么被妈妈爸爸赶出来了！”
“你胡说！它是迷路了！”
“它就是一只没人喜欢的大丑鸟！”
“不！它的羽毛很柔滑，它的嘴巴很特别……”我喃喃地说着，突然没了勇气。
“它都没有妈妈陪着，就是一只没人喜欢的大丑鸟！”她突然提高了声音。
“它也许是一只很稀有的大灰鸟呢。”我继续低声辩白着。
“哈哈哈哈……这么丑陋不堪的大笨鸟，亏你也喜欢！”小四竟然哭了，飞起一脚把灰鸟踢向我，灰鸟瘫软着身子，奄奄一息地落在我的脚边。我心痛地哇哇大哭，愤怒地扑向小四，狠狠地掐住她的脖子。
“你赔我的大灰鸟！你个没有爸妈喜欢的大坏蛋！”
“它本来就半死不活的，赔什么赔？”
“也许它还能活，只是累了，饿了，或者迷路了……”
“反正已经死了，是它的爸妈先不要它了，你发什么神经？你能把我怎么样？”
“你也去死吧！你个没人喜欢、没人疼、没人要的野孩子——”我一巴掌恶狠狠地打在她红润的小脸蛋上。
“我有爸妈，他们会喜欢我的，我不是野孩子——”她也愤怒到了极点，扭曲着脸，一声嚎叫，弯腰捡起一块小石头，直奔灰鸟。
“咔嚓”一声脆响，大灰鸟的一条长腿，立即成了两截，血沁出它黝黑的外皮，大灰鸟“吱——”地一声凄惨的叫声，紧闭的长嘴巴张开了一道裂缝，那么痛苦，眼睛圆睁，充满了哀婉和恐惧。说时迟那时快，“咔嚓”又一声，大灰鸟的另一条长腿也硬生生地，在我面前断成了两截，我疯了似地把小四摁倒，夺过她手中的小石头，照着她的大腿一顿猛砸，她嗷嗷嚎叫着，妈妈飞快地跑过来，把我们拉开。挽起小四的裤腿，青一块紫一块地，她暴跳如雷，飞起一脚，把大灰鸟踢了出去，像一只皮球，在头上打个旋，摔在石头墙上。大灰鸟的嘴和头，都是血迹，眼睛也渗出血来，没有了一丝气息。我嚎啕大哭，两脚用力蹬着地面，想挣脱妈妈像钳子似的大手。
“你赔我的大鸟！”
“你个该死的小杂种！你猪狗不如！”
“我让你给我的大灰鸟偿命！”
“你活该没有爸妈疼，你不得好死……”
妈妈强行要把我拖回家，我宁死不屈，非要和她拼命！
“别打了，再打大灰鸟也活不过来啦。”
“你把它抱回去，找个地方埋了吧。”
“丫头，听话，明天妈妈上山里给你抓一个漂亮的回来。”
我抱着大灰鸟，眼泪像开闸的洪水，恨恨地瞪了小四几眼，小四不服气地扭过头跑掉了，钻进了屋，“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爸爸——妈妈——你们在哪？”屋里传出了小四鬼哭狼嚎地吼声……
夕阳的余晖彻底地消失了，夜幕暗沉沉地，有了一丝诡异和阴森，远处的山峰呈现朦胧状，那可是大灰鸟的家乡？你为什么来在我家？你是找不到爸妈了吗？你是迷路了吗？你的爸妈也外出了吗？我望着山峰，久久地、久久地思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