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眉

       “咦？班主任哪里去了？”王燕歪着头问静秋。静秋也匪夷所思，摇了摇头，每次老师出行，都会第一个告诉她，可是这次，就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消失了四五天了，也不见踪影。静秋心里突然被掏空了一般，失落落，坐卧不安，心神不定地一直向窗外张望。询问历史老师，他颇有深意地、自言自语地，“哎——这世界上的光棍苦呀，只有我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了！”静秋似懂非懂，再追问，历史老师笑而不答，很是神秘地说:“保密！”美滋滋得意地走了。
        为了报复历史老师，他的课堂，静秋故意不回答他提出的任何问题，用来当做抗议的砝码，看着他那矮矮的个子，戴着一副大大的眼镜，两条小短腿，还不自量力地穿着西服，真是癞蛤蟆戴眼镜，冒充知识分子！看他镜片后面，透出的狡猾的、似笑非笑的目光，真是可憎！静秋不由自主地在心里“呸”了一口又一口，历史老师仿佛看透了她的心事，故意找静秋回答问题，静秋是“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历史老师干咳了几声，“同学们，想不想听故事？”他的话音刚落，立即迎来一片欢呼声。
        于是，他便娓娓道来，战国时期，齐国的君主是齐威王，沉迷酒色，不理朝政，就喜欢有趣的隐语，也就是我们现在说的谜语，齐国面临着四面楚歌，有个大臣叫淳于髡，为了劝谏齐威王，在上朝时他就说了，大王，微臣有一个隐语，请您猜一猜，齐王君心大悦。淳于髡就继续讲，有一个国家，宫中有一只大鸟，历史老师说着，还在黑板上画了一只很丑陋的大鸟，安了两只大大的翅膀，惹得同学一片哗然，看了静秋一眼，这只大鸟，养了三年，一不振翅高飞，二不发声鸣叫，就喜欢漫无目的地蜷伏着，大王拜拜是什么鸟呢？同学们对这个故事耳熟能详，都捂着嘴偷笑，一齐把目光射向静秋，历史老师笑呵呵地，依然镇定，继续讲故事，那齐威王可是个极聪明的人，他听出了淳于髡是在讽刺自己，但是他没有震怒，还挺高兴，他对淳于髡说了这样一段话:还是不知道，这只大鸟，非同寻常，它是不鸣则已，一鸣则惊人！同学们都笑起来，历史老师用镜片后那狡猾的目光扫视着静秋的脸，四目相对，静秋臊得差点把头钻到桌堂里去。对这旁敲侧击的小老师，敬意油然而生，心悦诚服！历史老师躲在镜片的大眼睛，闪过一丝得意和狡黠。
        班主任终于风尘仆仆地回来了，穿着一身蓝色带有暗竖条纹的新西服，扎着一条红色斜条纹的领带，头上的发油，在太阳底下都能当镜子照，满面春光灿烂，嘴都咧到后脑勺了，脚上一双擦得油光铮亮的黑色新皮鞋，一双雪白雪白的袜子……几天不见，真是刮目相看！同学们讨论不休，浮想联翩。老师背着手在教室里踱了一圈步，走到静秋面前，“来我办公室一趟，给我汇报一下这几天的情况。”然后笑呵呵乐颠颠地走了。教室里沸腾了，大家各抒己见，猜想起来。
       静秋带着满腔疑惑，等待老师给出正确答案，跑步来到办公室，就等答案揭晓。历史老师也在，静秋的笑容一下子凝固了，咧了咧嘴，低下了头。大鸟的故事又在耳边回响。
       “给，静秋！”老师从抽屉里拿出一大包糖果，看见静秋那尴尬的模样，“我不在家，你是不是欺负她了？见你怎么像耗子见到猫一样？”历史老师一副委屈，咬文嚼字地说:“岂敢！岂敢！”“都是你惹得祸！”“怎么还赖上我了？”静秋看着两位老师唇枪舌战，好不热闹！
       “你不让我告诉她，你看她上课都敢和我作对，没办法，我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给她讲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故事来。”
       “真有你的！算了静秋，我一会和他算账，我是想给你一个惊喜，来，快吃喜糖！”静秋高兴地跳了起来。
       “去吧，给全班同学都发一块，剩下的都归你！”“谢谢老师！”“嗯——”“谢谢哥哥！祝哥哥嫂子幸福美满，白头偕老！”静秋像踩了风火轮似地飞出办公室。
       新的麻烦又来了，老师每星期都会坐车往家奔，弄得精疲力尽，有时上课还走私，最后忍无可忍，一纸“离调申请”递交上去，教委体恤他奔波的辛苦，大发慈悲，下达了调令。他结束了两地生活的痛苦，免去了奔波的艰辛，但是华的学校没有教师家属院，班主任只好在学校就近的村庄里，租了一间民房，暂且安顿下来。又马不停蹄地返回，收拾衣物，给同学们上了最后一堂课，同学们给他开了一个欢送会，任课老师也来参加，校领导还做了发言。班主任用低沉地声音唱了一首《再回首》，还从衣袖里拿出一支笛子，笛音呜咽，特别凄婉，同学们都低泣着，成了哭送会，，老师吹不下去了，“别哭，老师不可能陪伴你们一辈子，希望你们今后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以优异的成绩步入理想的殿堂！我祝福你们！”掌声淹没了老师的哭声。
       静秋和王燕默默地流着泪，为老师送上一曲《祝你平安》！班主任热泪盈眶，邀请静秋合唱《十五的月亮》，他说这是他临别的最大心愿。静秋哭着跑出了教室，再也不忍心听这些令人心碎的歌声，还有那痛哭流涕悲伤离别的场面。她抱着头自己默念着:“这不是真的！这是一场梦！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一切都会恢复正常！又能看见从主任翩然的身躯跨上讲台……”静秋一口气跑回宿舍，蒙上被子，痛哭失声。
早上，全班同学都去送站，静秋一个人站在窗前，目送老师离去的背影，看见他不时地回头四下张望，静秋知道他在寻找她，静秋害怕他流泪的眼，更害怕他依依惜别的痛！静秋捂着慌乱的心，迫使自己坐下来，打开语文课本，一张折叠的纸条赫然出现在眼前，静秋迫不及待地打开刚劲隽秀的字迹映入眼帘。
                                                                                        《你是我的一株木棉》 
        静秋看着纸条，疯似地跑出去，车子启动了，只留下一片尘雾，渐渐模糊了路上的风景。
日子依然，时光依旧，静秋把那一页心痛的日历压在心底，她不能忘记老师的嘱托，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学习，才能报答老师的厚爱，和那殷殷的期望。
       “静秋，你的电话！”教导处的老师来喊她，静秋纳闷地跑去，脑海里飞转着，家长是农村，几乎没有电话，怕影响她学习，不到万不得已，父母是不会打电话给她的，静秋心绪不宁地接过话筒，一个熟悉又亲切的声音从远方传来，“啊！是班主任！”太意外了！静秋的手颤抖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电话静止了。
       “你还好吗？”一个声音打破宁静。
       “你怎么不说话？对新的老师还适应吗？”
       “天冷了，多穿点衣服！”
       电话成了单线通话了，静秋只会默默地流着眼泪。
      静秋的生活里，不再都是春暖花开，景色宜人，也有了一丝丝愁绪、苦涩的忧伤，她懂得春夏过后，也有秋的萧条和冬的肃杀！树上的叶子一片又一片飘飘而落，所剩无几，静秋心中无名状地涌上无尽的伤感。静秋漫步在校园里的小树下，独自默默享受那份宁静，在落叶纷飞里，寻找一份心得，从落叶的寂寞里，触摸一份安然，一份寄托。
       “静秋——”王燕大喘着。
       “我就知道你在这里！”她依然叽叽喳喳地吵闹着。
       “快点回去，有人找你！”不由分说，拉着静秋就跑。
       近了，近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蓦然挡住她们前行的小路，四目相对，静秋颤抖着，热血沸腾，惊得张着嘴，“啊——”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光复老师依然还是那般急躁，热情地一把抓住静秋的手，“你的手怎么这么凉？为什么不好好照顾自己？你怎么这般憔悴？你是病了吗？”一连串带着指责和焦躁的问话，劈头盖脸地砸向静秋。每句话都像一叶小舟，荡在静秋的心湖上，少女的情怀，原来终究敌不过寂寞燃烧炽烈的火焰，和孤独演绎的美好怀念。那忧郁深情的目光，激起了寂寞的心湖，泛起层层涟漪，任一双温柔的大手，抚平她心中的残殇，她就是一只小小鸟，终于找到栖身温暖的小巢。就像那片片旋飞的落叶，找到大地的怀抱，静静地听大地脉搏的跳动，然后美美地睡去，在梦里等待春暖花开……
       “我把你转到我们那个学校，你去不去？”光复老师摇着静秋的手，静秋摇了摇头。
       “不去！”“为什么？”老师瞪大了眼睛，一脸惊讶。
       “不要对我这么好，华会误会的。我不想伤害到她，我不能！”
       “我们的故事她都知道，你只是我一生中的红颜知己，别无其他！我也绝不会逾越我们之间应有的距离！”
       “不！”静秋抽出手，流着泪扭过头去。手又一次被握住，静秋声嘶力竭地哭着：“不！我不能！”
       “怎么不能？我请你去也不能吗？”一个柔柔的声音，飘进静秋的耳朵。是华！静秋惊得七魂出了六魄，“去吧！你不去，光复老师一辈子都不会心安，一生能遇到一个衷情的知己不容易，我不是那小气的女人。”华把静秋紧紧地搂在怀里，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哭吧，哭出来就不难过了！”
       光复老师和华把转学手续办好了，拎着行李书包走出校门口，王燕哭得像个泪人，泣不成声，历史老师也来送别，登上车的瞬间，历史老师喊着：“静秋，别忘记我给你讲大鸟的故事！别忘记我！”王燕抽抽搭搭地：“静秋，记得给我写信……”
      窗外一片模糊！